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吧!这种日子我受不了。”女的已经开始情绪崩溃,她拿着刀的手在不停地哆嗦,身体不停地抽搐着,如果她再激动下去,就会马上呼吸不过来晕倒。
这已经是她和丈夫今年第四次,因为丈夫赌博欠债债主上门讨债后的又一次对峙。再上一次,债主还只是推了下茶几恐吓了一下,这次带来了好几个大汉来威胁。
这些大汉,肥头大耳,满脸油光,这大夏天的都穿着油油腻腻的背心,都带着一副要看热闹的幸灾乐祸脸。
“你们离开吧,钱我一个星期后还给你们,别吓着我家人,孩子还小。”男的用近乎哀求的声音跟这群不速之客请求着。
带头的债主想了一下,反正这男有工作、有家、有孩子,逃走是不可能的,瞄了一眼在写作业的女孩子,想着自己家里还有一个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儿,积点阴德。“我们先走吧”同行几个还顺手捞了这家里的苹果,踢飞了垃圾桶,仿佛都在警告着:你别想着逃走,没门?!
“为什么要老是提离婚,孩子还小,离婚了他们将来怎么办,你有钱养活他们两兄妹吗?男的在恐吓着女的。“钱我会找朋友借,先还”
“你这次又欠外面多少钱?你的猪朋狗友肯借给你吗?”女的继续质问,脸上全是泪水了,过去十几年,同一单位的孩子穿着光鲜亮丽。自己孩子,连过个生日会都没有。孩子的生日都只是吃两个清水鸡蛋,造成今天这副模样,是谁的错?明明同一起跑线,只能自卑低人一等的是谁造成的?
“这个不用你管。先去做饭吧。”男的晦气地抽起了烟,心里贼烦,不明白昨晚明明运气很好,没想到最后输了个精光,还倒欠他们二十多万。
在做作业的女孩,名叫杜佳,是一个从头到脚都没有一处亮点的普通女孩。今天这种场面,自她有记忆以来,就没有停止过。她爸杜焕峰,一名普通国企单位主管,年轻时候当兵拿过军功,退役后做过餐厅、雪糕店、造马路,但都失败了。她妈廖雪花,初中文化,国有工厂后勤人员,认为自己资质平庸,人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把孩子养大,不管多苦多累。
一场闹剧之后,家里一片狼藉,杜佳收起作业、笔袋塞进书包,“我回学校了。”她冷漠地说了一句,然后就背起书包往外走。“佳佳,你不吃饭吗?我快煮好了。”廖雪花急忙问道。她内心是愧疚的,这孩子从小就听话,功课没有一样落下的,成绩也是大院里几个孩子中最好的,但总是独来独往,从不喜欢跟他们说心里话。
家里的这些破事,杜佳也从来不参与、不给意见,事情发生了也不会插一句话。有时候真觉得她冷漠到了极致,怎么可以如此冷静?
杜佳骑着单车,回学校了。
现在已经是夏天了,道路两边的榕树绿油油,那种茂盛的绿色仿佛再过些时日就会滴下来了。因为骑车的缘故,有丝丝的凉意,这天气的炙热倒显得不那么烦人了。杜佳边骑车边回想今天家里的事,实在烦人。不过一直以来,她都是这么云淡风轻去看到家里的所有不如意。
从小,奶奶极度重男轻女。当年她妈快要生,去了产房,奶奶还提着老母鸡在医院门口等着,后面经过将近20个小时才生出。这孩子一出来,奶奶就直接老母鸡扔产房门口,气吁吁地走了,尽管她前面还有一个哥哥,但奶奶还是希望这一个孙子仍然是个男丁,男丁越多代表家族越兴旺。
杜佳早就习惯生活的不如意,长相平平的她很早就不再对家里的事情过多表达什么。人生唯一不能选择的就是自己的父母,你敬他们、损他们、怨他们,根本改变不了任何事实,那些你认为的不公就是生活的本质。
“杜佳!杜佳!等等我”后面传来了一女孩急促地喊叫声。
杜佳回头看,原来是她的青梅竹马好朋友,沈梦。
