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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珪:从草原雄主到“瘾君子”(1 / 1)


他从寄人篱下的落魄少年,一跃成为北方最强大少数民族政权的皇帝,以天分和坚韧,带着拓跋部一步步由落后走向强盛,亲手开创了北魏帝国,并为后来他的孙子拓跋焘统一北方奠定了基础。他“事业成功,做人失败”,生命后期,视人命如草芥,杀人如麻,坑杀士卒;看上的东西巧取豪夺,杀死姨父,强占姨母;沉湎于寒食散而不能自拔,喜怒无常,滥杀无辜,最终死在自己儿子刀下,实在令人唏嘘。

建国三十九年(376年)的一天,盛乐城(今内蒙古和林格尔),这个由鲜卑拓跋部建立的代国的国都,此时被浓浓的火光所笼罩,刀光剑影之中,只见一辆马车从城里冲出,车上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子,滚滚烟尘不能遮掩她姣好的面容。在她身边,除了几个随从外,还有一个小孩子,五六岁的样子,眼中满含着惊恐之色。

马车跑了许久,已经看不到盛乐城的影子,这位女子总算长出了口气,不料此时突然又传来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远远望去,杀来的原来是一个叫作“高车”的部落,他们曾经是代国的手下败将,听说代国被灭,也来趁火打劫。

这位年轻女子赶忙让车夫狠抽马背,马车疾驰而去,但一路的颠簸使得这辆马车早已不堪重负,如此拼命加速,使得车轮上的钉子不时脱落,大有倾覆的危险。如此危急时刻,这个女子唯一能做的就是暗暗祷告,她心里默念:如果上天不让拓跋部灭亡,就保佑我们母子平安。

心诚则灵,在狂奔的路上,马车最终没有倾倒。这个女子原本是想逃往自己的娘家贺兰部,但此时的情形已经不允许她这样做了,她决定跑向离得最近的一个匈奴部落——独孤部。高车部的骑兵看到这辆马车跑进了独孤部的疆域,便不再追赶,这对母子终于躲过一劫。

她们不仅保全了自己的性命,还注定将创造历史。

现在可以揭开谜底了,那个年幼的孩子就是后来建立北魏帝国的拓跋珪,而竭尽全力保护他的女子,正是他的母亲贺兰氏。

她们为何遭此劫难?代国又是如何建立而又如何覆灭的呢?

这个还应从鲜卑这个古老的民族说起,对于这个民族的起源,没有一个统一的说法,大概是在东汉时期,这个民族才被中原王朝所知,算是正式登上历史舞台。

拓跋部是鲜卑族中的一支,除了这个部落外,比较出名的还有慕容部、宇文部等。慕容部想必最为人熟悉,因为金庸先生在《天龙八部》中多有提及,“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一心想着“复国”的慕容复便是这个部落的后裔。慕容部在“五胡十六国”时代最为辉煌,“十六国”中的前燕、后燕、南燕都是这个部族所建,这还不包括不在“十六国”之内的西燕。

拓跋部相对于慕容部,显得落后许多,他们最早居于漠北,后来南迁至“呼伦贝尔大草原”,这个地方水草丰美,就如那首同名歌曲所唱到的:“林海茫茫云雾间,矫健的雄鹰俯瞰着草原”,确实是一片风水宝地,拓跋部就在这里安顿了下来。

再后来,拓跋部进一步南迁到山西的北部,在那里他们建立了自己的政权,取名为“代”,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这个地区在战国时代是赵国的“代郡”,在西汉时,后来的汉文帝刘恒曾受封此地,他的名号也被称为“代王”。

不过,虽然建立了政权,但这个“代国”在乱世中实在不起眼,真正引着它走向强大的是一个叫作“拓跋什翼犍”的首领。

拓跋什翼犍生下来就好像是要干大事的,据《魏书》记载,他长大后有异相,“身长八尺,隆准龙颜,立发委地,卧则乳垂至席”。

“立发委地”,听上去比较熟悉,同样拥有异相的西晋开国皇帝司马炎便如此,不过两人另外的一个奇异之处却迥然不同,司马炎是“手垂过膝”,而拓跋什翼犍则是“乳垂至席”,胸部实在够发达。

虽然拓跋什翼犍颇有异相,但他人生的早期却遭遇过极大的磨难,曾一度命悬一线,他后来能取得如此大的成就,首先应该感谢他的母亲和鲜卑族女子的服饰。

此话怎讲呢?因为拓跋什翼犍出生不久,正赶上拓跋部发生内乱,他的父亲拓跋郁律被杀,拓跋什翼犍也被列入杀戮名单,情急之下,他的母亲将其藏于“裤中”,当时拓跋什翼犍已经一岁左右,由此可见鲜卑女子的裤筒有多么肥大,他的母亲非常担心尚在襁褓中的拓跋什翼犍哭出声来,一旦出声,恐怕就没有活下来的可能。史书里记载,这位母亲一直在暗自祈祷,“天苟存汝,则勿啼”。

奇迹发生了,被藏在“裤筒”里的拓跋什翼犍像是听懂了母亲的暗语似的,自始至终,一声未吭,最终逃过了这场生死之劫。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后来拓跋什翼犍的哥哥拓跋翳槐做了代国国君,当时拓跋部并不强大,将与之接壤的后赵作为靠山,十岁时拓跋什翼犍被当作人质送往后赵。据史书记载,当时拓跋什翼犍并非只身前往,而是兴师动众,随同他前往后赵的居然达五千多家,俨然是一次一定规模的民族大迁移,后赵看上去足够大方,竟然接纳了如此多的拓跋部的人。

拓跋什翼犍这一走就是十年,换句话说,他整个青葱岁月都是在后赵的都城度过的,这段经历对拓跋什翼犍后来的成功举足轻重。因为深受汉文化的熏陶,当时正值后赵的强盛时期,相比而言,尚处在游牧阶段的拓跋部,政治、经济、文化等都落后很多,所以,与其说拓跋什翼犍是去当人质,还不如说是去“留学”。

但有得必有失,拓跋什翼犍虽然学习到了先进的东西,但是他远离故土,很难为国效力,况且他已经十年没有回去,拓跋部的人对他的印象极为模糊,因此无论拓跋部的头领如何交替,好像都和他没什么关系。成为拓跋部的“大头领”,对此时的拓跋什翼犍来讲只能说是一个黄粱美梦。

但有一件事彻底改变了历史的走向,这便是他那位国君哥哥拓跋翳槐也跑到了后赵。

怎么回事呢?因为拓跋部又发生了内乱,这位部落头领被夺了权,走投无路,只好投奔后赵这个“靠山”。

拓跋翳槐就此在后赵都城邺城待了些许日子,这段时间有两件事情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一是相比于后赵,拓跋部实在太落后。二是多年不见的弟弟拓跋什翼犍已经长大成人,而且颇有才干,看上去是一个能堪大任之才。

后赵皇帝石虎虽然暴虐,但对亡命至此的拓跋翳槐很是不错,不仅好酒好肉款待,后来还派兵护送他归国复位。

不过王位失而复得后仅仅过了一年光景,拓跋翳槐便撒手人寰,临死前他留下遗命:“必迎立什翼犍,社稷可安。”他没有将位置传给其他宗亲,而是选择了远在后赵的这个弟弟,这应该与他的那次“后赵之旅”有很大关系。

然而人走茶凉,拓跋贵族并没有按照拓跋翳槐的意思办,他们给出的理由是拓跋什翼犍归国尚需时日,在此期间为避免发生内乱,所以要尽快拥立新主。事实上,这些贵族们对拓跋什翼犍这个“海归”根本不了解,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所以不愿意让他归国继位。

拓跋什翼犍被排除,只剩两个选项,他的三弟拓跋屈和四弟拓跋孤,两人性格迥异,拓跋屈奸诈凶狠,拓跋孤则忠厚友善,看上去像一位“仁君”,以梁盖为首的拓跋贵族,担心拓跋屈上位后不好控制,便发动了事变,杀了拓跋屈,拥立拓跋孤为新头领。

但是令这些贵族们没想到的是,面对高高在上的位置,拓跋孤却选择了放弃,他死活不愿意当这个国君,坚持要按照拓跋翳槐的遗命将头领位置交给拓跋什翼犍,为此他亲自赶往后赵都城邺城来请拓跋什翼犍。

建国元年(338年),年仅十九岁的拓跋什翼犍成为拓跋部的新头领,阴差阳错间,他终于找到了发挥自己才干的广阔舞台。

作为一名“海归”,看到自己的这个小国落后贫瘠,拓跋什翼犍身上不由充满了一份强烈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他认为拓跋部要想有发展,首先要解决“思想问题”,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将中原文明引入部落,通过大刀阔斧的改革,将过去的部落联盟真正整合成一个国家。

拓跋什翼犍即位伊始,便“始置百官,分掌众职”,官职及名号,多仿晋制。又制定了法律,定下了反逆、杀人、偷盗、乱伦之刑,史称,“当死者,听其家献金马以赎;犯大逆者,亲族男女无少长皆斩”,“法令明白,百姓晏然”,一时搞得风生水起。

内部安稳后,拓跋什翼犍开始四处征战,开疆拓土,先后击败高车部、没歌部和匈奴铁弗部,代国的地盘得以迅速扩张,史载东自濊貊(今朝鲜江原道),西至破落那(今中亚费尔干纳谷地),南距阴山,北达沙漠,全部归服,人口达数十万。

顺风顺水的拓跋什翼犍也有自己的烦恼,熟稔中原文明的他,一直有个夙愿,便是修筑一座宏伟的都城,但他的这一想法,并没有得到广泛的认同,部落贵族觉得现在这样“自由”的状态挺好,草原那么大,处处是我家,骑马想到哪里就到哪里,没有必要修个都城来禁锢自己。

