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九年,二月八号,春节。
终而复始,万象更新。
新年这一天对每个华国人来说都意义非凡,因为过年意味着全家团聚、阖家欢乐。这时候,无论家里条件如何,都会想方设法尽可能的做顿好饭、开个好头,全家人聚在一块,吃吃喝喝,许下对来年的期盼。
对所有华国人而言,春节不仅仅是节日,更代表了每个人心中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因此老一辈的都觉着,只要新年能开个好头,接下来的一年里就能顺顺当当、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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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县,胜利公社,苏家庄生产大队。
从凌晨两三点开始,老苏家灶房里的人就没停下来过。
“今年可得好好过!”苏老太太克制着想要大声说话的激动心情:“好好庆祝一下!”新年了她得用过年的喜气给闺女除除晦气,等跨过了年,祛除了晦气,她的小六就能彻底摆脱了老宋家,从此以后顺顺当当,再也不被拖累了。这是莲华姐帮她刚算了,一定能准!
想到这苏老太太大手一挥,指挥着三个儿媳收拾着一个冬天攒下来的腊肉、腊肠,里头有猪肉的、牛肉的、兔子肉的还有狍子肉,一部分过年吃,一部分后面周家来做客的时候吃。
苏老太太哼了两声:“昨个小六带回来的那两条鲜猪肉都收拾好了没有,肥的那块上好的五花肉用来炼油,瘦的那条先切二斤肉丝备着,剩下的剁碎拌饺子馅。”
“手脚都麻利点!这么金贵的猪肉除了老娘的闺女谁还能带回来给你们吃?城里人过年都吃不上三两肉,也就老娘的闺女大方,心里总惦记着你们这些当哥哥嫂子侄儿的。没有她啊,你们这辈子哪能吃上肉?都得去食堂喝那烂草根拌的水糊糊!”
苏老太太说这话时两手叉腰,气色红润,原本因为日子苦、操心受罪而早早皱巴的脸蛋经过这一个冬天的养生就跟打了羊胎素似的、肉眼可见的展开了,她长舒了一口气,忍不住对三个儿媳妇显摆着:“还是老娘的闺女懂事哟,这去了一趟县城又是买肉又是买菜的,就为了让全家人过个好年呢。”毕竟不能对外头说,财不外露的道理她太懂了,但她就是忍不住想炫耀自个闺女有能耐。
苏老太太挑眉,嘴角的笑意根本收不起来:“老娘现在是享到闺女的福了,啥时候你们也能让老娘享点福啊?”
几个嫂子手里干着活,却能在听完自家婆婆的唠叨后照样面不改色,甚至还能保持微笑、时不时点头应和,一点也不觉得委屈。因为她们现在心里很清楚,娘虽然说话狠,但她心肠软啊!
从小到大都住在乡下,她们又不是没见识过恶婆婆,真正的恶婆婆能舍得让自家的儿媳看到家里的荤腥吗?能让家里的儿媳妇上桌一块吃菜吗?别说荤腥了,就是黑面窝窝头、地窖里的红薯,那都是有数的,多吃一口都得挨打,家里东西少了也得挨打。
自家婆婆说的再厉害,也会分给她们一口吃的,能吃这么多肉还委屈啥?疯了才会委屈吧。
所以现在三个嫂子一想到今年春节的团圆饭这么丰盛就满心满眼的感激,感谢老天爷开眼,让小姑子大难不死,福运连连!她们以后一定会全心全意的对小姑子好的!
苏老太太见自己的一番输出既没让儿媳们委屈,也没人哭,一时间居然有些不适应。
突然感觉骂她们都没啥意思了,还是宠闺女有意思,闺女一高兴啊,她就感觉浑身得劲!
