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官衔的“外交官”
“一·二八”事变之后,由于十九路军战士的英勇抵抗,日军死伤惨重,陷入进退两难之境。日军司令官野村中将认为,当时驻扎在上海的军队不多,如果一味进攻,可能会给皇军带来覆灭的危险。于是,他决定暂行缓兵之计,放出停火的烟雾弹,其真正的目的是为了等待日本军部大本营的援兵。
但是以何种方式实现与十九路军的停火协议呢?野村中将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先私下里进行一次非官方的谈判,摸清中国方面的态度,再作决断。之所以选择以非官方的性质进行接触,那是因为野村中将担心,如果堂而皇之地和中国政府进行谈判,却又为对方拒绝,那就有失颜面了。
虽然己方有意,但不知对方态度如何,野村中将觉得还需要一个人来为此事穿针引线,促成停火和谈。这个人,野村首当其冲地想到了杜月笙。在上海滩,杜月笙为工商各界的代表,又和官方关系密切,他的态度基本可以代表上海市民和政府的态度,所以选择他再也合适不过了。
杜月笙分量很重,野村觉得自己也应该派出一个够分量的人和他接洽才是。但派出谁呢?野村一片茫然。
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他的一位好友、特务头子土肥原贤二给他推荐了一个人。这个人曾是北洋政府时期政界的活跃人物,现在则是杜月笙牌桌上的好友。这个人就是李择一。
李择一早年的时候曾经留学日本,因此能说一口流利的日本话。在安福系当政时期,他曾一度是长江上游警备总司令吴光新的幕僚,常跟随着吴光新出入于杜公馆。后来,段祺瑞下台,安福系风流云散,吴光新成为阶下囚,李择一顿失靠山,衣食无着,狼狈之极。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神秘人相中了他。这个人就是后来鼎鼎大名的日本陆军大将、特务头子土肥原贤二。土肥原软硬兼施,巧妙地施展手段,很快就将李择一收归自己麾下。李择一于是摇身一变,从一名穷困潦倒的小政客变成了土肥原麾下特务组织“第五纵队”的一员。
1927年,日本召开了臭名昭著的“东方会议”,之后日本特务在中国各地区的活动就日益频繁,李择一接受土肥原的命令,也开始在上海执行起一项“特殊”的任务。他的任务是接近、拉拢杜月笙。原来,日本为了侵占中国,搜集了大量的中国政治、经济、军事、矿藏、交通等方面的情报,甚至中国各界的社会名流,有权势的帮派人物都在日方的调查之中。杜月笙是上海滩的大亨之一,声名甚隆,自然也在日本人的关注之中。日本人对这位杜大亨很感兴趣,认为如果能够将杜月笙拉拢过来,凭借着他在黑白两道的势力,对皇军的大业显然会有绝大的帮助。
李择一对杜月笙并不陌生,他知道杜月笙爱赌,所以他就决定从赌场入手,在牌桌上和杜月笙成为“朋友”。
杜月笙的赌局筹码动辄过万,绝不是一般人可以参加的。但日本人看重杜月笙,竟然不计成本地支持李择一豪赌。于是,在之后一段日子里,每逢杜月笙参加赌局,李择一都如影随形,而且出手阔绰,日输十万都不皱一下眉头。李择一的“豪爽”,博得了杜月笙的好感,他们逐渐成为了吃喝玩乐的朋友。至于李择一为什么突然之间暴富了,杜月笙并没有多想,因为在他的印象里,像李择一这样的旧官僚、政客,是有很多的敛财之道的。
李择一这颗“棋子”埋藏在杜月笙身边已经多年,现在形势危急,正好派上用场。
接受野村的命令后,李择一立即动手前往华格臬路杜公馆。略一寒暄后,话题就转到了“一·二八”事变上来,李择一对杜月笙说,现在日本军方打算停火,认为中日双方可以就此问题进行面对面的谈判。
杜月笙感到非常意外,问他如何会晓得日本军方的意思。李择一有些尴尬,他不愿暴露自己当了汉奸之事,只说自己是受了日本军方所托。随后,急忙转过话题,对杜月笙说:“日本军方确实有停火的意愿。如果杜先生可以从中穿针引线,说不定真的可以达成协议,消弭战乱。”
中日双方停火,是上海千千万万市民的期盼。杜月笙当场就想答应下来,但是转念一想,如果当局决心要在上海和日本干下去,自己强出头,岂不会拂了当局的意,那就太得不偿失了。杜月笙觉得,此事还得征询一下当局的意思再说,于是向李择一表示,兹事体大,得慎重考虑一下。