沈梦,从小就长得很漂亮,精致的五官、白皙的皮肤不像南方人,大大的眼睛圆溜溜的,她问起问题来就像是一只小精灵,活泼又可爱;她爸妈喜欢帮她扎各种各样的马尾辫子,总有穿不完的公主裙、水晶鞋以及五颜六色的发夹。每年生日,沈梦都拥有全大院最好的生日会,其他受邀请的孩子,都抢着送给她各种洋娃娃、精致玩具作为礼物。
她那时候就像是芭比女孩过生日会一样,戴着她的银色小皇冠,穿着Lisa天蓝色纱裙,她就是这个生活的主人。这时候,杜佳特别沮丧,自然是因为她从来没有这么一个属于自己的生日会,自己能切蛋糕,可以许下自己一年的愿望。但更是因为,她爸妈从来都只给她买个软皮抄、2支2B铅笔,花几块钱的东西作为礼物,让她拿去沈梦的生日会。
她的礼物,每一年都是她趁着大伙儿没注意的时候,偷偷塞到一堆礼物,鱼目混珠,这么丢脸的礼物自然不能被别人发现。
沈梦其实从第一年就知道了,因为她的那些女朋友们在每份礼物都附上了生日贺卡,只有这个没有。往后每年都她都收到同一种软皮抄和铅笔,她惊喜又觉得好玩,她认为杜佳这个朋友值得交往,真诚而不做作。
自此,从有记忆以来,她们俩就是最好的朋友了。
“你怎么来了,你也要回去学校学习吗?”杜佳问道。沈梦从小就不喜欢读书,对于周六还要回去学校的这种事情,自然不会出现在沈梦的计划表里。
沈梦从小学到初中,再到现在的高中,都是她爸妈帮她安排的,总之杜佳考到哪所学校,沈梦就出现在哪里。到现在,杜佳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跟沈梦可以一直同一所学校。
“我才不是去学习的。我约了观兰高中的朋友撸串。”沈梦闪动着她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俏皮地回答道。
“下午就开始撸串了,你也不怕吃撑,小心长痘痘了。”杜佳从小就佩服,沈梦长得年代那种梦中情人的样子,清新又脱俗,爸爸妈妈都把她当掌上明珠。关键是,这孩子怎么吃都不胖,高中生好歹长个痘痘,她那一掐就可以掐出水来的皮肤,让人好生妒忌。
“你……没事吧?”沈梦忽然问道。
“我?怎么这么问,我怎么可能有事,天塌下来我都没事。”杜佳猜到了沈梦为什么跟上来了。
杜佳出大院门口时候,沈梦刚好看到。今天家里的这场闹剧,给原本就不大的大院增添了些许饭后谈资。
“哎,杜佳这家庭,白浪费了她这么优秀。如果在其他家庭,自家孩子学习成绩这么好,双亲又在国企单位,现在早就送孩子去外国进修了。”沈梦妈叹气道。
沈梦妈妈,张秀珍,一个极端精致主义者,生平最大的梦想,就是把自己的女儿嫁到豪门,她认为女人最好的归宿就是找一个有钱丈夫,女权主义是一个女人最失败的坚持。
“你没事就好了,我走了。”沈梦笑了下,转头就骑着单车,往其他方向骑去,留下两条马尾辫子在背影中摇摆,杜佳微微一笑,继续往学校骑车去了。
从小到大,沈梦了解杜佳的性格,不强迫她亲口说出她最脆弱的内心想法。
每每这个时候,沈梦选择出现在杜佳面前,装得不在意随口一问,不继续、不深入,也许此刻的陪伴就是最好的安慰吧!
有些事情说出来反而就是严重了,不说出来,我们可以当做一种情绪、一种感觉,慢慢地就自我溶解、自我和解,事情反而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人生哪有什么重要事情,都是自我骚扰罢了!
她骑着骑着,周围的天气变得越来越燥热了,路两边的榕树也变得越来越躁动,偶尔刮起的大风让马路上的落叶、塑料袋、纸碎、灰尘统统较真起来了,看样子,一场大暴雨马上要来了。
“今天可真的太背了。”杜佳当时急着出门,雨衣、雨伞、雨鞋什么都没带,只能加速骑行,希望暴雨之前赶到学校。
一瞬间,她觉得有种无家可归的无力感。
到学校了,停好单车,杜佳马上跑回班,雨来得没有她骑车快!万幸!