遇到的最大阻力来自于当年将自己藏于裤筒中的“英雄母亲”,她对拓跋什翼犍说:“国自上世,迁徙为业。今事难之后,基业未固。若城郭而居,一旦寇来,难卒迁动。”话虽说得很客气,但其中所表达的意志却再明白不过。

罢了罢了,连自己母亲都是“反对派”,拓跋什翼犍只好将自己的夙愿暂时搁置起来,他由此知道,“改革”谈何容易,尤其是针对游牧民族的改造,只能一点一点来,着急不得。

如果当时有业绩考核的话,作为拓跋部头领,拓跋什翼犍无疑可以获得“优秀”的评价,除了四处拼杀,所获颇丰外,他在“文治”方面也颇有建树,拓跋什翼犍非常爱惜人才,当时他很看重一个叫作“燕凤”的人,便想请他出山帮自己,但被燕凤拒绝。拓跋什翼犍为了得到此人只好采用极端手段,带兵将燕凤所在的代城团团包围,声称如果燕凤不答应出山,便要“屠城”。

学识渊博的燕凤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愣头青”,但真正见到拓跋什翼犍后,却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拓跋什翼犍不仅丝毫没有杀气,而且对他毕恭毕敬,就像小学生对待老师一样,燕凤最终被打动,乱世之中这样礼贤下士,没有几个帝王能够做到,燕凤此后尽心尽力,先后辅佐过拓跋部五代君主,为北魏的建立和国家的强大鞠躬尽瘁。

拓跋什翼犍还有一个突出的优点,那便是宽仁。宽厚到什么程度呢?举个例子便可说明,在一次作战中,他被流矢射中一只眼睛,后来抓住了放箭者,左右部下想将此人碎尸万段,拓跋什翼犍却下令放掉此人,他对手下说了八个字:“彼各为其主,何罪也?”

这样的君主实在不多见,特别是在铁血迷乱的乱世中。

拓跋什翼犍用他的杰出才干和人格魅力,将代国治理得蒸蒸日上。但历史有时总是充满遗憾,正在走向人生巅峰的拓跋什翼犍却遇到了比他更优秀的前秦皇帝——苻坚。“既生瑜何生亮”,就在拓跋什翼犍带领拓跋部不断扩大疆域时,苻坚统领的前秦大军吞灭了前燕,气势咄咄逼人,虽然两方暂时井水不犯河水,但同样雄才大略的两位君主,发生正面冲突已不能避免。

双方冲突的导火索是匈奴的铁弗部,这个部落曾经是拓跋什翼犍的手下败将,他们的头领叫作刘卫辰,面对两个强敌,他感觉哪一个都得罪不起,于是向两边示好,这挺难为刘卫辰,但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谁让自己实力不济呢。

刘卫辰像一根墙头草,一会儿归附前秦,一会儿又投靠代国。但是游走在两个巨头之间,像走钢丝一样,是个高难度的技术活,搞不好就会掉下来。

苻坚大帝首先怒了,建国二十八年(365年),他派兵大败铁弗部,并生擒了刘卫辰。苻坚在历史上以“宽仁”著称,他对刘卫辰也如此,不仅没有治罪,反而封他为夏阳公,让他继续统率铁弗部,刘卫辰对此感激涕零,表示今后将一心效忠前秦,不再和代国藕断丝连。

这下该拓跋什翼犍生气了,他本来就对刘卫辰“两面派”的做法颇感不满,听到刘卫辰铁心要降前秦,气更加不打一处来,于是率大军来讨伐这个“叛徒”。

刘卫辰对拓跋什翼犍来兴师问罪并不恐惧,因为他的驻地在朔方,就是今天内蒙古鄂尔多斯一带,而拓跋什翼犍想攻击自己,必须要跨越“黄河”这道天堑,而此时正值十月,黄河尚未完全封冻。在刘卫辰看来,拓跋部插翅也难以飞过黄河,此战应该可以高枕无忧,最后的结局一定是拓跋什翼犍知难而退。

但刘卫辰太小看这位拓跋什翼犍了!

拓跋什翼犍面对河水和冰块夹杂而下的黄河,心中想出了一条妙计,他令兵士就地取材,砍伐黄河边的芦苇编成一根根粗绳,扔到河中阻挡流动的冰块,使分散的冰块聚在一起,然后把芦苇放到冰块上,晚上气温下降,这些冰块就和芦苇冻在一起,就像浮桥一般,拓跋什翼犍就这样率军顺利渡过黄河。

尚在温柔梦乡里的刘卫辰,蒙蒙眬眬中听说拓跋什翼犍突破了黄河天险,已经兵临城下,顿时睡意全无,吓得面如土色。惊慌之中,率领残部弃城去投奔前秦。他见到苻坚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表示正是因为“小弟”效忠前秦,才遭此厄运,所以“大哥”无论如何都要帮自己出头。

苻坚安慰了他一番后,派兵将他送回了朔方,但此事并未就此结束,经过这场风波,苻坚开始认真琢磨起拓跋什翼犍这个对手。

苻坚大帝一旦认真起来,后果便变得相当严重。

拓跋什翼犍同样感受到了危机,他深知苻坚实力强大。不过到底有多强,心里还不是很明了,于是决定派人去探探虚实,他选中的人是自己最为信赖的燕凤。

苻坚早就听说过燕凤的大名,所以亲自接见了他,于是双方留下了一段很有意思的对话。苻坚上来便开门见山问:“代王是个什么样的人?”燕凤说:“代王宽厚仁爱,经谋高远,实为一代雄主,常有吞并天下之志。”苻坚听后有些不以为然,觉得这位什翼犍自我感觉过于良好,作为一个“二流国家”的国君,怎么会有如此大的野心。

他很不屑地问:“你们这些鲜卑人,无钢甲利器,敌弱我进,敌强我退,这样怎么能吞并天下呢?”苻坚相当看不上这种游击战术,他更崇尚“大兵团”作战,殊不知,几千年后的现代战争史上,有支军队就是以“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游击战术起家,最终夺得了胜利。

燕凤确实有三寸不烂之舌,他解释说:“我们的壮士异常强悍,上马时手拿三种兵器,奔跑如飞。我们代王雄俊过人,统率大军统一北地。代国如今有精锐百万,号令整齐划一,军队没有辎重、粮草的拖累,能从敌人那里抢到各种补给,这就是南方常感疲惫不堪而我们代国常常打胜仗的原因。”

燕凤的话听上去“雄赳赳气昂昂”,实际上更多的是吹牛,但这无疑是一种正确的策略,俗话说“马善被人骑,人弱被人欺”,面对比自己厉害的对手,最重要的是上来不能示弱。

苻坚对此半信半疑说:“代国现在有多少人马?”这话问得有些缺乏水准,这是最高军事机密,谁也不可能全盘托出,燕凤说:“精锐士卒几十万,战马一百万匹”,这个数字确实有些吓人,但燕凤说得脸不红心不跳,苻坚当然打死也不会相信,他说:“你所说的人数差不多,战马多的有些离谱了。”对此,燕凤辩解说:“云中川从东山起到西河长二百里,北山到南山宽一百多里,每年的初秋,马匹常常聚集在这里,差不多要把全川塞满了,如果按照这种情况推算,恐怕一百万匹都说少了。”

苻坚问到哪里,燕凤就对答到哪里,苻坚知道他夸大其词,但嘴长在他脸上,也只能由着他说。不过,经过此番对话,苻坚觉得燕凤确实是个人才,所以在燕凤离开前秦时,给了他不少赏赐。

燕凤的话显然没有吓住苻坚,燕凤走后不久,苻坚便开始谋划伐代事宜,此时跳出一个人,表现得比他还积极,此人便是刘卫辰,他对拓跋什翼犍恨得牙直痒,自告奋勇要当“马前卒”和“带路党”。

就在前秦蠢蠢欲动时,拓跋什翼犍却遇上了大麻烦,建国三十四年(371年),在代国发生了一起未遂政变,代国大将长孙斤行刺拓跋什翼犍,虽然没有得逞,但代国太子拓跋寔为救父亲而身负重伤,最终不治而亡。他死后两个月,他的遗腹子出生,拓跋什翼犍看到这个孙子便想到刚刚死去的拓跋寔,心里很疼爱这个婴儿,为他取名拓跋什翼圭,史书上称他为拓跋珪。

建国三十九年(376年)十月,苻坚任命大司马苻洛为统帅,带领二十万大军分三路向代国发起进攻,代国实力本来就逊于前秦,屋漏偏逢连夜雨,此时拓跋什翼犍突染重病,无法亲自带兵作战,结果可想而知,拓跋什翼犍派出的几路兵马都大败而归,更雪上加霜的是,本来已经投降的高车部趁乱突然反叛,拓跋什翼犍四面受敌,只好带着残部向漠南转移,后来前秦兵稍退,才又重新回到云中地区。

紧接着,历史上一个重大疑案发生了。

刚刚稳定局势后,拓跋什翼犍突然被杀了,杀他的是他的庶长子拓跋寔君,这是什么情况呢?还要从那位主动让位的拓跋孤说起,为了感谢这个“顾大局识大体”的弟弟,拓跋什翼犍将一半国土分封给他。拓跋孤死后,他的儿子拓跋斤继承其父的位置,但这位拓跋斤很不成器,时常被拓跋什翼犍斥责,因此怀恨在心,一直想找机会报复。

前秦的进攻给了他难得的良机,拓跋斤找到了拓跋寔君,说拓跋什翼犍准备册立其他儿子为太子,但怕拓跋寔君作乱,准备派他的兄弟来杀掉他。拓跋斤说自己得知消息后因感到于心不忍,才冒着生命危险来报信。

