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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师徒月夜论医理 仲景天命驱瘟疫(1 / 1)


冷风习习。冬日满月照着沈庄,一派安静祥和。

沈家小院里,竹影婆娑,烛光闪烁。沈晆正翻着一沓沓病历,伏案写着医书。

“阿翁,如此迷人月色,你也该搁笔歇息片刻。”南嘉带着张仲景进来,“我已于院中布好酒食。”

“哦——,原来是仲景来了!”沈晆笑着抬头,“此时前来,莫非陪我观赏冬月?这些日子,着实辛苦仲景了!”

“汉江月色更好。荆州疫情过后,多有赏月之人。”张仲景笑着向沈晆施礼,“至于辛劳,也是为医者素位而行之本分!”

“素位而行!此言甚是!”沈晆起身,带着张仲景至院中的桂花树下落座赏月,“人要素位而行,本位是做人之本分!做事不出本位,说话不出本位,所思不出本位,方能当体成真。就像梨子要成在梨树上,而不能成在杏树上。”二人举杯对酌,“行道亦不可出本位,若是离开本位,劳而无功,反而有过。上天依天理命名,人依照本分行事,就合天道。素位而行,不思而得,可以成道。”

“徒儿受教!”张仲景不由再次举杯,“辨证诊治之法就是依天道而行,依据不同病症,分别施药诊治。如同呵护梨树而成梨,栽培杏树而成杏。如此,治一病而成一人,成一人而成一家,治千万人而成千万家,而致社稷兴,天行健!”

“正是此理!这些天,我整理着荆州疫情期间之药方,为你辨证诊治之法而感佩,”沈晆捋须颔首,“昔伊尹以亚圣之才撰成《汤液》,俾黎庶之疾疚,咸遂蠲除,使万代之生灵,普蒙拯济。而今,仲景以理法方药为钥匙,开启伤寒六经辨证之门户,由博返约,理辨阴阳,法应症候,方从法立,药显方义,比之亚圣伊尹之法,更上层楼!”

“恩师过誉了!”张仲景欠身施礼,“这些年来,徒儿走遍荆襄大地,为成千上万百姓治病,虽有无数心得,却无暇从理论上加以总结,难免心存遗憾。”借着沈晆的言论,他提出自己的主张,“理法方药,正是辨证论治之法,分之为四,合之为一。理乃万物固有属性。所谓理辨阴阳,是判明病性。辨证施治之理,要与患者病性、病情与病位相符。阳症而用阴药,阴症而用阳药;里症多用补泻,外症多用发散。法乃医治之法。所谓法应症候,即‘汗吐下和,温清消补,攻和补散,寒热固因’,互为补充,相互完善。方乃药方。所谓方从法立,即用药必应症候。如治表寒,选择汗法,是用止汗之桂枝汤还是发汗之麻黄汤;选择下法,是用大承气汤还是小承气汤等。药乃配伍之物。所谓药显方义,即要选配符合方义与理法之药,医不执方,合宜而用。如以干姜、细辛、五味子等配伍之小青龙汤,可与异功散合,可与补中益气汤合。与地黄汤合,则治肾气;与真武汤合,则调胃阳等。”看着沈晆鼓励的眼神,张仲景呷了一口酒,继续说道,“人体疾病之分辨,不外阴阳、表里、虚实、寒热。三焦、六经、脏腑均有虚实寒热和表里阴阳,故称为八纲。八纲错综变化,产生表里俱虚、俱实、俱寒、俱热;表虚里实、里寒、里热;表实里虚、里寒、里热,表实里虚、里实、里热;表热里虚、里实、里寒等十六目。十六目对应人体疾病之十六象。然不论疾病之千变万化,无外乎八纲十六目。恰如《易》言,‘一致而百虑,殊途而同归’。”

“高妙之论,当为仲景浮一大白!”仲景之言使沈晆大悦,“仲景从秦越人‘望、闻、问、切’四诊之中,研出‘阴、阳、表、里、寒、热、虚、实’疾病之八纲,再创‘汗、吐、下、和、温、滑、补、消’治疗之八法,配药成方,组方简便,配伍规范,主治准确,必为后世所推崇传承,造福万民!”将酒一掷入喉,“仲景若能将此记录,必是一部煌煌大书,功在社稷,利在千秋。”

