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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二 秦国不相信眼泪(1 / 1)


人生中总有很多惊喜在等着你,傻瓜楚怀王也不例外。

就在蓝田之战结束后没多久,秦国派来一位使者,传话给楚怀王:

“秦国想用商於的土地换楚国黔中之地(今重庆巫山县至湖南怀化黔城一带)。”

楚怀王知道秦使的来意后,心里清楚这又是一次诈骗。

“你们秦王要不要脸啊!骗我一次可以,又来骗我第二次,信你个大头鬼。来人把秦使遣送出境!”

秦使见状灰溜溜地退下去。

回想之前的惨败,楚怀王按压不住心中的怒火,手指着离去的秦使:

“你们秦人就是群骗子,有种把张仪送过来,我就把黔中给你们!”

此话一出,秦使停住了脚步,立马转身对楚怀王说:

“楚王所说当真?”

“当真!”

“好嘞!我们秦王一定包你满意。”

说完秦使高兴地回去了。

傻乎乎的楚怀王又被秦人抓住了软肋,秦惠文王一朝君臣早已集体进化成了人精,他们插上毛比猴儿精,拔了毛比人还精。只要察觉到敌人露出马脚,就会用高超的计谋玩弄敌人于股掌。

在秦国君臣眼中,只要能得到黔中之地,别说送张仪了,把国君的老婆送了都可以。

秦惠文王得知楚怀王的需求后,把张仪招来,想听听这位大纵横家的想法。

张仪:“楚王想得到我,我就亲自去一趟,如他所愿。”

秦惠文王看着眼前的老搭档,心里明白他说的绝不是虚言。

“楚王那么痛恨你,你去了之后不怕他杀了你吗?”

张仪笑了笑:“作为纵横家,不光靠三寸不烂之舌,更靠察言观色。以我对楚王的了解,此人色厉内荏,外表看似很豪横,内心却极其虚弱。只要秦强楚弱,他就不敢对我怎么样!况且我曾经在楚国待过一段时间,楚王身边的宠臣靳尚是我的好朋友,靳尚又侍奉楚王爱妃郑袖。楚王对郑袖言听计从,届时我可以通过靳尚的关系来疏通。”

“路上小心,希望你平安回来!”秦惠文王拉着张仪的手说道。

一个君王,一个纵横家,两个人从年轻时结识,十多年的互相携手,共同成就了对方,也造就了一个超级大国。与其说俩人是君臣,更不如说是知己。

秦惠文王对临走前的嘱托,并非客套,而是出自真心。他一继位就干掉了权倾朝野的商鞅,接着启用了公孙衍,可惜此人绝非善类,最后才找到与自己气味相投的张仪。

鞋子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张仪成为秦惠文王最称手的神兵利器。

张仪紧紧地攥着秦王的手。多年的寒窗苦读,怀才不遇,在楚国被当作小偷遭受的屈辱,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遇到慧眼识珠的君王。

为了眼前的君王,纵使楚国是刀山火海,也得冒死去一趟。

离开王宫后,张仪收拾行李,再次踏上去楚国诈骗的凶险旅途。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刚才的君臣告别,竟是永别。

经过一路的旅途劳顿,张仪又来到郢都城下。进城前,他让自己的仆人带着金银珠宝和一封信给靳尚,希望他从中斡旋。

张仪进入郢都后,不出所料,果然被楚怀王下令押入死牢。

此时,靳尚作为张仪在楚国的内线开始发挥了重要作用。靳尚作为楚怀王的宠臣,如同怀王肚子里的蛔虫一样,知道这位主子脾气大,不好说话。如果现在贸然求怀王赦免张仪,搞不好自己也要搭进去。

既然搞不定老板,就从老板娘下手。只要搞定老板娘,大事小事都好办。

于是靳尚求见楚怀王最宠爱的妃子——郑袖。郑袖集楚怀王万千宠爱于一身,为了郑袖,怀王可以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

靳尚见到郑袖后,并没有直接说请求她帮忙,而是编了个谣言吓唬郑袖。

靳尚对郑袖说:“张仪是秦国的重臣,秦王非常爱惜人才,打算用土地和美女换回张仪。听说秦王送来的美女不是一个,而是一群,她们肤白貌美气质佳,个个都是人间尤物。那时大王被这些美女迷得五迷三道,哪还会想起您啊!”

“啊!”郑袖听完后,惊恐地喊道。

郑袖再想想自己的老公,也不是什么正经本分的人,要不是自己美若天仙、气质出众,鬼知道楚王会跟哪个妃子好。自己好不容易从众妃子中杀出一条血路,独霸后宫,没想到还要对付组团来的外籍美女。

越往下想,郑袖越抓狂。

晚上,郑袖就行动了起来,使用了男人最害怕的必杀技——一哭二闹三上吊。

楚怀王一进寝宫,看见准备侍寝的郑袖哭得梨花带雨,房梁上还挂着三尺白绫。

“美人,你被谁羞辱啦?有啥想不开的,本大王替你做主!”

郑袖扑入楚怀王的怀中:“秦人会羞辱我。”

楚怀王满脸的问号,“秦人离楚王宫远着呢,怎么会羞辱你啊?”