拓跋寔君听后,顿觉热血往上涌,他派人侦察一番,发现自己的几个兄弟果然个个身披戎装,像是要动手的样子。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他带领自己的部众杀了诸位兄弟以及父亲拓跋什翼犍,其他侥幸逃脱的诸王子的妻室及宫人跑到了前秦军营。苻坚手下的将领闻风而动,对拓跋部展开了猛烈的攻势。拓跋部的军队人心涣散,已经没有还手之力,无奈之下,拓跋寔君和拓跋斤率领残部投降。

苻坚听说此事后,非常痛恨拓跋寔君弑父的做法,称之为“天下之恶一也。”于是下令逮捕拓跋寔君和拓跋斤,在长安将他们游街示众,并用车裂的酷刑将二人处死。

说这是一桩历史疑案,是因为它只记载在《魏书》中,更重要的是其他史书如《晋书》《宋书》《南齐书》等记载与之截然不同,按照《晋书》的记载,代国灭国后,拓跋什翼犍并没有死,而是被苻坚安排到前秦的太学深造。

更为诡异的是,这些史书都认为拓跋珪的父亲不是拓跋寔,是拓跋什翼犍,因为拓跋寔死后,拓跋什翼犍便将自己的儿媳贺兰氏纳入了后宫。而拓跋寔君等都是《魏书》虚构出来的人物,由此,“拓跋寔救父身亡,拓跋寔君叛乱杀父”根本就是不存在的历史。

这样的说法完全是空穴来风吗?非也。北魏统治者对修史的政治性无比看重,史书中多有隐讳、曲笔,可以说北魏的历史是经过了“美图秀秀”处理过的。再说这些名字也足够奇怪,特别是“拓跋寔君”,听上去和“拓跋弑君”完全一样,好像这个名字就是为了这个事件而取的,不由让人感觉有些太假了。

历史的真相到底是什么?还真不太知道,毕竟没有人可以穿越回去看看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总之,雄才大略的拓跋什翼犍死了,代国也从历史的版图上消失了,说不清楚是拓跋什翼犍的儿子还是孙子的拓跋珪,在母亲的保护下,跑到了独孤部。

代国灭亡后,苻坚接受投降的燕凤的建议,将代国的地盘一分为二,黄河以西的地区交给了灭代“急先锋”铁弗部的刘卫辰,以东的地区交给了独孤部的刘库仁。

刘库仁原本是拓跋什翼犍的外甥,因此对落难而来的贺兰氏母子很是友善,照顾有加。拓跋珪母子就此安顿下来,在这里过了几年安稳时光。

拓跋珪从孩童渐渐成长为一个少年,刘库仁对他颇有好感,史书称“恩勤周备”,他觉得拓跋珪有一种不凡的气度,所以刘库仁经常告诫自己的儿子说:“这个孩子有争霸天下的志向,你们一定要毕恭毕敬地对他。”

刘库仁显然不是第一个看出拓跋珪能成大事的人,事实上,早在拓跋珪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就出现了许多不同于常人的征兆。他出生的晚上,本来天色已暗但突然复明,拓跋什翼犍觉得这是吉兆,很是高兴。第二年,又有一个重大发现,拓跋珪的胞衣丢弃之处,居然长出一棵榆树,后来繁衍成一片榆树林,消息传开,人们都暗暗称奇。

这样的桥段实在太多,尤其是对于一个王朝的开国皇帝,如果出生时没有一段离奇的故事,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开国之君”。

这样舒坦的日子,到前秦建元二十一年(385年)结束了,因为独孤部换了头领,刘库仁被混在自己队伍里的前燕皇族慕容文所杀,因此,头领位置由他兄弟刘眷接替,但刘库仁的儿子刘显不服,发动叛乱,杀掉了刘眷,自立为头领。

在对待拓跋珪的态度上,刘显和他父亲完全相反,刘库仁眼里满是“欣赏”,而刘显看到的却只有“威胁”。毕竟拓跋珪根正苗红,而且表现出了超乎同龄人的天资禀赋,是代国最让人信服的继承人。

刘显杀心渐起,准备要动手了。

刘显召集部落头领们开会,拓跋珪也在参会之列,刘显想借机杀掉拓跋珪。这个密谋被一个叫作王霸的大商人知道了,他与拓跋珪私交甚好,趁乱机智地踩了一下拓跋珪的脚,拓跋珪心领神会,急忙骑马逃至母亲所在的七介山。

一计不成再来一计,刘显准备带兵突袭,拓跋珪又到了命悬一线的时刻,所幸刘显弟弟刘亢泥的妻子是拓跋珪的姑姑,她派人赶来给贺兰氏报信。刘显的谋士梁六眷也让人来密报,这位梁谋士是拓跋什翼犍的侄子,情急之下,贺兰氏让拓跋珪带着几个旧臣连夜逃往她的娘家贺兰部。

“英雄母亲”又一次隆重登场了,她没有逃走,而是在营地里等待刘显,她担心刘显发现拓跋珪逃走而派兵追赶,贺兰氏变被动为主动,约刘显来喝酒,贺兰氏长得很漂亮,有这样的美人陪着饮酒,刘显一杯接一杯,很快便醉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贺兰氏早早起来到外面故意惊动马匹,然后回来哭着向刘显要儿子,她装作很伤心地哭诉:“我儿子昨天还在这里,怎么现在死活找不到了,你是不是派人把他杀了,听听马都被惊了。”

刘显一头雾水,分明记得还没下命令啊,心里想肯定是手下揣摩他的意思,提前下手干掉了拓跋珪。

拓跋珪在母亲的掩护下顺利逃到了贺兰部,而这位“英雄母亲”则被迫留在虎穴中。很快刘显就得知了真相,知道上了这个女人的当,大怒之下要杀掉贺兰氏,贺兰氏走投无路,灵机一动逃到了刘亢泥的家中,在神车之中躲藏了三天,然后由刘亢泥亲自找哥哥求情,贺兰氏才保住项上人头。后来独孤部发生内乱,贺兰氏趁乱逃出,长途跋涉到贺兰部,母子得以团圆。

按说到了娘家应该平安了,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

当时贺兰部的头领是贺讷,他是贺兰氏的哥哥,他对拓跋珪的到来感到很高兴,心里想借助自己外甥代国嫡系继承人的名义来招揽代国旧部,从而使得贺兰部变得强大起来,所以他诚恳地对拓跋珪说:“复国之后,可别忘了老臣。”拓跋珪则毫不客气地表示:“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当然不会忘记舅舅的恩情!”

贺兰部还有一个重要人物叫作贺染干,他是贺兰氏的弟弟,算起来也应该是拓跋珪的舅舅,但他对自己这位外甥相当不喜欢,始终觉得他是个隐患,嫉妒心作崇的他,带兵包围了拓跋珪的营地,下令让手下剁了拓跋珪。

又该“英雄母亲”出场了,这是她第三次为保护儿子挺身而出,贺兰氏得到消息,走出营帐,痛斥带兵而来的贺染干说:“你们想杀死我的儿子,到底想置我于何地呢?”并表示如果想杀拓跋珪,那就先杀了自己,从自己尸体上踏过去。

面对大义凛然的姐姐,贺染干最终认怂了。

登国元年(386年)正月,在贺讷和代国旧臣的拥戴下,十六岁的拓跋珪正式登上了代王的宝座,成功复国。复国几个月后,拓跋珪不甘心受到贺兰部的牵制,带着一些部众南迁到代国的旧都盛乐,同时改国号为魏,史称北魏。

中国历史上一个非常重要的王朝诞生了!

好好的“代国”为何要改旗易帜为“魏”呢?对此说法不一,根据《魏书·道武本纪》记载,拓跋珪后来曾经下达过一道诏令,解释了其中的原因——“昔朕远祖,总御幽都,控制遐国,虽践王位,未定九州。逮于朕躬,处百代之季,天下分裂,诸华乏主。民俗虽殊,抚之在德。故躬率六军,扫平中土,凶逆荡除,遐迩率服。宜仍先号,以为魏焉。布告天下,咸知朕意。”

翻译过来就是说:我祖先虽然拥有大片的领地,征服了远近的民族,但并未实现对中原的统治。我继承祖宗家业,处于乱世之中。天下纷乱,虽然民俗不同,但都向往天下太平,我当率大军,扫除一切障碍,实现天下一统,这是我的愿望和使命,国号由“代”改为“魏”,正是因为如此。

这无疑是官方的权威说法,但当年拓跋珪在荒原上改代为魏时,实力相当羸弱,说不好听点,是要啥没啥,自保都很困难,哪里来如此宏大的抱负,这可能是后来拓跋珪功成名就后的解释,实在难以使人信服。

另外一种说法是,拓跋珪之所以改国号,是为了解决王朝“正统性”的问题,“魏”是曹魏的“魏”,这样做就是布告天下,自己要承继魏国国祚,当年司马炎篡位代魏建晋,如今要正本清源,北魏才是中华大地正统的王朝。

还有一种说法是拓跋氏自称是黄帝后裔,黄帝发源地为战国时魏国所在地,而魏又有“美好伟大”之意,所以改“魏”为国号。

还有历史学家考证,拓跋珪改国号很可能与他和西燕的慕容永争夺属于魏地的河东地区有关,意在占据道义高地,表明自己是魏地的主人。

到底哪一个是拓跋珪的真实想法?还真不太清楚,或许是几个原因综合作用的结果,历史有时候正因为这样的扑朔迷离而显得有趣。

实力是硬道理,不是改个国号就能异军突起的。北魏强大是后来的事情,开始它更像一个虚弱的“早产儿”,面临着随时夭折的危险。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它当时的周边环境,“群狼环伺”似乎最为恰当,北有贺兰部,南有独孤部,西有匈奴的铁弗部,阴山北边有柔然和高车部,太行山以东是慕容垂建立的后燕,以西是慕容永统治的西燕。

