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抢进行的如火如荼,转眼就到了九月底。
中秋已经错过了,但没有一个社员在意,大家只在乎地里的水稻、大豆、玉米、红薯收完了。
地湿无晚麦,所以趁着秋雨还没来,社员们就开始犁地、耙地,选地。
冬天主要种小麦,土豆,豌豆等,啥能活就种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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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太阳最毒的时候。
苏家庄晒谷场上。
第一批晒好的稻谷又被拉出来晒了一轮。
负责烫稻,扬稻的人弯着腰看着金黄的稻谷感叹道:“大队长已经去公社粮站领了任务和装公粮的袋子,等今个装了粮食就可以往粮站运了。瞅瞅咱这水稻养的,跟金子似的,多好看呐。”只可惜等会就要全交上去了。
不过今年跟往年比算是丰收年了,所有社员们脸上都是挂着笑的。
对种地的农民们来说,丰收就是老天爷赐予他们的最大勋章了。
“你们光打听到了这个?”有人在捡稻谷里的小土块,然后捏在手里,装进身上的口袋,准备待会扔田里去:“俺可是听说了,大队长去公社开大会的时候还顺带给老苏家的打了申请的条子,没想到公社居然同意老苏家的单开灶了!”
“啥?还有这样的好事?”
“啥好事啊,今年咱们大丰收,等交完公粮,剩下的人头粮都不用往下发咱就能天天直接在大食堂吃,他们家想单开灶还不够费柴火的呢。”
“你说的跟真山似的,昨晚上嚎着喊饿的不是你啊?”
“这、这也没办法啊,等食堂有粮了,应该就不喝水似的糊糊了吧?俺只是想吃顿饱的。”
“这两天肯定能吃顿饱的!”
“咋的?”
“咱们今个交公粮,交完公粮不就能上山了吗?”
“是该选人了,估摸着还是得靠狼崽子……”说着说着捡土块的小年轻压低声音:“多亏了他咱才能尝到荤腥。”
不敢说大声,怕被说是跟地主家的站队精神被腐蚀了。
“是咧,谁不爱吃荤的,一年到头,要不是有他在还真吃不上,也不知道今年大队长啥时候选人。”
从大队部赶来的苏大林将小伙子们的话听了个真切,他走进去板着脸:“咋的,才干了半天妇女同志的活就想变成妇女同志了?”
“选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来是让你们精心收拾粮食,待会运粮食去公社粮站的!不是让你们来说嘴的!”
苏大林说完,走过去,弯腰抓了把稻子。
被晒过的稻子被握在掌心,能感知到稻谷上灼热的温度。
苏大林松开了手心里的粮食,一粒粒摊开,他从中捡了一粒塞进嘴里,咬了一下,嘎嘣脆,只小小的一粒稻谷,却也舍不得吐,只嚼碎了咽下去。
稻谷已经干透了。
这是大队里要上交的公粮,都是选了收成里最好的粮食,晒干,扬净,装袋,往城里送的。
要是不好的粮食,送去粮站也白搭,粮食站的收粮员可不是吃素的,每袋粮食都要抽查,想用次等的粮食浑水摸鱼,那不能够。
一旦被退回来,相当于绝收,又耽误时间又丢脸,指不定还要被批斗呢,谁敢啊?
“行了,这回还是老高带队,你们听老高的就成了。”苏大林看着晒谷场上仿佛一眼望不到边的金色稻谷,像是在告别似的:“行了,装袋吧。”
说完,苏大林走向晒谷场外,对着刚被喊来的人群道:“等会老高带着牛车队,苏国富带着两个轱辘的板车队,苏国强带着一个轱辘的独轮手推车队,苏国栋带着其他人配合,巡逻队的人注意观察,交公粮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
最近闹退社闹粮的人不知道消停了没有,但大队的粮食绝不能出现半点问题!
因为吃大锅饭的事,光是下半年公社底下就已经闹过十五起闹着要退社、要抢粮的事了。
其中还有三个‘带头’的普通群众,被小干部扒了衣服捆打游街。当晚放回家就自杀死了。事情闹得挺大的。
这也是老苏家身为烈士家庭能顺利单开灶的原因。
老苏家当初因为苏老五改名字被征兵去当兵的事在公社里算是闹出名号的了。
这又是抗战烈士家属,又是军人家庭。家里还有四个儿子四个儿媳妇,这么大的阵仗要是去社里闹,可就不是什么小打小闹了。
万一闹大了,大家都吵着闹着要散伙,不吃大锅饭,怎么管?法不责众,根本管不住。
对烈士家庭又不能强势镇压。这年头流言比枪子飞的还快,根本捂不住,传出去打乱了军心,再大的官也扛不住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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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苏家,后院自留地里的粮食都已经被收割完毕,苏国梁犁好了地,翻好了土,然后接替了母亲在大队的活。
至于自留地播种的事是由自个娘和小妹一起做的,母女俩讨论的时候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种了些什么。
……
送粮食的队伍浩浩荡荡一大片一大片的来回运,到了天黑的时候大队长敲锣在大队里转悠,说是粮食已经往上交了一大半了,最早明天下午就能组织队伍上山打猎了。
这话一出,原本累的够呛的人像是吃了大补丸似的又有精神了,一夜睡得安稳梦里都能吃到肉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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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凌晨,天还没亮,苏家庄大队运粮队,打着马灯就开始往公社粮站去。
与此同时,县火车站。
周家父子在火车站外等着。
原本他收到消息的当天就想告诉苏家人的,但想着人还没到,不确定人是不是全乎的健康的,想着等接到人直接带回去更好,不然正双枪的时候让全家人分心担忧就不好了。
工分对每一个社员来说都像是命根子,少一个都是要命的。
……
等了许久,天边乍现出一道微光,黎明破晓。
空荡荡的火车站里出来了一道身影,只一眼周文成就确定了。
因为这道身影有着和苏家兄弟们一样的大高个,五官依稀可见,只是……
只是……
“你是苏国庆同志吧?”
周文成主动出声,迎面来的男人好似没听见一般,直到周文成挡在他的面前,他才有些疑惑的停住脚步。
“你是苏国庆?”
周文成看清了,眼前就是个穿着军绿色军装的人,只是他的脸上有大大小小的伤,两边的耳朵都少了肉,像是被子弹穿过了一般,也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听见。
不过看刚才的样子,像是不怎么能听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