“大王,张仪当年欺诈楚国,只不过是各为其主。现在秦强楚弱,如果大王把张仪杀了,到时候秦国兴师问罪,楚国怎么抵挡?我请求大王让我们母子二人前往江南,万不能成为秦人刀下的鱼肉啊!”

看着郑袖在自己的怀里痛哭,楚怀王开始怜香惜玉。枕边风被郑袖闹成了枕边龙卷风。被龙卷风思维扰乱的楚怀王,大脑早已停止运转,启动了下半身思考模式。无数的历史经验教训告诉我们,一旦后宫干政,做出的决定,往往都是无厘头的。

战国第一大傻瓜楚怀王下令释放张仪,并以礼相待。

楚怀王召见了张仪,面露略显尴尬的笑容。眼前这位满嘴跑火车的家伙,把自己骗得好惨,要不是有心爱的女人求情,早就把他碎尸万段了。

吃了几天牢饭的张仪,不愧是行走江湖多年的纵横家,面对曾经欺骗过的楚怀王,竟没有一丝愧疚。面部表情波澜不惊,心中城府极深,又思忖着下一轮忽悠。

“楚王,您最好与秦国重归于好。楚军主力已在蓝田之战中全军覆没。如果秦国再次联合韩、魏两国进攻楚国,楚国将危若累卵。秦国西有巴蜀,备足兵马粮草,乘船顺江而下,船上可以装士兵五十人三个月的粮食,一天可行三百里,即使路程长,却不花什么力气,不出十日便到楚境。如果秦国再引一路兵马,从武关出击,那么楚国北部将落入秦国手里。届时,楚国只需三个月就会灭亡。大王,我真的是为您担心啊!”

楚怀王默不作声,他心里怂了,楚国与秦国确实没有多少可以博弈的资本了。况且秦国可以两路出兵攻打楚国,这如同两把利剑时时悬在楚国头上。事实上,张仪也没有夸大其词,后来秦国的拔郢之战,走的就是这两条路线。

“张先生,之前是我做得不对。请您回去,代我向秦王转达,楚国愿与秦国永结兄弟之邦。”

事后,张仪平安地离开了楚国。楚怀王安心了,郑袖放心了,靳尚舒心了。唯独一个人揪心了,他就是三闾大夫屈原。

屈原刚从国外出使回来,听闻张仪被放走了,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他立马求见楚怀王,要求抓回张仪。

“大王,放张仪回去,那是放虎归山。不如将张仪攥在手里,要挟秦国。”

如梦初醒的楚怀王终于变成正常人的思维,立刻下令追回张仪。可惜张仪早就跑回了秦国。

去了一趟楚国的张仪,虽然没有骗到任何利益,但是却探明了楚国面对强大的秦国,绝不敢轻举妄动。这使得日后秦国攻打他国时,可以肆无忌惮地,不用担心楚国的掣肘。

但百密终有一疏。从未算错的张仪,还是没有算得过老天爷。就在他兴高采烈地完成胜利大逃亡来到武关时,收到了一个噩耗,犹如晴天霹雳。

国君病死了!你被开除了!

从未惧怕过任何事情的张仪,顿时感觉身体像被放空的气球的一样,一下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张仪万万没想到,四十四岁,正值壮盛之年的秦惠文王会突然撒手人寰。的确,在医疗技术极其落后的古代,一个健健康康的人,指不定哪天就突然暴毙。

张仪自从下山离开鬼谷子后,自以为凭着盖世才华,可以成为历史大浪中的弄潮儿,万事万物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的确,他做到了,可是他却忽略了一点,那就是秦国君主专制机器的可怕。

这是伟大的商鞅一手打造的机器,只要作为操作者的君王一换,新君王只要感觉这台机器的操纵杆不顺手,就可以直接换掉,完全不影响使用体验。当然,这台机器的制造者商鞅,也被无情地替换掉了。

即使是天纵英才的张仪,在秦国专制机器面前也只不过是一个随时可以被替换的零部件而已。张仪最后才明白,原来自己也被历史无情地左右着、玩弄着。

已经不再是相国的张仪,还是一路驾车狂奔到咸阳,想见秦惠文王的遗容。秦惠文王对张仪来说,是老板,更是唯一的朋友。此时,张仪像是与亲密挚友告别。

到达咸阳王宫后,大殿被布置成了灵堂。张仪看着躺在棺椁里的老板,第一次失声痛哭起来。这份沉重的痛哭是他在楚国被老令尹打成血人都不曾有的。

此时,一个青年从张仪身后走来,用力抓住张仪的肩膀,说道:“老相国,你该退隐了,这里由我来操持就好了。”

张仪感到肩膀被抓得一阵酸疼,他扭头一看,原来是十九岁的太子嬴荡(荡是坦荡的意思,不要想歪了)!

虽然嬴荡穿着素服,但依旧掩盖不住他那粗壮的脖子、宽厚的肩膀以及青筋暴露的手掌。让人感觉嬴荡那超脱常人的身躯更像是魔鬼筋肉人!