北魏就像山涧里的一棵幼树,如果能够冲出来,就可以挺立山头,但更大的几率是永无出头之日,最终凋谢在历史的阴影中。

在这些“群狼”中,对于北魏立国最重视也最感不爽的是独孤部的刘显,原因很简单,拓跋珪曾经险些死在他手上,两人有不共戴天之仇。如果北魏强大了,想必第一个倒霉的便是他,所以他听闻拓跋珪复国的讯息,第一反应便是要“抓小抓早”,绝对不能坐视北魏强大,必须要将这个新生的王朝消灭在摇篮之中。

怎么才能实现目的呢?刘显内心盘算,觉得不能太简单粗暴,毕竟代国原本就是拓跋部建立的,拓跋珪复国具有天然合法性,而独孤部曾经臣服于代国,如果对拓跋珪动粗,难免有叛臣反噬旧主的嫌疑,道义上不太能站得住脚,会被他人指指点点。

“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想到这里,一个狠毒的计策浮上刘显的心头。

只是他缺一个能够帮助自己实现夙愿的人,不过,他很快便找到了这个人选,此人便是拓跋珪的叔叔拓跋窟咄。

拓跋窟咄是拓跋什翼犍众多儿子中的一个,前秦灭掉代国后,他被掳到了前秦的都城长安,苻坚的“宽仁大度”使他在长安城过得不错,进入太学成了一名“留学生”。前秦覆灭后,拓跋窟咄趁乱离开了长安,投奔了西燕的慕容永。

刘显听说有这么一个人,顿时觉得“奇货可居”,他于是向慕容永提出请求,想要迎回拓跋窟咄,慕容永本来也想与独孤部结盟,于是两人一拍即合。

刘显用来抗衡拓跋珪的王牌就此顺利到手。

现在该拓跋珪犯难了,虽然他是拓跋什翼犍的嫡孙,从血统上讲根正苗红,但他也有一个致命的缺陷,便是“太年轻”了,当时拓跋珪只有十六岁,放到今天,中学还没有毕业,一个还带着“学生气”的少年,统领乱世之中的新生王朝,原本就有不少手下心里犯嘀咕,但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因为没有其他人可选。

如今拓跋窟咄突然现身,让北魏王朝一些大臣贵族的内心泛起了涟漪,在他们看来,年龄比拓跋珪大不少的拓跋窟咄似乎更靠谱,更有可能让北魏在群狼的注视中自保,何况拓跋窟咄是拓跋什翼犍唯一在世的儿子,辈分比拓跋珪还大一辈。

如刘显所愿,北魏的内部终于产生了道道裂痕。

拓跋珪身边的随从于桓等人准备里应外合除掉这位少年君主,莫那娄的首领莫题也偷偷派人给刘显送信表忠心,信中说:“三岁犊岂胜重载?”就是说三岁小牛哪能负重?在他眼中,十六岁的拓跋珪就如同一个小牛犊,根本不堪重任。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好像总有一种神秘力量保佑着拓跋珪。每到大难时刻,就会有人站出来。不同的是,这次站出来的不是他那位“英雄母亲”,而是大臣穆崇,此人是密谋作乱的于桓的舅舅。

这位外甥太不了解自己的舅舅了,当年刘显要杀拓跋珪,梁六眷正是派穆崇给拓跋珪母子报的信,在此之前,穆崇经常接济寄居在独孤部的这对母子,不知底细的于桓提着重金意图收买穆崇,穆崇表面上满口答应,扭头就将自己外甥的阴谋向拓跋珪全盘托出。

现在是考验这位“中学生”的时候了。

拓跋珪做出了两个决策,一是下令将于桓等五个主谋杀掉,对莫题等人网开一面,当作不知道一样,最大程度稳定了内部阵营。二则放弃盛乐北上,重返贺兰部,尽量避免和刘显发生直接接触。

面对突发局势,拓跋珪处置得稳妥得当,既顾及眼下又着眼长远,这显然不是一个“中学生”的水平。

不过,危机并没有因此解除,反而更加严重,因为刘显出兵了。

刘显让拓跋窟咄统率大军,攻克盛乐后向贺兰部杀来,与此同时,贺兰部那位曾经想致拓跋珪死地的狠舅舅贺染干又开始蠢蠢欲动。

什么是“内忧外患”,看看拓跋珪的处境就可以深刻理解这四个字的含义。

拓跋珪此时想到了一个别人未曾想到的办法——向“后燕”求救。

后燕是慕容垂建立的王朝,这位雄才大略的国君,原本是前燕的皇室成员,但由于能力太过出众而遭到猜忌排挤,为了保命被迫投靠前秦皇帝苻坚,前燕后被苻坚所灭。

淝水之战后,慕容垂趁前秦兵败,回到前燕故地,扯起复国旗帜,建立了另一个燕国,史称后燕。他登基时已经是六十岁的老人了,但“英雄暮年壮心不已”,不服老的慕容垂四处征伐,很快后燕成为前秦覆灭后北方的最大势力。

如果能拥有这样一个“重量级”的靠山,那再好不过。但谈何容易,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你要别人帮助你别人就会帮吗?况且拓跋珪一直以来和慕容垂就没有什么联系。

拓跋珪对此心里也没底,他把唯一的念想寄托在慕容家的纷争上。

“内讧”是慕容家的“传家宝”,历经几代,经久不衰。正因为这个“传统”,搞得前燕被苻坚所灭,整个慕容家成了“亡国奴”。前秦覆灭后,慕容家又分道扬镳,建立了两个“燕国”,一个是慕容冲建立的西燕,另一个则是慕容垂建立的后燕。两边都相互敌视对方,西燕最后一位君主慕容永曾下令杀掉留在关中的慕容垂家族,由此双方结下了血仇。

刘显背后的靠山恰恰是慕容永,因此,虽然表面上是刘显和拓跋窟咄出兵,“赞助商”实际上是慕容永,慕容垂当然不会让他们得逞。

这场纷争更像是两个“燕”国之间的“代理人战争”。

历史的进程完全按照拓跋珪的设想发展,接到他的求救信后,慕容垂想都没想,当即令留守中山(今河北定州)的儿子赵王慕容麟率军驰援拓跋珪。

“度秒如年”,是这段时间拓跋珪最真切的感受,使者走后,渺无音讯,而此时人心加速离散,队伍越来越不好带了。

北魏文臣武将仿佛看到末日来临,纷纷为自己想退路,屋漏偏逢连夜雨,一直嫉恨拓跋珪的贺染干趁火打劫,在北部地区掀起叛乱,北部大人孙普洛等十三个头领也跑到了匈奴铁弗部刘卫辰那里。

如果再没有援兵消息,北魏接下来只有“崩溃”一条路。

不过,拓跋珪一辈子最不缺少的便是“及时雨”。正当他如坐针毡,惶惶不可终日时,一个天大的喜讯传来,慕容麟率领的援兵不日将至。

真的不是在做梦?拓跋珪恨不得用手狠狠掐掐自己,看看到底是否是一场幻梦。

这当然是真的,拓跋珪很快便见到了慕容麟,后燕的军队战力相当强,在高柳(今山西阳高)大败拓跋窟咄,本来已经无限接近拓跋部首领的拓跋窟咄,只得落荒而逃,至铁弗部刘卫辰处,他的部众悉数被收服,他本人不久后被刘卫辰剁成了肉馅。

一般来说,被别人当枪使很难有好下场。

拓跋珪又一次涉险过关,他在紧急关头采取的关键一招,相当有效。不过对于慕容垂来讲,他却犯下了一生中最大的错误——将自己未来的掘墓人拯救于危难之中。当然,这也不能完全怪慕容垂,当时他根本看不上这个孙子辈的拓跋珪。

但是接下来的一件事情,居然仍没有引起慕容垂的重视,那便是他的不对了。在击败拓跋窟咄后,慕容垂封拓跋珪为西单于、上谷王,以此告诉拓跋珪,北魏就不要自立为国了,索性做后燕的附属国,以后不管出什么事情,都会有老大罩着。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拓跋珪拒绝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熬过这场危机的拓跋珪,终于可以变被动为主动,他联合后燕军队亲征刘显,并取得大胜,迫使刘显投奔了西燕的慕容永。

拓跋珪从此改头换面,像打了鸡血一样,先是大破库莫奚部,接着征服了曾经臣服但后来又反叛的高车部,然后又痛击匈奴铁弗部,当年正是这个部落作为前秦大军的“带路党”,将拓跋部建立的“代国”灭掉,所以两家有不共戴天之仇,拓跋珪攻克铁弗部的都城代来城(今内蒙古伊金霍洛旗西北),擒获刘卫辰的儿子刘直力鞮,刘卫辰在出逃路上被部下杀死。

拓跋珪将新仇旧恨一并了结,他下令将刘卫辰宗族同党全部诛杀,一夜间五千多颗人头落地,这还不解恨,他让人将这些尸首全部丢进黄河喂鱼,使得本来有些混浊的河水被血染得鲜红。

刘卫辰儿子中唯一逃脱的是一位叫作“刘勃勃”的,这个名字听上去有些陌生,但后来他改名“赫连勃勃”,在历史上却相当有名,此人在乱世中建立大夏国,当然这是后话了。

拓跋珪平灭铁弗部,有一定的示范作用,此战后黄河以南诸部都向北魏投降,当年环视自己的那些“群狼”,如今一个个被拓跋珪击败,从登国元年(386年)复国开始,拓跋珪用了五年的时间,带领着一个当初谁都可以欺负的小国崛起,成为北方实力很强大的政权之一。

