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1
京都私立中学的操场上,人头攒动。
金圯扎起长发悠悠穿过操场,走到角落处,身后有女同学喊她中文名字,她认出同学的声音,脚步没停莞尔转头看过去。
“咔嚓”一声,取景器里的少女定格,在蓝天白云下安静美好。
“让我看看。”她笑着迎上去。
理子调出照片,二人额头挨着一起看刚才的照片,理子惊呼一声:“小圯,你笑起来真美!”
“回去传给我哦。”金圯笑着眨眨眼睛,混欧的五官线条流畅自然,很漂亮。
“今天有兼职吗?”理子问。
“有的。”
“啊,小圯你还真是一点空闲时间都没有哦,想约你都约不到啦。”
“不如我休息那天一起去看电影吧。”金圯提议。
“好喜欢你,小圯。”
理子笑着抱她,金圯抚拍她背,少女身上的果香清淡,发间也有甜腻的气味,她和理子分开后思索着如何推掉另一个兼职。
体育课结束,金圯换上制服,墨蓝色的裙子到小腿中部,上衣的水手服同色,美好又青春,散下头发,黑色长发及风微扬,白色的袜子干净清爽,她生的漂亮,五官略带锐利,最近剪了齐眉刘海,不笑时像极了美少女杀手。
仅仅露出一截的小腿连着袜子下的脚踝显得格外细,显臃肿的制服也被她穿出风格,迈步进教室时三三两两的女生齐齐看她,而后拍桌子齐声高呼:“大小姐来了!”
“大小姐!”
“我们爱你!”
金圯表情淡然,对这一幕已然熟悉,冲她们笑后缓缓坐在了靠窗的位置上。
理子凑过来,说:“小圯,大家都好喜欢你嘞,她们想喊你一起拍视频呢。”
“我不上镜。”
理子懂她的孤僻,又因为自己能和她说得上话窃喜,叹气后认真说:“至少下次聚会一起去呀,穿着私服的小圯一定美极了,还有你这么漂亮的腿不露出来简直可惜!”
“我不太喜欢人多的聚会,如果有的话我会考虑的!”
……
课后,三点钟,学校下课,阳光正好,金圯去了兼职的咖啡厅,工作到晚上八点,赶着到站就遇见的电车回了家。
家偏,她下车后发现了在路口等她的继兄白原,白原刚升大学,不住校。知道她兼职后每天晚上都会在这里等她,在金圯看来他整日都开着车闲逛。
在黑夜中的车子低调,她毫不客气的上车,白原看着她疲惫的样子发动车子,轻声说:“妹妹别兼职了,每天要接你我也很累的。”
“那你别来。”金圯脱口而出。
“司机没接到你,爸的电话打到我这里,接你的责任不就在我身上了吗?”
金圯拿包放在腿上,脑袋靠着门框不讲话,白原也不再说什么,车开的更加平稳。
十分钟后到达山腰别墅,金圯下车前白原拉住她的胳膊,认真的讲:“你妈妈快生孩子了,我那天听到她和爸商量要送你离开,爸说会供你到中考后的。”
黑暗中,金圯手指狠狠扣着包,面上依旧是淡然,冷漠,仿佛不在意母亲的嫌弃一般,强撑着下了车。身后白原的视线无法忽视,她抬手用手背抹掉眼泪,脊背挺直走向庭院。
母亲在家指挥着佣人收拾待产物品,见她回来,立马用中文通知道:“中考结束去找你爸生活!”
“爸爸也有自己的生活。”她说,“小学毕业我就到这里来了,早就和爸爸断了联系。”
母亲转头瞪她,“这你就不用管了,我会和他联系,如果他不想让你在身边我会找你姑姑,给她赡养费,你和她一起生活!”
“妈,你非要把我丢掉吗?”
终于问出口,眼泪顺着脸颊流,她楚楚动人,在哭,面色仍旧平静。
“你本就不属于我!”
