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苏淼淼回过神,脸色微变。
面前的妇人二三十的年纪,面色蜡黄且身材枯瘦,此时她眼神十分警惕,似强装镇定的露出一如老母鸡护崽的‘凶狠’眼神。
可实际上,她刻意拔高的声调却显得有些虚,像是不安,像是发觉自己没有了依靠,只能伪装出 凶狠泼辣的一面来撑起这个家。
苏淼淼嘴巴张了张,将肩膀上的枪杆子藏了藏,她娘明明刚才还在找野菜呢,咋一溜神的功夫突然就到她面前了。
苏淼淼挠了挠下巴,表情没变,但就是显露出几分尴尬。
这个时期的娘情绪看起来很不稳定,也不知道好不好忽悠。
“说!你站俺家院外头盯了好一会了是想干啥的?我告诉你,老娘不卖孩子!一个都不卖!想都别想!”
她老早就注意到有个人在看小院里了,现在闹着灾,家家户户都得了红眼病,就等着谁家的大人撑不住倒下了,平分那户的娃……
她最近听了不少风言风语因此格外敏感多疑,出去找吃的都不敢走远,生怕被人盯上。
在荒年里,她家里的六个孩子就是旁人眼中的口粮。
以至于就算听说了青山县有个大善人赈灾她也不敢去,家里没有顶梁柱,她一个女人带着六个娃怎么应对外头那群饿狼?
在村里起码还能躲着,实在不行就厚着脸皮到大林家去避一避。
可出了门以后,就不一样了。外面的人可没有什么顾忌。
赵桂芬浑身紧绷着,这手挥着拳阵仗大得很,可仔细看,她的另一只护在自己身后襁褓上的手在颤抖。
是了,面对带着枪的人,怎么可能不怕呢。
但她更怕,自个前脚出去给家里的娃们找吃的,后脚回来就看不见娃了。
这年头被偷走的娃,一准会被人扔进锅里给煮了。
苏淼淼立即想好了自己的身份,她比划了个手势:“我是这个……”
说完她面不改色的把腰间别着的军帽戴在了头上:“这次来是执行秘密任务的,知道这里是苏大力同志的家,所以顺带过来看看……”
闻言赵桂芬将对面的年轻小姑娘打量了一通,没说信也没说不信,但看眼神已经松缓了很多。
毕竟寻常老百姓谁敢拿枪呢?
鬼子一来直接杀人了,哪会好声好气的说话。
赵桂芬缓缓放下了挥舞着的拳头,她的手很粗糙,上面全是干活留下来的老茧和口子,到了冬天恐怕还要生冻疮。
今年年头她男人被开大卡车的带走了,二三月收到了个口信,说她家大力改道参加八路军留在了山西。
四五月份外头又来了人,说鬼子封锁了山西那边的啥地方,里头的人恐怕是回不来了。
她急火攻心,晕倒了一次,被苏大林送去找赤脚大夫,一把脉才发现肚子里竟然已经有了几个月大的孩子。只是因为这时景人吃不饱饭根本不显肚子,再加上她已经没心思注意自己,所以没发现怀孕了。
打从那会到现在,外头都没个准信送回来,自个男人如今到底是死是活她也不知道。村里有些好事的人不停的劝她趁着年轻别当寡妇,早点卖了家里的孩子改嫁才有活路。
赵桂芬原本就忧思丈夫的安全,又要操劳家务养六个孩子,再加上听了这些闲言碎语的屁话没忍住发了火导致肚子里的孩子在上个月早产了。
生下来的是个闺女。
赵桂芬喜极而泣想到了从订亲就开始盼闺女的丈夫。可看着跟个小猫似的女娃,她生怕养不活,夜夜抱着孩子闷声哭。
白天她不能哭,怕被人看到了,都来欺负她。
想到这些难熬的日子,赵桂芬感知到眼底的酸涩,迅速的背过脸,抹了把泪。
她咬着牙就是要养活闺女,她想苏大力那个蠢的要是知道她生了个闺女,就是从死人堆里头爬、也会爬回来看一眼闺女的!
所以只要她好好养活闺女,大力就会回来。活着回来。
赵桂芬深吸了一口气,问:“大力他们那边咋样了?”
“辽县狮子岭大胜,苏大力同志现在已经是有大军功的连长了。”说完苏淼淼打量着对面人的脸色。
见她脸上没有高兴,反而红了眼,抖着唇,一副要哭不哭的悲戚样子。
娘不是说过想当大官夫人吗?
这咋还哭了呢……
苏淼淼抿着嘴不知道怎么安慰好了,于是她绕到了十米外的大坑附近,弯腰从里头拎出来一个硕大无比却十分破旧的行军包。
“我这回来顺带带了点东西。”
闻声,赵桂芬用袖子擦干了脸上的泪水,眼里的悲伤陡然消失了:“这是给我的?”