当然,这一切都离不开后燕的帮忙,拓跋部自从傍上这个“大款”,命运便完全改观。因此,拓跋珪对后燕采取了“一边倒”的政策,双方常有使者往来,关系好得不得了。

但一切都在起变化。

慕容垂对拓跋珪这个崭露头角的“新星”开始另眼相看。通常情况下,引起领导重视是件好事,但前提条件是这个领导想重用提携你,如果这个领导非常担心下属超过自己,那这种“重视”就显得非常危险,而且越是重视,越是可怕。

“修昔底德陷阱”说的就是这回事儿,古希腊著名历史学家修昔底德提出一个观点,他认为,当一个崛起的大国与既有的统治霸主竞争时,双方面临的危险多数以战争告终。换句话说,一个新崛起的大国必然要挑战现存大国,而现存大国也必然来回应这种挑战,这样战争变得不可避免。

后燕和北魏不可避免地掉进这个陷阱,后燕最大的竞争优势,却也是它最大的短板,那便是这个王朝的大当家——“慕容垂”。

这位六十岁才登上皇位的后燕开国皇帝,堪称励志老人,他雄才大略,也确实能打,是这个空前大乱世中当之无愧的“一代战神”,只要慕容垂一息尚存,拓跋珪就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他太老了。

拓跋珪复国时只有十六岁,这个时候慕容垂已经六十一岁了,两人完全属于爷孙辈。北魏全面崛起时,拓跋珪也才二十一岁,精力充沛,心气十足。而慕容垂已经六十六岁,年逾古稀,垂垂老矣,这在当时绝对属于高龄,因为十六国时期的豪杰枭雄们,大多没有活过六十岁的。

如何对付这位爷爷辈的豪杰,拓跋珪想到了一个字——“拖”,自己打不过慕容垂,但一定能拖死他,毕竟四十五岁的年龄差距摆在那里,每过一天,拓跋珪就成熟一分,而慕容垂则向死神又迈进了一步。

两国的关系由此变得微妙起来。

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情,让拓跋珪觉得“拖”的策略无比正确。拓跋珪派自己的堂弟拓跋仪出使后燕,慕容垂亲自接见了他。

拓跋仪回国后对拓跋珪表示,燕国皇帝年老,太子暗弱,范阳王慕容德又很自负,只要慕容垂一死,燕国必有内乱,到时候天下自然是我们的,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既然如此,拓跋珪下定决心韬光养晦,暂不出头,等待时机。

不过,他能等,慕容垂却无法等下去了。

双方的矛盾在登国六年(391年)七月公开化,拓跋珪让自己弟弟拓跋觚出使后燕,当时慕容垂不在都城中山,主持朝政的太子慕容宝将拓跋觚扣了下来,要求拓跋珪送良马来换。

慕容宝大概认为,没有后燕的帮助,北魏早已灰飞烟灭,索要一些马匹实在不算过分,况且北魏地处草原,并不缺少良马。他内心一直把拓跋珪当作一个“马仔”,“主子”想要什么,“马仔”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慕容垂后来得知此事,并没有责备慕容宝搞坏燕魏关系,他心里或许还为两国的交恶而暗喜,慕容垂隐隐感觉,燕魏之间终有一天会撕破脸皮,既然如此,早些撕破似乎更好,毕竟自己年岁已大,最好能在生前解决这个问题。

拓跋珪对此什么态度呢?本来他甘心当老二,但老大却不同意,既然如此,拓跋珪也就不愿继续认怂,他决定接受慕容垂的挑战,一方面公开拒绝索取良马的要求,强烈呼吁无条件释放拓跋觚;另一方面为了自保,拓跋珪转而联合西燕来对抗后燕。

不过,慕容垂并没有对北魏立即动手,一直在与时间赛跑的他,还有比收拾拓跋珪更重要的事情,那便是平灭西燕。

慕容垂如此看重这个同样由慕容部建立的政权,除了报仇外,主要是因为一个问题始终没有解决,那便是两个燕国谁到底是正统所在,慕容垂决心在自己生前解决这个问题,绝对不允许再搞“两个燕国”。同时他心中一直有一个梦想,那便是恢复前燕的疆域,要实现这个梦想,也必须要搬掉“西燕”这座大山。

出人意料的是,与以往不同,慕容垂的想法遭到了大部分朝臣的反对,他们认为连年征战,兵马疲惫,急待休整。只有范阳王慕容德站出来,对慕容垂的决定表示坚决支持,慕容垂觉得其他人大局意识太差,缺乏长远眼光,他笑着说:“吾计决矣。且吾投老,扣囊底智,足以克之,不复留逆贼以累子孙也!”就是说:“我意已决,我虽然年老,但拍拍口袋,觉得我囊中那点智谋还足以对付此贼,决不能将他留下来祸害后世子孙!”

决心难下,实施起来更难。因为两个燕国之间横亘着太行山脉,中间有八条咽喉通道可以通行,史称太行八陉,分别是军都陉、蒲阴陉、飞狐陉、井陉、滏口陉、白陉、太行陉、轵关陉。依靠西燕的兵力,不可能在每个关卡都设重兵把守,慕容永心里的想法就是:“敌人从哪里进攻,我们就让他们在哪里灭亡。”

但是“敌人”会从哪里进攻呢?慕容永最纠结之处就在这里,特别是面对“老狐狸”级别的慕容垂,然而形势逼迫他必须要做出判断,这就像一道致命的谜语,猜中了谜底可以保全社稷,猜错了则很可能国灭身亡。

八陉中离后燕最近的是滏口陉,慕容永认为后燕大军最有可能从这里进攻,从探子侦察的情况看,似乎也印证了他的判断,因为在滏口陉发现了后燕军队的身影。

慕容垂此时在干什么呢?他并没有急于进攻,而是大造声势,在司州、冀州、青州、兖州大肆征兵,这让慕容永更感惶恐,他下决心在滏口陉设下重兵,为了保障军队的后勤供给,他将粮草辎重集中存放在离滏口陉不远的台壁(今山西黎城),派自己的侄子率军把守。

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一直叫嚷很凶的后燕突然没有了动静,整个前线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这里的黎明静悄悄,一时间暗淡了刀光剑影,远离了鼓角铮鸣,但越是这样,慕容永越感到不安,甚至有些不寒而栗。

慕容垂这个老狐狸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呢?慕容永百思不得其解,突然有天灵光一现,有四个字闪烁在他脑海中——“声东击西”,慕容永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后燕军队按兵不动,是要“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肯定是发现自己在滏口陉部署重兵,想着绕道南边的关口,通过迂回进攻来攻克天险。

慕容永想到这里,不由出了一身冷汗,于是紧急率军南下防守南边的太行陉,以挫败慕容垂的“避实就虚”之计。

历史最终将慕容永钉在了“自作聪明”的耻辱柱上,他非但没有挫败慕容垂的计谋,反而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没有猜中谜底的慕容永,后果变得很严重。

一直在暗处观察的慕容垂,听闻慕容永率军南下,立即下令全线出击,后燕大军像饿虎一般扑向滏口陉,结果可想而知,后燕军队不仅顺利攻克滏口陉,还将台壁城团团围住,西燕的粮草辎重全部在那里,如果一旦有失,仗就不用打了。

本来已经南下的慕容永,听到后燕军队攻克滏口陉的消息,惊恐得险些从马上掉下来,急忙率军北上救援,走到半路,又一个噩耗传来,驻守潞川的将军刁云、慕容钟等率部众投降了后燕,一怒之下,他下令杀掉了他们的妻子儿女。

就打仗而言,慕容永比同为慕容家的慕容垂差得太远,接到慕容永回师的军报,慕容垂并没有正面迎敌,而是埋下伏兵,且战且退,将慕容永引入了“包围圈”,慕容永顿时成了“落水狗”,大败后狼狈逃回都城长子(今山西长子县)。

慕容永离覆灭只有一步之遥,情急之下,他分别派人向东晋和北魏求救,东晋担心慕容垂吞并西燕后,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隐患,因此决定出兵援助西燕。而已经与后燕决裂的拓跋珪,自然站在慕容永一边,他派手下将军率五万人前去救援。

但一切都晚了,东晋和北魏的援兵尚在路上,慕容永手下一些将领对前途丧失了信心,打开城门把后燕军队放了进来,后燕大军一拥而入,抓住了慕容永,并将这位西燕末代皇帝一刀咔嚓,他手下的文臣武将也大多被杀,西燕就此消失在中国历史的版图上。

北方大地只剩下两个“重量级选手”——后燕和北魏。

站在两个王朝背后的一个是即将在人生舞台上谢幕的慕容垂,另一个是在历史星空上冉冉升起的拓跋珪。

慕容垂不愿意再拖下去了,客观上讲,他也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再拖延下去。

登国十年(395年)七月,在病榻上的慕容垂派太子慕容宝、赵王慕容麟、辽西王慕容农等率领八万大军,杀气腾腾地向北魏奔来,一副想一口吃掉北魏的样子。

拓跋珪对如何对付慕容宝早有盘算,他在此战中显示出超越年龄的成熟和狡猾,他避其锋芒,一口气后退一千多里,渡过黄河,将有生力量和牲畜都迁徙到黄河之西,摆出一种避战示弱的姿态。

慕容宝一路上基本没遇到像样的抵抗,像旅游一样到达黄河边的五原,两军隔着滔滔黄河对峙,慕容宝并没有急于渡河攻击,而是不紧不慢地收割北魏留下的庄稼,等庄稼收割完了,才不慌不忙地开始打造船只。