母亲毫不在意,说罢继续指使家佣收拾东西,金圯呆呆的站在门口看她,身后白原绕过她上楼,途中在她肩膀轻拍一下以示安慰。
母亲在她印象中就很美,意大利人,极美的长相,她完全遗传的母亲的高鼻梁深眼窝,但是母亲却不爱她,漠视她,几欲抛弃她。
金圯小时候不懂,长大后才全部明白。
父母相爱她就是爱情结晶,不爱时她就是失败婚姻的毒瘤。
睡前白原来她房间送夜宵,她站在门口垂头掩饰哭红的眼睛,肩膀因为抽泣而颤抖着,白原放下手上的盘子拥她,安慰她。
本来温馨,但母亲看到了。
此后金圯再也没在家里见过白原,听说他被继父强行安排住校了,汽车也没收,往后那段时间她兼职结束后都是骑二十多分钟的自行车回家的。
中考结束后她被打包送回了国内。
甚至没和理子还有那群总喊她“大小姐”的“粉丝团”道别,也没有再见白原一眼,十五岁的金圯痛苦又坚强,在备受打压的异国他乡待了四年后终于又奔向另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家”。
2
京都飞申城的航班在午后3:20降落,金时雨迟到了,迟到了整整一小时,到达机场时正值登机时间,人员流动频繁,她略有些崩溃的手心拍额头。
没接到也没见到孩子。
她甚至忘记了这个素未谋面的侄女长什么模样,多高多重,性格如何,全然不了解。
在她晃神半分钟后,目光里出现了一个很高很瘦皮肤很白的混血女孩儿,虽然戴着口罩但漂亮的眼睛还是让她一眼认出。
“姑姑。”
在她开口前,女孩儿主动开口。
“金圯,你都长这么大了!”
她主动拥抱她,只觉得侄女的背好轻好薄,身架太过纤细修长,美的不真实。没抱怨她迟到,没有过多的伤感,金圯就这样乖乖的和她回了家。
金圯带来的东西很少,只有几身衣服,原来的书籍资料玩具意义不大,全都留在那边,不知道母亲会如何处置,应该是直接丢掉了。
金时雨家的大平层面积很大,在寸土寸金的地段有这样的房子显得格外珍贵,她被金时雨安排进一间向阳的卧室,布置的简单整洁,床上还放着几个玩偶公仔。
隔壁是婴儿房,她即将两岁的妹妹晚上就自己睡在里面。
和母亲相比,金时雨更像她的妈妈,她温柔的照顾她的情绪和日常生活,初来乍到很多不习惯的地方金时雨都主动帮她解决。
新学校联系好时暑假已经接近尾声,金圯在这所学校交到了第一个朋友,是比理子还要亲密的朋友。
林千禾。
那是一个如火般的女生,家里有钱,富养出来的女孩儿格外自信,她也有自己的社交圈,偏偏更喜欢带着傲气而不自知的金圯。
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交谈是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雨。
金时雨在暴雨下来前打电话讲自己打车回家,妹妹发烧身体不适在儿童医院检查,金圯撑着伞在校门口试图拦车,网约车更是没人接单。
雨打湿了她的小腿,肩身也因为看手机而导致伞偏移了方向而湿了一片。
林千禾家的车缓缓停在面前。
金圯后退一步,车窗打开,林千禾招手说:“快上车!”
思索三秒,金圯上车,和她并排坐在后座,前排开车的是司机。
林千禾从脚边的袋子里拿出一件外套递给她,说:“披上吧,你身子都湿了,会感冒的。”
说着让司机调高了温度。
金圯看到袋子上的logo,摇头,右手轻抚臂膀,没接话,只说:“谢谢你的好意,我不冷。”
林千禾看出她的心思,强硬的披在她身上,讲:“你一双鞋都能买两件这个外套,有什么不可以的,再说了,我还没穿过呢,你嫌弃什么?”
“谢谢。”
“你怕我吗?”林千禾质问她。
金圯不解的看她,反问:“我怕你?”
