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您在出院单上签字。”
白未已左手握笔，熟练地在出院单上签名。
她右胳膊骨裂，加上两根手指不会动，医生压根没想到她居然是左撇子。
白未已三个字，细细长长，工整之余又多了一丝飘逸，亦如她给人的感觉。
娴静淡雅，像一朵偷偷在午夜无声绽放的昙花。
“白小姐的字写得真不错。”
“其实我是右撇子，”白未已余光落在空空的右手，“小时候出了意外，右手包了半年，只能用左手写作业。”
“那不容易。”医生感叹。
他只能想象右撇子强行转变成左撇子有多艰难，却不知道，年幼的白未已是抱着什么样的信念哄自己用左手写字。
她的右手被厚厚的纱布缠绕住，心里惦记着白易辰的伤势。她想去医院看他，院长妈妈却说白易辰要安心养伤，实在想哥哥了，就给哥哥写一张卡片吧。
天真的白未已傻乎乎地练字。
卡片写了很多张，院长妈妈如她所愿，将卡片交给白易辰。
她却不知道，她歪歪扭扭写的卡片，白易辰从未收到。
“住院费多少？”白未已签完出院单，询问费用。
医生如实告知：“住院费由思先生那边扣款，您不用担心。”
“那怎么行？明明是我住的院，怎么能让他替我出钱呢？”
住院这些天，护工、单人病房……白未已知道这些肯定不便宜。
昨天刚收到火葬场打来的暑期工资，她打工一个半月，白班加上夜班的加班费，一共到手1万4千。
她还有一笔额外收入：给周姐的儿子叮叮辅导功课，周姐很大方，100块一次。
光是这部分钱，周姐往她微信转了2000块钱。
她现在有1万6千的现金，加上之前的存款，大三的学费完全不成问题。
余下的钱，她应该有能力付医药费的。
医生有些为难。
在白未已的坚持下，医生把账单交给她过目。
3万多！！！
女孩子瞳孔地震，拿着费用清单却手足无措。
医生解释：“我们医院是私立医院，用药基本都是进口的，加上您住的是最好的VIP病房——思老先来体检，住的也是您这间。所以，价格肯定和普通公立医院不一样。”
这是白未已第一次对有钱人的世界有了直观认识。
她全身上下加起来所有的存款，竟然付不起医药费！
医生：“没关系，思先生会结账的。他是医院的注资股东，刷脸就可以了。您又是他的朋友……不如您先出院？您自己和思先生再沟通？”
换做平时，白未已绝对做不出没结账就走人的事儿。
这跟吃霸王餐有什么区别？
但今天，她不得不走。
多住一天，便意味着要多付一天VIP病房的费用，她得及时止损！
她抿着嘴唇，艰难道：“那我先出院了，我会跟思——先生说的。你们放心，绝对不会拖欠医药费的！”
白未已郑重保证。
医生笑盈盈送她。护士甚至提出要帮她叫车，被白未已坚定拒绝。
她要省钱，不能再浪费一分钱了！
女孩子背着临大双肩包，顶着8月底的骄阳，踏出医院。
阳光将白皙的身体包裹住，她只觉得身体暖烘烘的，刺痛感不翼而飞。
她停下脚，伸出左边那条好的胳膊，纤细的胳膊晒着太阳，没有痛感、没有红疹。
是一条健健康康的胳膊。
灼烧的感觉，不见了。
公交车来了，她怀着又惊又喜的心情，坐上车。
回到寝室。
好多天不在，她支着胳膊勉强打扫完卫生，擦干净席子，换了一床干净的盖毯。
许是住院期间躺太久的缘故，一趟折腾下来，很快体力不支。
她躺在床上，顺手想抱牛油果睡觉，却摸了空。
延夏送她的牛油果不见了？
可她现在无心再找，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又不自觉地点进微信。
思庭樾的上一条消息是他早上离开医院后的15分钟发来的。
思庭樾：我到公司了，你晚上想吃什么？我让吴嫂做。
她是这么回的：不用不用，我住院太麻烦吴阿姨了，替我谢谢她。
思庭樾：哦？每次吴嫂送饭，你都说谢谢。怎么换到我身上了，你就谢了一次？
白未已：……
思庭樾怎么回事？小孩儿似的计较。
可能他在忙，之后便没收到他的微信。
她这会儿躺在熟悉的小床，闻着盖毯上洗衣液的香气，眼皮不住打架。
强撑着睡意，她给思庭樾发微信：思庭樾，医生说我能出院了，拆线再去医院就可以。我已经出院啦，这段时间很感谢你。我知道感谢两个字太轻飘飘了，我之前说的，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这个约定的有效期是永远。
发完这条消息，她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思庭樾的回复。此刻，睡眼朦胧，鹅黄色的窗帘没有完全拉上。一丝天光从小缝中捎带进来，提醒女孩子现在还是白天。
可她等不及要去会一会周公，在眼皮完全合上前，她想，如果思庭樾指一个方向，她肯放弃所有的一切，为他破釜沉舟。
.