慕容宝这样一停二看三通过的做法,正应了拓跋珪之意,他一方面集中兵力在黄河南岸进行布防,另一方面让在敌后的北魏军斩断慕容宝部与燕国本土的联系,来往于五原和后燕都城中山之间的使者,都被北魏兵士擒获,没有一个漏网之鱼。

前线大军和后方统帅部的联系完全被屏蔽,这是拓跋珪精心布局的关键一招。

慕容宝得不到大本营的最高指示,心里七上八下,有些茫然失措,但眼前也没有什么可选择的,只有一条路——渡河进攻。

失败在攻击伊始似乎就已注定,燕军的船只刚刚解开绳索,突然来了一阵大风,将一些船只和船上的士兵吹到了河对岸,拓跋珪没有杀掉这些俘虏,好吃好招待后告诉他们,慕容垂已经死了,你们还在这里打什么劲儿呢。

慕容宝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不禁咯噔一下,这个噩耗虽然没有得到证实,但细想并非空穴来风,毕竟自己老爸的身体状况比较糟糕,出征时已在病榻之上,医治无效而驾崩也不是没有可能。

更麻烦的是这个消息迅速扩散,人心瞬间散了。

拓跋珪进一步加大宣传力度,他让那些被擒获的使者,隔着河大喊:“若父已死,何不早归?”就是说:“慕容宝,你老爸喊你回家守孝呢。”

更让慕容宝感到不安的是,和他一起出征的赵王慕容麟蠢蠢欲动,两人本来就互有猜忌,慕容麟的部将听说慕容垂已死的消息,意图发动叛乱,但事情败露被杀,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表明慕容麟和叛乱事件有直接关系,但慕容宝心里很清楚,如果自己的父皇真的死了,他能否顺利接班还要画个问号。

“撤军”,是此时唯一的选项,似乎没有之一。

慕容宝下令烧船撤兵,幸运的是,时值十月,天气虽然渐冷,但黄河水并没有完全封冻,只有一些浮冰,这样魏兵没有办法大规模渡河来追击。

“磨蹭”是贴在慕容宝身上的标签,进攻时不急不慌,撤退时同样不紧不慢,一代豪杰慕容垂选立的这个太子实在不成器,身上没有一点慕容垂的影子,他根本不知道“兵贵神速”的重要性。

“神风”又一次站到了拓跋珪一边。

慕容宝没走几天,来自西伯利亚的一股强大寒流南下,一阵凛冽的寒风后,黄河完全封冻,拓跋珪大喜,他下令丢掉全部辎重,亲自率两万骑兵渡河来追击燕军。

参合陂,这个拓跋珪的出生地,就这样成了后燕军队的坟场。

慕容宝带着大军走到这里时,突遇大风,一股黑气笼罩了后燕军队,历史没有明确记载这是什么天气现象,应该是遭遇到一股“沙尘暴”,随军出征的僧人支昙猛认为这是不祥之兆,提醒慕容宝提高警惕,做好断后的部署。

慕容宝认为拓跋珪插翅也飞不过黄河,况且走了几天没看到北魏军队的影子,他觉得支昙猛被吓破了胆子,原本不想搭理他,但在支昙猛的强烈建议下,慕容宝命慕容麟率三万骑兵断后,但慕容麟根本不把他太子兄弟的话当回事儿,纵容手下骑兵边走边游猎,还真把打仗当作度假了。

慕容宝就这样丧失了最后一次自救的机会。

拓跋珪日夜兼程,终于在参合陂追上了后燕军队,他遇到的是一支几乎没有任何防备的军队,趁着夜色,拓跋珪将大军部署得当,第二天天一亮,他便率军发起突袭,两万骑兵一起冲入燕军大营。

神兵天降,燕军一时间搞不清楚如此多的敌人从何而来,阵脚大乱,溃不成军,自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数万人被杀,四万多人被俘,慕容宝、慕容麟、慕容农带着数千残兵逃走。

大获全胜的拓跋珪从俘虏中挑选了一些可用之才留下,然后将四万燕军全部“坑杀”。

“坑杀”,就是活埋,是一种极为残忍的处决方式,中国古代战争史上多次出现大规模的坑杀事件,参合陂之战活埋四万人,在排行榜上只能名列第四名。

排在首位的是长平之战,秦军大将白起将四十万赵军全部活埋。其次是项羽坑杀了二十万秦朝降兵,排行第三的是唐朝时三箭定天山的薛仁贵活埋了十三万铁勒人。

慕容垂看着如此狼狈逃回的残兵败将,失望和悲愤冲击着他的内心,听着慕容宝讲述失败过程,更感到彻底无语,心想自己怎么会生下这样的儿子。慕容宝则表示严重不服,请求再次带兵出征以求雪耻,没有老糊涂的慕容垂知道眼前的这个太子有几斤几两,他不会让这样的惨剧再一次发生。

下一步怎么办呢?慕容垂陷入沉思,如今除了自己亲自出马外没有更好的办法,但是自己的身子骨实在不太好,搞不好会有去无回。

这时候,他的兄弟范阳王慕容德站出来说:“虏以参合之捷,有轻太子之心,宜及陛下神略以服之,不然,将为后患。”这席话句句说在慕容垂的心坎上,如果不下决心在生前除掉拓跋珪,他的后代恐怕很难抵挡住北魏的进攻。

所以,这一仗,必须打,而且必须赢!

登国十一年(396年),七十一岁的慕容垂强支病体,亲率大军,向北魏杀来。慕容垂就是慕容垂,一代战神绝非浪得虚名。他令人凿开太行山道,急行军十八天,突然出现在平城(今山西大同)城下,镇守平城的是拓跋珪的弟弟拓跋虔。

拓跋虔是北魏的第一猛将,力大无比,战力很强。不过姜还是老的辣,拓跋虔根本不是慕容垂的对手,城池被攻克,他自己被杀,守城的三万人非死即俘。

这次该拓跋珪惶恐了,听闻拓跋虔战死,又得知是慕容垂亲自出马,他脑海想到的第一个字是“跑”,史书记载:“魏王珪震怖,欲走,诸部闻虔死,皆有贰心,珪不知所适。”

正在拓跋珪又一次陷入危机感到不知所措,准备拔腿开溜的时候,却传来了一个天大的喜讯——慕容垂死了!

这是什么情况?慕容垂攻克平城后,继续进军,双方并没有发生“身体接触”,慕容垂怎么会突然驾崩了呢?

慕容垂的死和一个地方有直接关系,它的名字叫作“参合陂”,没错,就是一年前后燕军惨败之地,慕容垂千不该万不该来这个地方。

慕容垂看到万人坑上的泥土犹新,曾经生龙活虎的数万士卒已成堆积如山的尸骨,无数冤魂仿佛还在山间飘荡。他令人设下祭坛,全军一起放声痛哭,声音响彻山谷。白发苍苍的慕容垂心中又惭又恨,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身体彻底垮了。

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慕容垂继续前进,只能下令全军撤退,在平城停留了十天,便匆匆返回。回师途中,一代战神最终凋谢在上谷郡的沮阳(今河北怀来),终年七十一岁。

慕容垂死后,慕容宝顺理成章地成为后燕的新皇帝,这位注定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

他上台做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要杀掉自己的后母段元妃,因为段元妃曾多次劝说慕容垂改立太子,慕容宝自然怀恨在心,刚刚登上皇位,便放出狠话说如果段元妃不自裁,那便灭掉段氏家族,逼得段元妃只能愤而自尽。

这还不算完,慕容宝皇位屁股还没坐热,又开始干一件大事,那便是“整顿户口”,因为当时不少大族拥有依附人口,这些人只为大族服务,不缴纳赋税,也不服兵役,搞得朝廷财源和兵源紧张。

慕容宝做这样的事情确实应当,但选择的时机却大有问题,他初登大位,政局极不稳定,可以说是“内忧外患”,在这样的情况下推行如此“刮骨疗伤”的激进改革,只能适得其反,既动了贵族豪门的利益,依附豪门的农民也没有得到实际的好处,最终搞得上下离德,百姓十家中有九家反对他。

“新皇帝上任三把火”,慕容宝还嫌火烧得不够大,接着又准备“改立太子”,本来慕容垂生前最看好的是慕容宝的次子慕容会,一直把他当作隔辈接班人加以重点培养,慕容垂在死前留下遗命,要求慕容宝册立慕容会为太子,但慕容宝完全把他老爹的话当作耳旁风,慕容宝更喜欢自己十一岁的小儿子慕容策,便册立他为太子,这为后来慕容家的内讧埋下了伏笔。

慕容宝的几把邪火,把自己烧得找不到方向,他忘记了还有一个人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此人便是拓跋珪。

事实上,慕容垂死后仅三个月,登国十一年(396年)七月,拓跋珪就建天子旌旗,改元皇始,一个月后他迫不及待地将矛头挥向了后燕。

拓跋珪率大军首先攻打并州,鲜有败绩的慕容农这次吃了败仗,他带着残兵返回并州治所晋阳时,后燕守将因害怕北魏大军而紧闭城门,居然不让慕容农进城,搞得这位后燕的辽西王全军覆灭,只身逃回后燕都城中山。

新皇帝慕容宝有些坐不住了,参合陂的噩梦尚在眼前,如今这位“凶神恶煞”又兴兵前来,该怎么办呢?手下的王爷大臣众说纷纭,慕容宝最终采纳了慕容麟的建议——“让开大路,固守城池”,不主动和北魏军队发生全面冲突,而是固守中山、邺城、信都等几个重要城池。