车内温度低,窗外雨点噼里啪啦的打在窗子和车顶,林千禾靠回椅背上,说:“你们班的女生都怕我,但都想和我交朋友。”
“嗯。”想到班级女生对于“帮派”划分界定的标准忽然笑一下,像极了大孩子看着小朋友掐架。
“但我不是。”她嗓音清淡,补充。
“那你就是不想和我交朋友咯?”
“……”
沉默。
沉默一直持续到堵车的道路疏通,司机问林千禾要把金圯送去哪里。
金圯在林千禾询问前先一步回答了问题,而后就偏头看着窗外的雨景,暴雨洗刷街道,身边的林千禾竟然没生气,反而主动说:“金圯,你很骄傲。”
金圯不语,没感觉到善意还是恶意。
“但是我也不差。”
“……”
“你在学校昂首挺胸,有时甚至目中无人,隔绝了别人想与你交往的愿望,有人喜欢你傲气,有人也会厌恶你,学校里有很多圈子,看你乐意融入哪一个咯。”
“林千禾,我仇富,天生没法跟富二代打交道。”金圯回头,看她,见她皱眉接着说:“我没有恶意,这是我的本能,但是今天真的很感谢你,衣服我会回去看有没有同款的,如果没有的话我会给你转钱。”
骄傲如林千禾,她再也没讲一句话,低头看着手机噼里啪啦的打字。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金圯再次讲一句谢谢后撑着伞离开了。
原以为交集到此结束,但林千禾说的对,她的孤僻是保护自己,但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就是傲气和目中无人的模样。有人看不惯她,学校里渐渐萌芽一些关于她的谣言。
一朵清淡的莲花染上谣言的污泥,有行为恶劣的男生甚至当面问她在日本做援交的行为现在还做不做。
多么卑劣无耻。
金圯当场拿书砸那男生的脸,男生丢了面子,甚至想还手,林千禾从身后像女战士一样拿着棒球社的棒球棍不客气的招呼在他挡着的胳膊上。
一记清脆的击打声,男生见来人不再吭声,身后的林千禾突然将围在内圈看热闹的一个女生扯了进来,恶狠狠的威胁她:“给金圯道歉。”
女生拒不承认。
林千禾更恼,棒球棍再次拎起,金圯拦住了她。
“我从来不爱玩阴的,因为我觉得脏,如果你觉得造谣别人会有成就感的话,那你一辈子就只能在现在的高度,”金圯看向那女生,“如果我再听到有这些谣言,我将采用一切手段让你体验被报复的感觉有多么痛不欲生。”
淡漠到快要融化的眸子蕴含怒火,平常安分守己的人发起火来是无形的压力,周围人感叹她的双面,后来再也没轻信了谣言。
本就是十五岁的孩子,她们对于金圯来讲就像幼崽,即使动作再大也如隔靴搔痒,她根本不屑于感觉。
此后金圯请林千禾吃饭作为仗义出手的感激,林千禾也正式邀请金圯加入排球社。
女生的友谊纯粹美好,一旦开始就犹如恋人热恋一般粘人,不管做什么事都要粘在一起,上学时一起去社团,下了课还要约着去美甲做发型。
身边的善意也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尖,她逐渐褪去自卑孤僻的外壳,在青春洋溢的高中里精神抖擞的度过了前两年。
甚至还不满两年。
3
小饼。
姑姑说她的小名叫小饼,金圯没问原因她就自己说出来了。
“因为你妈在生你前一天特想吃北京烤鸭里那小饼,你爸赶紧开车去买,生怕她吃的不是温热的饼。”
金时雨讲这些陈年旧事时总会偷看金圯的表情,总希望以此重新唤醒侄女对父母的爱。
然而金圯早已学会了不在乎,她只问:“金圯是谁给我取的?”