“眼下天地动荡,到处灾祸,著书立说尚需时日。”张仲景望月轻叹,“我只想快些铸好云鼎丹炉,将一些汤剂转为丸药或颗粒,以弥补汤剂之不足。譬如五苓散,以泽泻、桂枝、茯苓、猪苓和白术配伍,六味地黄丸以熟地黄、酒萸肉、牡丹皮、山药、茯苓、泽泻配伍,前者有祛湿和胃、行气利水之效,后者有滋阴补肾、保肝固本之功,然其疗效皆在于绵绵悠长,滋理入深。尤其后者,依据辨证施治之法,在配伍之中,适当增减,可调和而成麦味地黄丸、杞菊地黄丸、知柏地黄丸等多样。”

“言之有理!虽说丹丸、颗粒之疗效较之汤剂和缓,然于病情后期恢复及身体固本有益。”沈晆点头,猛然想起,“汉水有一支流,出自岐棘山,因隐士严子陵曾垂钓于此,得名严陵河。其水有灵,沿河两岸多有金黄澄泥,以与湍河交汇处最佳。尤其是春水初潮时所积澄泥,暗含生机,富于变化,可为铸鼎之用。”

“如此说来,也是天意!师父所言之处,正是徒儿故里。”张仲景显然存着心事,“况荆州疫情暂息,我也该归乡。”

“为何这么匆忙?可否已向刘使君请辞?”沈晆放下杯盏,“难道只为回乡铸造云鼎丹炉?”

“唯恐刘使君不予放行,故而,徒儿特意前来向恩师辞行,并请恩师代为请辞!”张仲景微微蹙眉,“徒儿回乡铸造丹炉是其一,更因南阳突发大乱,太守秦颉被同乡赵慈诱骗至江夏杀死,江夏兵欲趁势攻取南阳郡,百姓已经开始四散逃生。”轻叹,“大乱之后,必是大疫。我不忍乡民再次遭受苦难!”

“为何这天下如此难靖?”南嘉一听说张仲景要回乡,略有不舍,“莫非真如仲景哥所言,是天病了?”

“非我所言,是涅水龙君于我梦中所言。”张仲景望着月后云层,“昨夜又梦见龙君。”

“龙君所言?”沈晆疑惑,“何谓龙君?”

“我在涅阳时,每夜总会梦见涅水龙君。”张仲景眼前恍惚又见敖灵,“在梦中,龙君为我说起三十多年前因雷击岐棘山忽律而碎了龙珠,无法发出天地正音,故而,妖人现世,瘟疫横生。”

“有趣!”沈晆捋须望天,“也许,真是龙君病了,致使到处战火,万物遭劫。”

“说是梦中,但当我醒来时,却清晰如现。譬如,龙君言及炼制丹药之方却是灵验。”张仲景也有些疑惑,“师父,也许医好龙君,天下就太平了。”

“如此说来,仲景是一个负有上天使命之人。”沈晆语重心长,“我大汉自古就有这样一群人,肩负着传递文字、药方乃至五行八作技艺之使命,才使百姓更好地活下去。”

不觉间已月至中庭。起风了,树上残叶如蝶落下。张仲景随着沈晆起身,进入书房,心中回味着师父的话语:“仲景是一个负有上天使命之人。”

“我的使命是写一部医书!”沈晆翻着自己正写的医书,“我也是想记下验证过的病例和疗法,让后人参详。你想,一个人精力总是有限,即使精力无穷,也还有生老病死。无论医者如何高明,穷其一生又能为多少人治病?”见张仲景沉思,沈晆提高声音,“所以,我要著书立说,让更多读书人都懂得前人医术,让更多人知道如何抵抗瘟疫,甚至,从辨证论治中去感受治家治国之道理。这样,治未病,更治当下病,还天下百姓以健康,更复朗朗之乾坤。”

“著书立说者必是历经万千之人。否则,仅凭想当然,必是谬误百出,贻误后人。”张仲景思考着,“待我治好瘟疫,我就记下治瘟疫之方;治好咳喘,我就记下治咳喘之方;治好疴痢,我就记下治疴痢之方,如此类推。总之,去写下验证过之药方,才能造福于人。”

“正是此理。”沈晆击节赞许,“我期待仲景此生能有一部大书传世,成为‘活人书’!”