这样做效果不错,除了信都被攻克外,中山和邺城都岿然不动,北魏在攻城中还损失了不少兵马,而此时传来了一个对于慕容宝来说重大利好的消息——北魏国发生了内乱。

拓跋珪权衡利弊后,准备撤军北还,他用弟弟做人质,派使者向后燕求和。

慕容宝觉得这是天赐良机,拒绝北魏的求和,决定抓住机遇给拓跋珪点颜色看看,他拿出了全部本钱,带着步兵十二万,骑兵三万余人,埋伏在拓跋珪撤兵的路上,意图进行伏击,但或许是参合陂惨败给他太深刻的痛楚,关键时刻慕容宝又变成怂蛋一个,他不敢大白天面对面交锋,而是采取了夜袭。

起初效果还不错,由于事出突然,为了逃命拓跋珪连袜子都没来得及穿,显得极其狼狈,但慕容宝却没有抓住战机让全部兵力投入战斗,从而一击制胜,拓跋珪成功突围后,重新集结部队,再次杀入敌阵,成功实现逆转。

慕容宝的战力与拓跋珪相比差得何止一个档次。

慕容宝所率领的十几万大军乱成一团,被“回血”的北魏军杀得四处逃窜,不巧又遇到了狂风暴雪,路上被冻死不少,慕容宝害怕被北魏军追上,丢弃了大部队和兵器,只带了两万人逃回中山。

拓跋珪看到慕容宝这个怂样,索性决定不撤兵了,只派了一万多骑兵回去平叛,自己则率大军乘胜包围中山。

如此好的一把牌,被打成这样,慕容宝想必对自己也很失望,一度丧失了继续抵抗的信心,他主动向拓跋珪求和,表示愿意割让常山以西的土地,并释放拓跋珪那个“倒霉蛋”弟弟拓跋觚。

本来想着和拓跋珪讨价还价,没想到拓跋珪一口就答应了,这让慕容宝心里直犯嘀咕,顿时觉得自己给出的条件太过优厚,于是他又反悔了。慕容宝出尔反尔,带来的是拓跋珪更加严密的围城,一直从冬天围到了春天。

后燕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这个时候最需要团结一致、同仇敌忾,但此时慕容家的老毛病又犯了。

先是驻守燕国旧地龙城的慕容会,奉命领兵来救援,但他不顾慕容宝的一再催促,走的磨磨蹭蹭,本来不算很长的路居然走了几个月,直到慕容宝大败,他才走到今天北京市附近,慕容宝对此非常不满,但鞭长莫及,本来因册立太子而搞得关系不融洽的父子俩彼此更加猜忌对方。

紧接着一直不老实的赵王慕容麟跑了。什么情况呢?因为有人想图谋杀害慕容宝,拥立慕容麟,但事情败露,慕容麟心里害怕,一不做二不休,他索性威逼禁卫军将领慕容精带兵去杀慕容宝,但遭到慕容精的拒绝,慕容麟杀掉慕容精后,逃出了中山城。

慕容麟的开溜,很快便显现出多米诺效应,慕容宝不知慕容麟跑到了哪里,他担心慕容麟去夺慕容会的兵权,然后占据龙城,如此一来,自己便没有任何后路可退。中山城里惶惶不可终日的慕容宝,找来自己的兄弟慕容农、慕容隆商议,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跑。

说干就干,这时候慕容宝将身上“磨蹭”的习惯一下丢掉,他和太子慕容策,以及慕容农、慕容隆带着一万多兵马突围而出,将都城和百姓丢在了身后。

按说慕容宝弃城而去,拓跋珪理所应当成为中山城新主人,但事与愿违,拓跋珪居然让到手的鸭子飞了。原因有二:一是他没有立即进城。本来拓跋珪在慕容宝出逃的当夜就想进城,他担心夜长梦多,但手下王建担心士卒趁夜色盗抢,劝阻拓跋珪天亮再进城,结果天亮后拓跋珪兴高采烈准备进城时,发现城门紧闭,接着一阵流矢袭来。二则与当年参合陂坑杀四万燕军紧密相关。城里的百姓、兵士大多与当年被活埋士卒沾亲带故,他们对北魏军恨之入骨,同时也害怕拓跋珪进城后像“坑杀”参合陂将士一样进行屠城,他们推举城中的慕容详为统帅,进行拼死抵抗,搞得拓跋珪一时没有好的办法。

久攻不下的拓跋珪军粮短缺,只好暂时撤围,率部到河间地区征粮。

慕容详本来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但此时却成了“民族英雄”,不可一世的北魏军居然被赶跑了,慕容详顿时觉得自己比慕容宝强太多,于是便做起了“皇帝梦”。

北魏退兵后仅仅几日,慕容详就正式称帝,改年号为建始,为了表示抗击北魏的决心,他上台后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处死拓跋觚。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慕容详能有今天,本来是一个侥幸加一个侥幸,但在他看来完全是自己能力使然,同时他也觉得自己的皇位不一定能坐多久,所以抱定“过把瘾就死”的信条,嗜酒如命,奢侈荒淫,滥杀无辜,很快便搞得天怒人怨。

提前开溜的慕容麟看到如此情形,趁机率军进入中山,不费吹灰之力便杀了慕容详,这位仁兄在皇位上只待了不到两个月。慕容麟继而自立为帝,一直以来觊觎皇位的这位“赵王”,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只是这个位置并不是从慕容宝那里抢夺过来的。

慕容麟很快发现皇帝并不是美差,而更像一个烫手山芋,因为中山城内的饥荒越来越严重。无奈之下,他只好离开中山,带部众到新市一带寻找粮食。

这让拓跋珪看到了机会。

他率部像饿狼一样扑向了饥肠辘辘的慕容麟部,多日未进食的燕军哪里是拓跋珪的对手,等待他们的只能是全军覆灭,慕容麟拼死逃脱,跑到了邺城,投靠了慕容德。

好事多磨,拓跋珪终于进入了中山,他进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慕容详的尸首挖出,挫骨扬灰,算是报了杀弟之仇。

邺城成了拓跋珪的下一个目标。

慕容麟劝说慕容德,“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最好的自保方式是退避三舍,南迁到黄河以西的滑台(今河南滑县),凭借黄河天险抵抗北魏军队。

慕容德虽然心有不舍,但觉得好像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于是采纳慕容麟的建议,带着四万多户军民,渡过黄河,南逃滑台。

至此,曾经无比强大的后燕变成两块遥不可及的“牛皮癣”,北面是龟缩龙城的慕容宝,南边是退守滑台的慕容德,后燕的大部地区被北魏占领。

后起之辈的拓跋部终于完胜不可一世的慕容部。

拓跋珪迎来了属于自己的时代,在慕容垂死后,似乎已经没有人能阻挡他的步伐。

在收拾后燕后,拓跋珪开始考虑正式建国问题,他让群臣讨论国号问题,有人认为应该认祖归宗,恢复代国称号,但有人认为“魏”已经深入人心,不应变来变去,拓跋珪最后拍板定国号为“魏”,皇始三年(398年),他迁都平城,在这里营造宫殿、宗庙、社稷,同年十二月二日,拓跋珪改元天兴,正式登基称帝。

迁都平城,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对于已经攻占大片中原土地的拓跋珪来讲,继续将都城放在盛乐,无法对这些地区实施有效统治。但如果直接把都城迁到邺城或中山,远离草原,似乎步子迈得太大,难免会引起鲜卑贵族的反对,而平城恰好在两者之间,可以统筹兼顾,是个理想的选择。

王朝新建,万象更新,拓跋珪把大部分精力放到内政上,他既没有乘胜收拾逃到龙城的慕容宝,也没有攻打南窜的慕容德,一时间风平浪静。

不过,对于一直喜欢拼杀的拓跋珪,注定是坐不住的,没有敌人,他会创造敌人,何况此时西边已经出现了一个强敌——后秦。

后秦是由羌族人姚苌建立的王朝,第二位皇帝姚兴,对内任用贤能,澄清吏治,大兴教育,对外不断扩张,先后降服了西秦、后凉、北凉和西凉,疆域“南至汉川,东逾汝颍,西控西河,北守上郡”,后秦成为北方的一个强盛王朝。

一山难容二虎,拓跋珪敏锐地意识到:魏秦之间必有一战。

然而双方的导火索居然是因为一场婚姻。

拓跋珪派使者贺狄干带着一千匹良马,到后秦求婚,请求姚兴将女儿嫁给自己,这大概是拓跋珪释放的一个试探气球,果不其然被姚兴刺破了。

姚兴对此表现得很生气,因为拓跋珪在攻克中山后已经娶了慕容宝的女儿为妻,现在又来提亲,岂不是让自己的女儿居于慕容宝女儿之后,而慕容宝是什么人?一个四处逃亡的亡国之君,而自己则是中兴帝王,如何能相提并论。在他看来,拓跋珪这样做,简直是在羞辱自己。

是可忍孰不可忍,姚兴不仅严词拒绝,还把贺狄干扣留下来。

你不仁休怪我不义,拓跋珪开始连续出兵,进击后秦,兵锋所至,一片废墟,搞得后秦举国震动,长安城内人心惶惶,关中地区的很多城堡白天也不敢把城门打开。

姚兴当然不会认怂,打仗他从来没有怕过谁,既然拓跋珪找上门来,那必须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决定两人后半生命运的“柴壁之战”上演了。

天兴五年(402年)五月,姚兴决定全面出击,他派遣姚平和狄伯支率四万军队作为前锋,而自己率大军在后,姚平率军攻克乾壁(今山西临汾南)后,拓跋珪出兵反击,迅速将姚平围困在柴壁(今山西襄汾西南柴庄),接着在蒙坑(今山西省临汾市襄汾、曲沃两县间)击败前来救援的姚兴。占据战略主动的拓跋珪派兵把姚兴救援柴壁的各个要道守得滴水不漏,别说军队,连只鸟都无法过去。