不知睡了多久。
迷迷糊糊间，白未已感觉身体轻轻被人托起，她像一只轻飘飘的小船，误入了一处宁静的港湾。
淡淡的香根草味道，她很喜欢闻，脑袋微动。
思庭樾低头看，怀里的女孩子蜷成一团，往他的胸口靠了靠。他以为把她吵醒了，却没想到女孩子只是钻进他怀里找了舒服的角度，沉沉地睡过去。
延夏宛若得势的宫女，八字脚彻底开大，走得洋洋得意。
暑假留校不回家的学生不多。
她领着思庭樾，不一会儿便走到楼下。
思庭樾动作很快，把睡着的女孩子放进车里。
延夏啪一声，把住院单拍在宿管阿姨面前，“呐，您瞧吧！已已住院，挺严重的吧，这又是缝针又是骨裂的。”
宿管阿姨脸色不大好，“那也不能公然把人从寝室带走吧！”
“我抓她回去接着住院！谁让她偷偷摸摸从医院跑出来！”
宿管阿姨没话说，只让她在单子上签字，写下保证书。光天化日之下，一大活人无故被人从寝室劫走，万一出事，她担不起责任。
劳斯莱斯静静驶出校园，吸引了不少学生的目光。
思庭樾抬手，延夏从副驾递来女孩子的盖毯，他小心替她掖好毯子。
看着从医院偷跑出来的人，他被她气得不行。
着急喊上外甥女带他来寝接人，不曾想，寝室门打开的那一刹那，里面悄寂无声，思庭樾本能地心脏一揪。
那股熟悉的无力感，再一次侵袭了他的全身。
上一次体会到这样的感觉，是他坐着经济舱回国找她时。
“小舅，嘘——”延夏手指放在唇边，她轻轻拉开鹅黄色床帘一角，思庭樾站在小小的床边，从床帘那角望了进去。
乌黑长发散落在枕边，一张素白小脸被天光打成暖色调，她穿着长款棉质睡裙，呼吸平稳，睡得很香。
“……小舅，已已在睡觉。”延夏压低声音。
“让她睡。”
“那怎么办？她可固执了，醒来不好劝回去。”好闺蜜对白未已有很深的了解。
思庭樾不假思索，“连锅端走。”
“……”
白未已就是那口“锅”。
.
车到思庭樾的别墅时，吴嫂已经把客房收拾出来了。
赵叔开车门，思庭樾把白未已往上托了托，她体重很轻，他抱她简直轻而易举。
延夏负责拿白未已的包和换洗衣物。
客房的布置不复杂，床上铺着浅粉色床单，房间里似有若无弥漫着香根草和天竺葵的味道，犹如夏夜熏风，将人柔和包裹。
人就这么被放进柔软粉床里。
有一瞬间，思庭樾以为人被动静吵醒。
哪知，白未已像是某种毛绒小动物一般，在枕头上蹭蹭脸，没过多久，呼吸变得均匀。
“小猪，在和周公下棋呢？”思庭樾低声问。
他把干洗过的牛油果塞进女孩子怀里。
他抬头，在她脸旁停留片刻，视线移到她眼皮上，他确定她在深度睡眠，于是放心地伸出手指，蹭蹭她的脸蛋。
两道炯炯有神的视线从客房门缝中射过来。
思庭樾退出客房，轻轻带上门。
走廊另一端靠近楼梯的位置。
伫立着一大一小两座“山”。
“你们俩看够了吗？”思庭樾声音凉飕飕的，清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刚刚在客房里流露出柔和的那面只是幻觉。
延夏拎起延冬后颈，后者挣扎未果，耷拉着脑袋，“让你偷看！”
延冬努努嘴，委屈道：“小舅舅， 我什么都没看到。”
“还说，不是你非要看的吗？”
“姐，我想看看小舅妈长什么样，不可以吗……”
思庭樾反复咀嚼这三个字：小舅妈。
忽然心情不错。
思庭樾嘱咐道：“夏夏，你留心点客房的动静，别吓着小白了。”
“知道，我去吃点儿东西，一会儿上去陪她，我保证不发出一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