“待我集齐所需炼丹灵草,炼制成医天龙珠,我就归隐山林,著书立说。”张仲景有一种执念,他相信梦中的龙君是真病了,他自信只有自己才能治好龙君的病,只是自己在获取每一种灵草的过程中,每每都要经过一场锥心刺骨的磨难,更像是一场人生修行。

“与其说你在著书,毋如说你在为天下培育更多医者。”沈晆鼓励张仲景,“有一天,我会将这屋内所有医书散简连同我平生所记下之药方,全部留给你,供你勘照。”

“多谢师父厚爱!”张仲景感动不已,“等我从南阳郡再次归来,我便陪着你逐一参详古书上药方,为后世留下一部活人书。”

“留一部活人书!”沈晆也有些激动,“那就要更多实证,就要有更多在现场,就要为更多百姓诊病。”

“所以,即使南阳郡大乱,我也要赶回去!”张仲景眼含泪花,“毕竟,那里有我的济世坊,我的北山,我的涅水,我的亲人!”

“虽说你回南阳郡有些风险,但我和南嘉还是支持你回去。”沈晆微微皱眉,轻叹,“只是你当下是荆州医丞、行军参谋,要走,还是要给刘使君打个招呼。”

“这些日子,少公子执意要拜我为师,研习医术,蔡军师和蔡夫人因此不喜,让我踌躇。加之,刘使君与赵忠就招抚与迫降张曼成义军意见不一,使我夹在缝隙之中,实在难堪!也只能等刘使君下了决心后,我方可去为义军诊治伤病。”张仲景托出实情,“与其如此艰难地等待,还不如暂离荆州,以避烦忧。”

“如此说来,仲景是借此暂离荆州,也好!”沈晆理解张仲景眼下难处,点了点头,“为师可代你向刘使君告假,然切不可逾过明年春月。”

见张仲景答应,沈晆和南嘉略微宽心,又想起华佗:“你可向华神医辞行了?”

“前些日子,华神医传给我五禽戏和麻服汤配方后,已经走了。”张仲景淡笑,“说不定,他已到南阳郡。我给他说起桐山老猿和涅阳济世坊,他想去看看。”

“这老疯子!走了也不说一声。不过,他要是能去济世坊坐诊,也是造福南阳郡百姓。”沈晆沉思片刻,“华神医所创五禽戏,虽说是模仿虎、鹿、熊、猿、鸟之动作,确实是强身健体之法宝!你一定要时常锻炼,强壮自己,方可在乱世中行走江湖,行医人间。”

南嘉吐了吐舌头:“只是人学兽行扭动身体,动作丑死了。”

“胡说!”沈晆笑骂女儿,又看张仲景,“仲景射艺、骑术、剑术、身手虽说不错,毕竟还不够强壮到强大。华神医传五禽戏,也是让你知道,天下生灵皆有所长,人要不断学习,向世上万物学习。只有如此,方可为万物之灵,护佑众生。”又看南嘉,“将来我死了,还指望你仲景哥保护你!”

沈南嘉娇羞:“我才不要他保护!我武艺厉害着呢!”

沈晆瞪南嘉一眼:“好了,让你仲景哥说正事儿!仲景,华神医对你有何吩咐?”

“他与你所言契合,”张仲景想着华佗的话,“他说,身为医者,医术再高明也治不了多少人。只有传下医书,让更多人学医懂医,才能帮助人们躲过大灾大疫。”

“这是至理呀!也算是老夫和他一起验证之药方。”沈晆点头,“如果把不同病症药方、同一病症不同药方以及治病经验,总结出一本书供后人学习,那才是功在千秋。可我时日无多,著不成大作,只能整理出一些药方。”

“徒儿早年跟随师父学习《内经》《素问》等古典医籍,加之,家翁传我《汤液经法》,师父又传我《阴阳大论》,在恩师这里,又研习《灵枢》《八十一难》《胎胪药录》等医书,结合我对南阳、荆州大疫治病心得,相互参照,徒儿认为:各种疾病之根在于伤寒,在于人体肌肤入侵了邪气、热气、寒气等,才致使生病。但每人体质不同,需辨证论治。”张仲景言及此处,郑重施礼,“我想继承你衣钵,将针对不同病症之药方汇集成书,传给世人和后人。”

沈晆爽朗大笑:“老夫衣钵有人继承,我心释然,病痊愈了大半。”看南嘉一眼,“至于另外一半,只有靠缘分了!”