周六下午的高一,班里果真没有一个同学,倒也符合杜佳的心情。
她不想应酬任何同学,不想在苍白无力的生活里落荒而逃的时候, 仍要腾出心思去对一些不相关的人嘘寒问暖。
但她知道,只要她混迹在这个社会里一天,她就得这么干一天。有时候她也会开心,因为对别人的关心可以缓解她一些生活的不安和不顺。
凭着这种对班级、对同学的关爱,她最终还是获得不少好感,老师喜欢她,同学依赖她。班里有问题、学校有比赛,大家总能第一时间想到她。
在学校和在家里,她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每次开家长会,杜佳爸妈总能惊讶,自己的女儿居然是如此活泼开朗之人,自己的女儿读不懂、读不透啊。
杜佳坐在自己座位上,就这样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梦里,她自己坐在小木船上,任由爸爸妈妈在岸上呼喊“快回来、快回来”,她还是下定决心撑着小木船走了。一直撑到湖中心,她环视周围,湖天一色,没有比这个更简单的构图了。如果这个世界简单得只剩下这些些许颜色会不会容易得多?此刻,她觉得自己应该从湖中心跳下去,这样就可以远离现在的生活,去寻找地心的另外一个世界。她纵身一跃……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将近7点了,她趴着脑袋的手臂已经麻痹了,桌子和手都湿了。
她开始害怕自己了,警惕自己会在某个时刻会干些什么极端事情。
她决定起身向课室外走去。天已经有点暗下来了,这雨最终还是没有下成,吓唬一下这城里人,果然学校没有多少学生回来自习。
杜佳找了个草地坐下来,她觉得自己不能继续沉沦了,她对自己说,要不哭一场吧,大哭一场吧,反正没有人看到,不要坚强了。
于是,她头趴在膝盖上,大哭起来。郁郁沉沉的心,终于也有受不住的时候。杜佳的泪水就像像决堤洪水般涌出来。长辈的不公、父母婚姻的不幸、只能满足两餐温饱的苦,自己的平凡,一切都没有按照一个孩子成长该有进程发展,而被迫成长的内心在这一时刻紧绷,接近崩溃。
“同学,你没事吧。” 趴着的杜佳忽然听到一个温柔的男声在对着她说话,但她没有应答。
“同学……同学……”杜佳听到旁边坐着草坪的声音,这个男生坐下来了。
“你能跟我说下,发生什么事吗?”这个男生不放弃,继续问道。他的声音,没什么特别,不好说是高年级师兄,还是同龄人。
“我希望你能自己想通,其实事情都很小。”杜佳还是没有回答,也没有抬起头来去看他,仍然把头放在膝盖上继续哭。
晚风开始吹起来了,两个人一直都没有对话。夏天的夜晚晴朗安静,这所学校杜佳从初中开始读,今年是高一了,这里的一切是她青春的一部分。
她在做学校拿过很多的第一,获得很多关注,暗恋过跳街舞很好的男同学,但始终没有说出来。她还记得,当时跟沈梦骑车回家,偶遇了这位男同学,内心还小鹿乱撞着在后面跟着走了一段路。后面才发现,这男生前面坐着同班女同学,气得沈梦直跺脚,直骂这男同学是渣男!
暗恋就是这般小心翼翼,又这般卑微不自知吧。
学校是她最后的港湾了。
她也不知道这么努力将来要做什么,可以做什么?但是不这么做,她还有其他路可以走吗?今晚在这里偶遇的这位还不知道长什么样子的男同学,他的生活又是怎么样,我要不要抬起头来跟他说话?杜佳内心挣扎着,思考着。
最终杜佳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就任凭夏日的晚风吹过两人的耳朵、双手,宁静就是他们两最好的连接。
“你别哭了。”他要站起来了。他是要走了吗?杜佳在想。
“你别哭了,我走了,记得要开心!”他站起来、踩着草坪清脆的声音,杜佳至今还记得。
男生离开大概10秒钟,杜佳才敢抬起头来,哭了很久的眼睛有些模糊,她最后依稀看到一个穿着篮球运动裤、约莫180cm的男生走在夏日的校园里……在无人知道的夜晚,大哭一场,确实痛快。
这男生,唯有留在记忆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