……
大约凌晨四五点钟,天还黑着,灶房窗口映照出灶口温暖的火光。
苏家三个嫂子备完晌午头团圆饭的菜,就围在一块开始包猪肉饺子、团红糖元宵。
“娘,老四家两口子今个不回来吃团圆饭吗?”苏家大嫂借着灶口的火光手脚麻利的切面剂子。
以往老苏家就没热闹的过过年,顶多是在春节那天给小姑子开小灶弄点红糖鸡蛋吃,其他的家里想做也凑不出来。
“老四家的揣着个大肚子冰天雪地的回来干啥?”苏老太太坐在一边麻利的砸着晒干的山核桃,核桃沫子她直接吃了,完整的核桃仁她都挑好放进了身边的簸箕里了:“万一来了突然在这生了,还得老娘伺候她?”老四的年礼早送回家了,礼到了就行了,人回不回来都一样。
苏家大嫂点头,觉得确实是这么个理,但娘肯定是觉得大队不像是县城,也没卫生所,四弟妹大着肚子不如留在县城安生妥当。
想通了之后,苏家大嫂擀面皮的速度也更快了,她一边擀面皮一边哼着小曲,总觉得自打小姑子脱离了老宋家,家里的伙食就像是坐火车似的大幅度提升了。
想到这苏家大嫂突然皱起了眉,眼底一闪而过的顿悟:看来老宋家的就是扫把星啊,估摸着以前就是老宋家的人把小姑子的福运给克住了,要不然小姑子老早就能变好了!
因而再想到宋家时,苏家大嫂脸色沉重、担忧,心里默默发誓:老宋家的要是敢来人,她就敢拼命!大不了拿着菜刀乱砍!一定得挡住了!这样的晦气东西可不能新年就找上门来,不然就得倒霉一整年了!
尤其是家里现在最善良大方的小姑子,可不能再被宋志勇那样的丧门星给克住了!
苏家二嫂捏完饺子抬脸一看,就注意到了自家大嫂脸上的表情,她心生好奇,见婆婆坐在灶口旁边剥核桃剥的认真才小声询问道:“大嫂,啥事让你这么紧张?”
苏家大嫂想了想,觉得拦住宋家那群丧门星光靠她一个可能不够,于是她小声将自己的猜测说给了二弟妹。
苏家二嫂闻言瞪大了眼,眼珠子里仿佛燃烧起了三昧真火:“大嫂你放心吧,就他们那样的小畜生和老畜生别想克到咱家小姑子的一点福气!”
苏家大嫂郑重点头:“到时候我拿这个,你拿沾了屎的大扫帚,大扫帚赶不走,我就……”
春节第一天两人十分默契,没说任何不吉利或者凶煞的字眼,就制定出了完美的‘除晦’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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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六点左右,漆黑的天破开了一道大口子,里头射出了光。
直到早上七点多天才算是完全大亮了。
“小六啊,起来吃饭喽!娘让你嫂子专门给你做的红糖元宵,甜的嘞。吃了元宵,这一年从头‘甜’到尾!”
乡下的冬天没啥事,下午天一黑就上床睡觉,因此哪怕苏老太太凌晨两三点就带着儿媳妇们起床干活也不觉得困,甚至有种‘人逢喜事精神爽’的亢奋感。
“你昨个从县城带回来的二十斤山核桃娘都剥好了,等吃了饭娘给你做糖炒核桃仁吃!”
苏老太太语气温柔:“乖宝啊,快起来喽!”
“好~来了!”
屋里传来一声像是没睡醒的绵软回应,懒洋洋的。
苏老太太听的心头发软,忍不住哼唱起了自个顺口编的歌:“这过大年啊,真高兴。地窖里头要装满粮哟,哎嘿哟!屋檐上得挂满肉哟,哎嘿哟!不愁吃不愁穿,老百姓才能笑开颜馁~”以前干活的时候天天听、年年听。在乡下随便抓个人来,只要不是哑巴,都能编两首朗朗上口的民歌,哪怕大字不识胡乱唱唱,但只要唱完心里高兴就行。
苏老太太的声音不大不小,但路上的人要是打定主意要听,还是能听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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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家院门外,一道身影鬼鬼祟祟的贴在门边上,听到里头苏老太太哼唱的小曲后,她忍不住恨的牙痒痒,但一想到自家儿子都已经舍下脸面去哄那个倒贴货了,因而眼底的恨转化为了肉眼可见的贪婪。
老苏家认识大领导,家里有粮有肉又怎么样?反正到时候都会被苏小六送到她家去!
儿子自打出门就没回家,肯定是被苏小六那个没皮没脸的带回家来吃香喝辣的了……
想到这,她捂着干瘪的肚子,忍不住吞咽着口水,而后收起脸上的贪婪,直着腰一脸傲慢的重重拍打着老苏家的院门:“开门!快开门!我知道你们都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