“你爸。”
“为什么。”
“他喜欢历史,最爱张良,张良有一个圯桥进履的故事,本来你要叫金桥的,但是你爸觉得太low就定了金圯。”
“哦。”
金时雨摸她头发,轻声安慰道:“乖,你不要怨他们,他们都有苦衷的。”
“那姑姑你就有错吗?你记得关于我的事情甚至超过了我那个只爱自己的妈还有我早就见不到的不负责任的爸。”
咖啡厅的角落静谧,金圯拿勺子戳面前的一杯红豆冰沙,爵士乐悠扬,金时雨优雅的喝咖啡,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风情万种,她穿黑色很有韵味,即便是黑色的帽衫和长裤也气场十足。
抿一口咖啡后说:“我离婚了。”
四个字分散了金圯对父母不负责任的关注,她震惊的看着金时雨,问:“为什么?”
“出轨。”
“你还是他?”
“哎,你这孩子!”金时雨抬手敲她脑门儿,“是那孙子出轨了,被我抓了现行,现在我拿着他百分之五十的家产随意挥霍就成。”
“啊……”
百分之五十啊,很多诶,金圯这么想。
“但是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金时雨打断她,“我要离开申城,别担心,我带你一起走!”
“……”金圯激动起身,“为什么?就因为那人出轨了你就要灰溜溜的逃走吗?”
金圯妄想用这些话打击金时雨,从而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但是金时雨并未遂她的愿,淡然的让她坐下,而后说:“那也是你的家乡啊,虽然比不上这里繁华热闹,但我累了,我的意思是我不想做家庭主妇了,我要利用我的头脑和手上的钱去做一些高中时就很想做的事情。”
“找你初恋情人吗?”金圯幽幽的问。
“嘿!”金时雨来气了。
“对不起对不起。”
“总之,我们要走的,而且你的户籍在那边,高考什么的还方便一点,我会打点好一切,你别担心。”
她本就依附着金时雨生活,在她做重要决定时自己也无法改变,只在今天的谈话里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要带着呦呦一起走吗?”
父母离婚时母亲走的决然,她甚至都没想过金圯离开了母亲要怎样生活就毅然决然的离开了,金圯不希望妹妹成为第二个她,成为一个沦为父母失败婚姻的牺牲品。
但金时雨没这样做,她坚定的说:“要!呦呦和你必须和我在一起!”
搬家活动来的迅速,金时雨似乎完全没被失败的婚姻打击到,她将自己买来的每一个珍稀的杯子都封好准备发往远在千里之外的蟾市,一时间忙的焦头烂额。
而金圯忙着告别。
和林千禾告别,和排球社社员告别,和自己在申城有过交集的人一一告别后,她和金时雨在年前一个月抵达蟾市。
蟾市是中原大地上的边陲小城,冬季寒冷干燥,金圯来了不适应,但是好在家里有地暖,她从搬来后几乎没出过门。金时雨也不催她,带着她见了几个朋友,其中就有展川,一面之缘后再没交集,金圯去了新的学校。
她厌倦了重新开始交友,于是重新将自己裹进自己的舒适圈里,那段时间天天戴口罩,除了下楼转弯时撞到一个男生讲了对不起后就没主动和外班的人讲过话。
她像透明盒子一样坐在班级最后一排。
直到同宿舍的女生看清了她的面容,惊讶的将她是个混血儿的消息传遍整个班级后她才活跃起来。
这种活跃全靠别人的好奇心,她一点都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和评价。
早五晚十令她身心憔悴。
新的一轮社交也缓缓的拉开帷幕。
好在很快就是假期,金圯回家后就和金时雨踏上了为期一周的自驾游。金时雨的发小夫妻也在,还有发小的已出师的徒弟展川。
展川是唯一一个能跟金圯有共同话题的人,沿途风景优美,金时雨她们偏爱享受生活,能去按摩店就不会去看景点,金圯和展川一拍即合,俩人背着包把城市的景点美食打卡了个底儿掉。
建立了良好的革命友谊。
蟾市高中生的假期短暂,好日子没过几天就开学,金圯收拾好心情,重新像个活死人一般踏上了高二下半学期的旅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