姚兴多次攻击未果,两支秦军近在咫尺,却似乎离得又是那么远。

弹尽粮绝的姚平只能孤注一掷,趁夜率部突围,但最终以失败告终,姚平投水自尽,后秦的前锋军队除了被杀的外,两万大军活活被擒。

姚兴眼睁睁地看着对岸的秦兵被消灭,却无能为力,不由悲从心来,哀号恸哭,看到主帅如此伤心,全军放声痛哭,声震山谷。

没办法,已经毫无还手之力的姚兴只得向拓跋珪求和,拓跋珪哪里会见好就收,乘胜进攻蒲坂(今山西永济),因为守城的姚绪固守不战,再加上柔然在背后捣乱,拓跋珪这才下令撤军。

这一战改变了两国的实力对比,也彻底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无论是失败的姚兴还是胜利的拓跋珪,都被从人生的高峰摔向了谷底。

遭受了重大打击的姚兴,从此像换了一个人,他看破红尘,一心向佛,先前那种积极向上的精神状态荡然无存,后秦疆域内寺院佛塔林立,各地事佛者达到“十室而九”的地步,搞得国力衰竭,人力疲弊,后秦不可避免地走上了下坡路,再加上内乱不断,最后被东晋大将刘裕所灭。

作为胜利者的拓跋珪,本来被一致看好,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统一北方似乎也只是时间问题,但拓跋珪后来的表现却让人大跌眼镜,他不仅没有完成如此宏业,反而在自我毁灭的道路上快马加鞭。

拓跋珪的改变因为一种补药,或者也可以称之为毒药,药名叫作“寒食散”。

“寒食散”,又称“五石散”,顾名思义,是由五种矿物质组成的,分别为石钟乳、白石英、紫石英、赤石脂和硫磺,此药历史颇为悠久,据说是东汉张仲景发明的,最早是用来医治伤寒病人的。

它主要有什么样的功效呢?据说服食之后,人会全身发热,出现亢奋状态,身心感到无比愉悦,长期服用,还可以美容养颜,同时还有壮阳功效。

只是“是药三分毒”,何况是用多种矿物质提炼的药,不仅容易上瘾,而且副作用相当剧烈,服用后会产生巨大的内热,需要一整套极其细微而繁琐的程序,才能将药中的毒性和热力散发掉。

如果散发得当,体内疾病会随毒热一起发出。如果散发不当,则会五毒攻心,后果不堪设想。即使不死,也将终身残废。而散发的重要一点是,必须在服药后注意多运动,谓之“行散”。同时还要多喝热酒、好酒,每天饮数次,使身体处于微醉状态。如果饮冷酒或劣质酒就可能会送命。

服“寒食散”无异于慢性自杀,等同于吸毒。服用的时间越长,中毒的程度就越深,有的舌缩入喉,有的痈疽陷背,有的脊肉烂溃,有的痛苦异常得要自杀,有的因为应饮热酒却误饮冷酒而送了命。

不要命的大有人在,相对于副作用,不少人还是更向往神奇的功效,所以“寒食散”长盛不衰,特别是在魏晋南北朝时期,成为不少帝王将相和文人雅士的“生活必需品”,名单可以列出一长串,何宴、嵇康、阮籍、刘伶、王羲之、司马丕等等。

拓跋珪也是“寒食散”的超级大拥趸,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服食,史书没有记载,应该时间不会短。服食的剂量有多大,也不太清楚,但从后期他的表现来看,剂量应该小不了。

拓跋珪服食后什么症状呢?史书说:“或数日不食,或不寝达旦,归咎群下,喜怒乖常,谓百僚左右人不可信。”

一句话,“喜怒无常”成为嗜药成瘾的拓跋珪最鲜明的特征。

最倒霉的是那些大臣们,面对精神状态越来越不正常的拓跋珪,他们考虑的首要问题不是如何好好做事,而是怎么才能保住项上的人头。

大将庾岳因“衣服鲜丽,行止风采,拟仪人君”而被杀。大臣贺狄干,就是带着良马去后秦求婚的那位,因穿着和言语近似羌人而被杀。

大将莫题当年瞧不上拓跋珪,曾说“三岁小牛哪能负重”,有人告发莫题傲慢自大,居所依照君主标准而建,拓跋珪派人问他说:“三岁的小牛,能不能承受重负?”莫题知道末日来临,父子俩相对而哭,第二天早上果然被杀。

堂弟拓跋仪看到拓跋珪嗜杀成性,想到自己也曾有过反叛之心,自知难逃一死,于是选择逃亡,被拓跋珪派人抓回后赐死。

今天杀这个,明天杀那个,拓跋珪还喜欢亲自动手,而且杀人后将尸首就摆在天安殿前,整个朝堂搞得像一个恐怖片的片场。

这股杀气还蔓延到后宫,拓跋珪为了杜绝母族干政,建立了“子贵母死”的制度,这样的做法并非拓跋珪首创,汉武帝当年为了防止外戚专权,在准备册立刘弗陵为太子前,便赐死了他的生母钩弋夫人。不过这只是一个个案,从那以后再没有发生过子立母死的事件。

拓跋珪却立下规矩:立太子先杀其母,将这种不人道的做法制度化。

拓跋珪在决定立长子拓跋嗣为太子前,按照自己定的规矩,先逼迫他的生母刘贵人自杀。拓跋珪对太子说:“昔汉武帝将立其子而杀其母,不令妇人后与国政,使外家为乱。汝当继统,故吾远同汉武,为长久之计。”就是说这是效仿汉武帝,防止“主少母壮”,是为了社稷长久而为。

但拓跋嗣是个大孝子,他宁可不当这个太子,也不愿意让自己的生母去死。母亲死后,拓跋嗣精神上受到很大的刺激,昼夜啼哭,不肯吃饭,也不肯睡觉,这让他的父皇感到相当不爽,觉得这个太子过于多愁善感,这样下去怎么能治理好国家呢?

拓跋珪派人去召拓跋嗣进宫,准备痛斥一番,此时拓跋嗣手下劝他说,他那位老爹情急之下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所以此番进宫恐怕凶多吉少,三十六计走为上,不如先出去避避,首要的是把命保住,等皇帝怒气平息了再回来。拓跋嗣觉得言之有理,于是带着几个随从跑了。

拓跋珪听说太子跑了,极为震怒,怒发冲冠的他将气撒到了自己的妃子贺兰氏身上,这一撒不要紧,万万没想到,带来的后果居然是断绝了自己的性命。

“贺兰氏”听上去很熟悉,没错,这与拓跋珪的母亲是一个姓氏,这并不奇怪,因为这位妃子恰恰是拓跋珪母亲的亲妹妹,换句话说,拓跋珪娶了自己的姨母。

这是什么情况呢?拓跋珪当年在贺兰部避难时,就看上了这位长得非常漂亮的姨母,后来成为一国之君,他便想实现自己的夙愿,但他的这种想法遭到了自己母亲的反对,拓跋珪母亲之所以反对,倒不是因为伦理问题,在当时少数民族中这个观念还是比较淡薄的。

拓跋珪母亲反对的理由有两点,一是女人太美丽不好,所谓“过美不善”。二是自己妹妹已经有人家。

对于第一点正是拓跋珪求之不得的,不漂亮他也看不上啊。第二点对于拓跋珪也不算事儿,他暗地派人杀了贺兰氏的丈夫,然后将自己姨母娶进了家门。

拓跋珪和贺兰氏后来有了一个儿子,名叫拓跋绍。这位皇子天性残暴,他喜欢带着狐朋狗友在大街小巷瞎溜达,抢劫行人,砍杀牲畜,游戏取乐。有次他看到一个孕妇,竟然令人剖开肚子观看胎儿,如此凶狠残忍,简直禽兽不如,这事传到拓跋珪耳中,他非常生气,下令将拓跋绍绑起来倒悬在井中,在贺兰妃子的百般哀求下,眼看拓跋绍快死时才将他拉上来。

拓跋绍自此收敛了许多,但心里却充溢着对父皇满满的恨。

拓跋珪受到太子出逃的刺激,间歇性精神病又犯了,他在后宫看到贺兰氏,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先是家暴一番,然后令人将其关起来,并声称让她活不到天明。

贺兰氏不愿意就这样不明不白死去,她偷偷派人传话给自己儿子拓跋绍,让他想办法来救自己。拓跋绍得到讯息后,带着府中的武士和宦官,趁着夜色翻墙进入皇宫。令拓跋绍没想到的是,本来应该戒备森严的皇宫竟然不设防,这是因为拓跋珪身边侍从非常怕他,一看拓跋珪进入寝宫睡觉,便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拓跋珪听闻有动静,急忙想找佩剑自卫,但一切都晚了,他被冲进来的拓跋绍乱刀砍死了。

一代雄主就这样死在自己儿子刀下,如果为这位北魏开国皇帝盖棺论定,可以概括为一句话——“事业成功,为人失败”。

拓跋珪从寄人篱下的落魄少年,一跃成为北方最强大少数民族政权的皇帝,他以过人的天分和难得的坚韧,带着拓跋部一步步由落后走向发达,亲手开创了北魏帝国,并为三十年后他的孙子拓跋焘统一北方奠定了基础。

但从人性的角度来看,拓跋珪似乎没有太多可取之处,他那位“英雄母亲”几番在关键时刻救他,但他不感恩也不孝顺;他视人命如草芥,战场上杀人如麻,坑杀大量士卒;他看上的东西都要巧取豪夺,杀死姨父,强占姨母;他沉湎于“寒食散”而不能自拔,喜怒无常,滥杀无辜,搞得人人自危,最终死在儿子刀下。

如果想从拓跋珪的人生悲剧中汲取些什么,那就是八个字——珍爱生命,远离毒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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