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们继续在苏家庄生产大队打井。
他们一边打井一边好奇的看向大树阴凉地底下坐着的人。
苏大力坐在闺女身边有些局促,余光偶尔看看自个从前带着玩的小老弟。
转眼间,曾经跟着自个屁股后面光屁股蛋子的老弟,现在头上有了白发。
以前惹了点事就六神无主的小家伙,如今都成管事的生产大队长了。
让人怎能不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呢。
苏大力遥望远方,故乡变了几分模样,仔细看,依稀还能找出曾经的轮廓。
这样的变化让离家的人心底升起片刻的感伤。
他不后悔参了军误打误撞的保家卫国。
但也后悔。
后悔十七年来没能守在家人身边尽到一个丈夫,一个父亲的责任。
人性就是这样复杂矛盾的。
“爹……”
苏淼淼歪着头打量着自个爹:“你在想什么?”
苏大力回过神看向自家闺女,眸底温热,夹杂了一丝只有二人明白的情绪,他低声感叹:“爹在想,活着真好,能活着回来看看你们娘俩,真好!”
“爹你……”
苏淼淼下意识张了张嘴,却见自个爹用食指抵在自己嘴边,冲着她摇了摇头。
也就是这一下苏淼淼明白了,她爹好像什么都知道。
和娘一样,都在为了孩子装傻。
娘那么精明的人,怎么会看不懂她当时瞎编的谎呢。
只不过对孩子的爱胜过了对真相的好奇。
“嗯……”
苏大林哼哼了两声,张开眼,眼底一片茫然:“我、我这是咋回事?”
苏淼淼看过去:“大林叔你刚才突然睡着了。”
苏大林坐起身摇头,神情恍惚不定:“不,我不是睡着了,我觉得我刚才好像做梦了……”
“梦见什么了?”一道熟悉又陌生的男声插入进来,苏大林下意识的回道:“我好像梦见我大力哥了。他刚才好像就站在我面前。还有影子呢。”
说完苏大林的眼神一寸寸移动,从说话男人的背影看到他那张脸,而后张大嘴,嗷嗷叫。
“大、大力哥!”
苏大林伸手蒙住了自个的眼,忍不住呼吸急促:“娘诶,咋没人告诉我大白天也会撞见鬼呢!”
苏淼淼忍不住笑着提醒:“大林叔,鬼是没有影子的。”
苏大林默念了无数遍自己没做坏事,才有勇气拿开捂在自个眼上的手,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
苏大林傻眼了:“大力哥,你真是大力哥……?”
苏大力轻拍了拍苏大林的肩膀,而后拽着苏大林的手往自个鼻翼下送。
苏大林呆滞的看向苏淼淼:“有气,你爹真的有气……”
苏淼淼笑着点头:“是啊大林叔。我爹没死,我爹活着回来了。”
听到这话后的苏大林,愣愣了看着苏大力,看着看着就红了眼,而后猛地扑上去,跟猴子挂人脖子上了似的。
“大力哥!大力哥啊!”
“还好你活着!”
“你小子刚才还吓晕了。”苏大力慢慢悠悠道:“这么多年没见了,你胆子还是这样的小。”
苏大林老脸一红,忙狡辩:“大力哥,我没吓晕,就是最近忙累的很,睡着了。”
苏大力笑而不语,爽朗的笑声,笑的苏大林也破罐子破摔的承认自己是吓晕了。
死了十七年的兄弟突然站在你面前,有说有笑的,搁谁谁不迷糊。
苏大林松开手,站到一边,好奇的问:“大力哥,你既然没事咋现在才回家?小六小时候常念叨想看看自个爹长啥样呢……”
苏大力心头酸胀,故意表情严肃、半真半假的忽悠道:“上面要求保密,我实在没办法回来。你也别往外说,小心吃枪子儿。”
苏大林咽了咽口水:“大力哥你别吓唬我……”他胆子真的不大。
“没吓唬你。”
苏大力压低声音道:“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他在特杀组的工作就是这样,见不得光,因此有不少人都想找出他来,联手清除了他,慢慢瓦解特杀组。但就现在而言,他们不敢,他们都怕成为下一个被血洗抄家的朱家。
菜园子大了里头生虫是常有的事,有益虫、有害虫。
害虫当然不能留下来祸害菜地了。
“我知道了,不过你今个开车来这干啥的?”苏大林也不是不会看眼色的人,没那个金刚钻他就不揽活,不该问的就不问。
“是关于刘家沟劳改农场的事。”
苏大力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给苏大林看了一眼,是征地的特批令:“刘家沟劳改农场那一片的地被上面征用了,至于办什么厂子,现在还没通知。”
看着苏大林脸上的好奇,苏大力笑着看了眼青山,透露了一句:“可能跟吃的有关。”
苏大林点头,连连保证不往外说。
眼里却都是高兴。
办厂好啊。
近水楼台先得月!
万一厂子里缺工人,那他们苏家庄生产大队的青年男女不就有机会了?
就算不能进厂上工,可附近要是有个出了名的厂说出去也气派啊!
尤其是现在刘家沟劳改农场相当于就是苏家庄生产大队的一份子,这下子,算是走运了。
原本就是个一穷二白的‘监狱’,现在被小六一接手,居然成香饽饽了!
早知道就让小六来管苏家庄大队了……
不过管刘家沟也行,刘家沟也是属于苏家庄的!等火了以后,那都是一家人!
“小六啊!”
苏大林黢黑的脸上笑出了千层褶:“大林叔就知道你有出息,跟大力哥一样能耐!”
听到这话,苏大力摇了摇头:“小六随她娘,桂芬才能耐呢。”在他心里,桂芬才是最厉害的人。
桂芬一个人带大了六个娃,又是给娃娶媳妇,又是带孙子的。
哪怕家里多了那人人羡慕的一亩三分地,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听了这话,苏大林反应过来,叹了口气:“嫂子确实能耐,十里八乡就没有一个妇女同志能比她能干的。”
闻言苏大力拍了拍小老弟的肩:“我听说刘家沟那一片现在归小六管?”
“是啊,我一个人管不过来。”苏大林笑着夸道:“小六比我管的好!”
而且小六运气也好。
苏大力眉眼舒展,听到闺女被夸明显很高兴。
“那行。”苏大力起身:“我先带着小六去刘家沟一趟,先把地给划好。”
苏大林忙起身送:“行!大力哥晚点咱们一块喝两杯?”
苏大力若有所思的望了眼青山:“现在还能上去打猎吗?总不能干喝酒。”昨个那一顿饭好像把桂芬攒的肉都吃的差不多了?
他的钱一分不剩的上交了,所以没能买肉回来。
“打多了猎物给大队分点意思意思就行了。”苏大林笑眯眯道:“大力哥,有小六在你就放心吧!”
苏大力想到了齐老爷子口中的‘杀猪小将’忍不住眼底盛满笑意。
苏大力摆了摆手:“等办完刘家沟的事,我就上山一趟,就在大队里吃杀猪饭。”
他要让大队里的人知道桂芬不是寡妇,小六有人疼。
说完,苏大力拉着闺女就走了。
原地,苏大林望着那道背影抹了把泪。
他哪能不懂大力哥的意思呢。
老苏家以后不会再吃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