苏淼淼点了头。
赵桂芬瞬间不难过了,她挤出一抹笑,热切道:“大妹子,快进来吧,就当自己家一样。”为了孩子,她还要啥脸皮啊?命都能不要。
苏淼淼笑而不语,背着如‘小山’般的行军包就进屋了。
【宿主大人放心,附近没人看到哒!他们都在青山县吃粥讨馒头没回来呢。】
“行。”
苏淼淼进了屋,里面说不上好坏,只能说夏不热、冬不暖,雨天漏雨,雪天漏雪。
不过家里的大门一看就结实,像是实木的,沉甸甸的。
赵桂芬顺着小姑娘的视线看去,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以前家里的房子不说崭新气派,却也是从里到外都结结实实的。偶尔小院的屋檐下还能挂上肉……
那会子家里来人也能看的过去。
可现在……
倒不是她不会修缮屋子,而是她带着六个娃没人分担家里的活,根本没有精力去修。
除了带娃以外她还得忙活着在后院抓紧时间种地,时不时的还要警惕外面的人……
“你家地窖在哪。”
苏淼淼大概知道但必须问出口,不然肯定会吓到娘。
“你要干啥……”
赵桂芬身后跟了一串娃,从高到矮,都很瘦,而且都很怕生,像是经历过什么不太好的事。
“我去把东西给你放好。”苏淼淼指了指身上的大背包。
赵桂芬心口一紧,抿了抿开裂的唇,嘴皮子蠕动了两下,却说不出话来。
她不怕带这小姑娘去地窖,因为家里的地窖全是空的。
只是,这个小姑娘为啥愿意给她送东西啊。
她怕收了烫手。
万一是强买强卖的,给完了东西就要把她的娃全带走呢?
“送完东西我就要走了。”
苏淼淼摆出当兵的气势,语气严肃道:“这是上头给的任务,我只是照做。至于其他的事你问我,我也不能细说。那都是机密。”
赵桂芬老老实实的点头,彻底信了。
因为没有坏人能跑大老远来送东西,也没有坏人能全程下来不眼巴巴、馋的流口水似的看着她家这几个娃。
苏淼淼在自个娘的眼皮子底下把东西往空荡荡、黑漆漆的地窖里头倒,里头都是能饱肚子的粗粮。
赵桂芬看的眼皮子直跳,说话都不利索了:“你这包还挺能装的……”
“当兵的用的能一样吗?”苏淼淼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没这么能装的包,咋管军队里后勤的粮?”
赵桂芬想想也是,一个普通麻袋都能装一二百斤的粮食了,更何况是当兵的人用的大包呢?
倒不是她一孕傻三年,而是她这辈子都在山村里,从没见过外头的事,觉得当兵的就是厉害,见多识广,因而生不出质疑的心。
更何况,粮食对她来说,越多越好。
“别往外透露。”苏淼淼强调了一句:“我这是秘密任务。”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临走时还是会对娘施展能模糊记忆的遗忘术。
就像对爹做的事一样。
赵桂芬忙不迭的点头:“同志你放心吧,俺绝对不往外说!”
苏淼淼微叹,娘故作坚强的样子让她有点揪心。
【宿主大人,除了这个地窖以外,人家还扫描到了三个大小不一的地窖,都投放了粗粮,还有做旧的棉衣棉被,您放心吧~】
“嗯。”
苏淼淼看着自个娘,从口袋里掏出两个黑漆漆、如羊屎蛋般的‘药丸’:“吃糖吗?一人一颗。这可是外头买都买不到的好东西。”说完她自己先吃了一颗,甜香味融化在口中。
饿着肚子的几个孩子闻到这一丝的甜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但没有主动要,只是目光一致的看向自个娘。
“同志谢谢你……,你叫啥名字?等大力回来,我会让他报答你嘚。”
赵桂芬是要强好面的,但这个时候,她选择舍弃了那些……
苏淼淼浅笑不语,拉起自个娘粗糙的手,缓缓的将药丸塞进她的手心:“会有那么一天的。”
赵桂芬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还没来得及问,这个小姑娘就头也不回的走了,临走只留下一句:当娘的要先吃饱才有劲护住孩子。
因此原本想把吃的都分给孩子的赵桂芬仰头吃下了掌心里的那颗‘糖’,入口即化,甜滋滋的,让人的心都热了。
赵桂芬发着呆,看着小姑娘离开的背影眼眶酸涩,心头发胀,过了一会儿,全家人都有些迷迷糊糊的,记不起来具体发生了啥事,只依稀记得丈夫的战友来了一趟。
……
天色渐暗,秋风起。
站在乡道上的苏淼淼收回视线,准备离开。
【宿主大人,咱们现在要去哪?】
“去要账……”
账字还没说完,苏淼淼就被一个黑不溜秋的泥人给拦住了。
“小、小师父,老道我可算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