李择一知道他的心思,便对他说,如果愿意和谈,他可以居中斡旋,约日方的军政要员出来谈判。
这话顿时引起了杜月笙的警觉:这个李择一绝对不简单。他能够约出日本军方的重要人物,可知他与日本军方关系匪浅。那么,他所说的停火谈判,说不定真的就是日本军方的意愿。
送走李择一后,杜月笙立即召来自己的幕僚、门徒商议此事。众人意见不一。有人表示反对,认为日本人阴险狡诈,不可以相信,现在十九路军气势如虹,节节胜利,根本没有停火的必要;也有人表示赞成,认为战火烧在中国的大地上,多拖一天,中国人民就多受一天苦难。还有人警觉地提醒众人:日方此举,很可能是缓兵之计。
杜月笙也没有定见,众人商量良久,觉得此事还得报告官方,官方有了定论之后,才好付诸行动。杜月笙立即去找了上海市长吴铁城。吴铁城也不敢自作主张,急忙向国民党政府请示。
然而,国民党政府的态度却甚是值得玩味。他们对杜月笙的答复是:这个问题由杜月笙自行决定。
按道理说,一贯奉行“不抵抗政策”的国民党政府当局对此应该是欢呼雀跃才是。但由于屡次遭到日方的背信弃义和戏耍,当局生怕再次上当,遭受国人的谴责,于是就给了这么一个暧昧的答复。
杜月笙多多少少还是猜得出当局的意思,就立即着手和日方的会晤。
在之前,他首先去找了法国驻沪总领事葛格林,要求将会谈的地点定在法国领事馆内,同时邀请葛格林也来参加。各国之间利益盘根错节,葛格林也想了解杜月笙和日本军方密谈的内容,于是慨然允诺。
杜月笙之所以做这样的安排,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会谈地址选在法国大使馆,又积极地请法国领事介入其中,将此事公开化,其用意有两层。其一,鉴于日本人的一贯的行事作风,杜月笙担心再次出现像“一·二八”那样日方不守信誉的事情,有葛格林在旁,也好做个见证。其二,他身兼多重身份,在法租界也有职称在身。如今他约同葛格林和日方谈判,就是想以“保护法租界”的名义和日方进行谈判。这样,就算和谈失败了,他也不用承担任何的责任。而假如谈判成功了,那自然就是他杜月笙的功劳了。
当杜月笙把这个安排告诉李择一后,李择一深感为难。因为,日方的意思是想私下里和杜月笙进行谈判,从中打探虚实。现在杜月笙积极地请法国人介入其中,岂不是有违村野中将的初衷。
然而,杜月笙言出如山,要让他改变主意显然绝无可能,无奈,李择一只得将此事上报给村野中将。村野也没有料到杜月笙会玩上这么一手,但给急于休战,也只得同意杜月笙的安排了。
收到野村的答复后,杜月笙非常兴奋。他可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能够有机会坐到外交谈判桌上,而且是调停中日军事冲突这样的大事。会谈之日,杜月笙盛装出席,决心不给中国人丢脸。
会谈过程中,日方态度十分嚣张,他们诈称,日军进攻闸北营地,曾得到租界各国防军的谅解,是合法行为。之后,更蛮横地提出一系列无理的停火条件,首要的一条就是要求十九路军撤出上海。
杜月笙坚定立场,对此做了一一的驳斥。在日方宣称进攻闸北曾得到个国防军的谅解这一议题上,杜月笙随即征询在一旁的法国驻沪大使馆总领事葛格林,当场揭穿了日方的谎言。而对于日方要求十九路军撤出上海这一无理要求,杜月笙义正言辞地说:
“自一·二八开战以来,日军连遭惨败,伤亡惨重,就是撤军,也理应是日本军队撤军才是。日本侵占中国的地方,撤军是理所应当的,但中国军队驻扎在自己的土地上,为什么要撤军呢?”
双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下。最后,此事还是上呈南京政府。南京政府派遣上海市长吴铁城、十九路军第七十八师师长区寿年在英法美等国的参与下,和日方进行了官方谈判。最后,双方达成协议:自2月2日,双方停火三天。
虽然,杜月笙没有办成此事,但他做了一次没有官衔的“外交官”。参与中日停火谈判,还是让他大出了一把风头。上海市民也从这一件事上,看出了杜月笙在上海的分量、影响力是何等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