“荆州离南阳不远,待我取回铸鼎澄泥,为南阳防患于未然之后,便回来向恩师讨教!”张仲景跪地施礼,“况且,我也亟待了却一桩心事。”

“还有一桩心事?”沈晆想了想,“莫非招抚神天使张曼成?”

“正是!待来年春日雪融,我就走入巫溪山中,劝说神天使!”张仲景也不隐瞒,“张曼成是子诺之父。子诺生前,我曾答应她劝神天使罢兵,让义军屯田,活下去。”

“此举方显大仁大义!”沈晆理解张仲景,“我和南嘉等着你早点儿回来。”

沈南嘉有些不舍,眼圈发红:“仲景哥,我等你来!”

辞别沈晆和南嘉后,张仲景给荆州牧刘表留下一封书信,让已经成为荆州医师的李丰代行职事,便由赵五伯赶着马车,带着儿子张温返回涅阳。途中所见,却与自己从邸报得到的消息不同。一打听才知,江夏人赵慈素有家资,胸有大志。见朝政江河日下,地方割据剧烈,便于江夏拉帮结派,结交官吏,暗中收留黄巾余孽,购买军资,意图起事。因与南阳郡太守秦颉同乡,略有旧谊,欲兵不血刃拿下南阳。遂巧设计谋,将秦颉邀至江夏,欲说服秦颉共同起事。秦颉不从,赵慈又恐他走漏消息,将他囚禁。秦颉刚烈,乘机逃跑,被叛军杀死。消息败露,赵慈不得不提前起兵,占据江夏西陵、沙羡、蕲春等地。赵慈自称将军,广纳黄巾余孽以及走投无路的百姓、游侠、盗匪,声势逐渐壮大,号兵十万。江夏官吏闻风丧胆,纷纷外逃避难。

朝廷得报,任命名将羊续为南阳郡太守。羊续为官清廉,早有美名。初至南阳,因府丞进献一条活鱼,羊续将鱼挂在厅堂之上,以示拒贿,被世人称为“悬鱼太守”。加之,羊续起用神射手黄忠为郡兵都尉,与前来袭扰的叛军交锋,一鼓而擒渠帅。羊续再施仁者之术,将渠帅以下叛军免罪为民,并发放耕牛、农具、种子,开垦荒田。一系列举措颇得民心,南阳郡已复太平。

“民心就是柱石!”张仲景得知南阳郡的消息,欣慰地搂着儿子,教育张温,“《诗》云:‘乐只君子,民之父母。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南阳郡前有太守召信臣,视民如子,劝民农桑,去末归本,为政勤勉,好为民兴利,使百姓归之,户口增倍,盗贼狱讼衰止,被民尊为‘召父’。后有太守杜诗,才能卓绝,为民做主,使全郡百姓粮丰衣足。百姓说‘前有召父,后有杜母’。今有羊续,可谓百姓父母官。”

张温仰着稚气未脱的脸:“好官为父母官,医者父母心,为啥?”

“世间父母有哪个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张仲景深有感触,“若为官者、从医者视治下百姓为儿女,岂能不兢兢业业,小心谨慎,恪尽职守?”

“我长大了,不做官,也不做龙,”张温表情认真,“要像阿翁一样,为天下所有病人治病,也为小狗、小猫、鸟儿们看病,也为庄稼看病,也为山河看病。”

听张温充满稚气的话,赶车的赵五伯也忍不住笑了:“能为人、狗、猫,甚至庄稼看病就行了,还能为山、为河看病?”

“阿翁曾说过,人可有病,天亦可有病。山河自然也可以得病。”张温噘着小嘴辩解,“山不长树、河流干枯就是病了。”

“温儿所言极是!”张仲景欣慰地看着儿子,“阿翁老时,就跟着你去山上种树,去疏浚河道,去给鸟儿们看病。”

“不行!你老了,就去写医书,华祖翁和沈祖翁都说过,写一本活人书,造福后人。”张温想了想,“然后,你再给天地治病,让天风调雨顺,让地五谷丰登。”

童言无忌,却让张仲景刹那间泪流满面:“好,我就去写活人书,去为天地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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