张仪冷眼看着太子嬴荡,一声不吭。

太子嬴荡接着似笑非笑地,将他身后一位年轻人引到张仪面前。

张仪定睛一看,惊讶地说出了这位年轻人的名字——“甘茂”!甘茂不是秦国人,老家在下蔡,由于才华出众,曾被张仪推荐给秦惠文王。没想到甘茂这人站队站得太好了,提前站到太子这一队。

“老相国,后面你的工作就由甘茂来接手。你就安心地退休吧!”

嬴荡刚把话说完,一位身着素服的中年女子走来,严厉地说道:“太子,此时正值国丧,注意你的言行。”

太子嬴荡与甘茂立马向此人行礼,她就是嬴荡的老妈、秦惠文王的夫人——惠文后。

惠文后支走了太子嬴荡,让儿子回到自己的位置。

惠文后轻声细语地说道:“老相国,我们和您一样伤痛。请您节哀,过会儿请您回到自己的位置。每个人在灵堂都安排好了位置。虽然您已退位,但是您依然是秦国的功臣。”

相比于咋咋呼呼的儿子,作为母亲的惠文后,言谈之中优雅端庄。

此时樗(chū)里疾扶起了伏在秦惠文王棺椁旁的张仪,带张仪去了灵堂大臣们的位置上。

位于一旁的张仪,通过自己敏锐的观察能力,已觉察出先君死后秦国的政治格局。

在灵堂上忙前忙后的是樗里疾,这人是秦惠文王的异母弟弟,名疾,由于封地在樗里,又被称为樗里疾。虽然樗里疾与秦惠文王是同父异母弟,但是他俩的兄弟感情确实非常好。秦惠文王在位时,发现这个兄弟不但忠厚老实,而且很有军政才能,被秦人称为“智囊”。秦惠文王封樗里疾为十四级爵位右更,并让他带兵打仗。丹阳之战中,樗里疾作为秦军的副将大放异彩。

张仪心想,太子嬴荡才十九岁,惠文后一个妇道人家没有执政经验,而樗里疾作为嬴荡的叔叔,有着丰富的政治军事经验,他将成为嬴荡不得不依赖的政治力量。嬴荡刚才对张仪的表现,说明他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等他坐稳王位后,必然会收回樗里疾的权力,重用自己的心腹,也就是年轻的甘茂。所以,等到嬴荡继位,既会重用樗里疾,也会抬举甘茂。

“属于自己的时代结束了。”张仪望着大殿中央的棺椁,无奈地说道。

数日之后,秦惠文王下葬。

公元前310年,太子嬴荡继位,这就是素有“秦国第一健美先生”称号的秦武王!

秦武王继位后,要给自己选一个新相国。

秦国自从商鞅变法以后,作为老板的秦君给自己找副总,是有规律可循的,那就是一物找一物。

这一点看起来非常有趣,中国古代绝大部分封建王朝的君主给自己找副总,必须要一物降一物,就怕自己的副总不听话,把自己架空了。而秦国虽然是高度的君主专制,但是在国君与相国之间的关系上,却像是朋友、师生,相对比较平等。

毕竟天下没有统一,外部市场竞争激烈,主副手必须打好配合,才能应对一场场艰险挑战。所以秦君都要给自己找一个用得顺手的副总,比如秦孝公找了商鞅,秦惠文王找了张仪,秦武王找了甘茂,秦昭襄王找了范雎,秦庄襄王找了吕不韦,秦始皇找了李斯。

秦武王虽然年纪轻轻、肌肉发达,但是想的却很多。他心里清楚,自己才19岁,太嫩了,自己喜欢的甘茂又政治经验不足,秦国大事小事还是要依靠智囊樗里疾。可是嬴荡心里对樗里疾时时提防,毕竟樗里疾是自己的叔叔,万一哪天他大权独揽,来一场杀侄政变,也不是没有可能。

怎么办呢?

秦武王采用了君王管理法则中,最常用的一条法则——分权。

大臣手中的权力被削弱了,自然对国君的威胁就减少了。

从今天起,秦国的相国之位,将分成左丞相与右丞相,右丞相职位略高于左丞相。樗里疾担任右丞相,甘茂任左丞相。

想削权的秦武王高兴了,想当相国的甘茂也高兴了,唯独不高兴的就是樗里疾。

“活久见啊!一个位子分两半,咋不把你国君之位分两半呢?”

看着大侄子这么玩,樗里疾却无可奈何!

此时还有一个人也很高兴,她就是惠文后。

惠文后熬了多年,终于熬到老公死了自己主宰后宫的一天。秦惠文王活着的时候,她有一个死敌,那就是芈八子(八子是嫔妃的称号)。

芈八子是楚国的公主,天生丽质,深得秦惠文王的喜爱,更要命的是芈八子还生了一个儿子——嬴稷。虽然嬴稷长得没有嬴荡壮,但是他的智力发育水平明显高于嬴荡。

世间最强大的恨,莫过于后宫女人之间的恨,这恨如同毒酒一样,随着时间的流逝,毒性一步步增强。

“现在,后宫是老娘说了算,芈八子你从先君那抢走了太多的宠幸,让我空虚寂寞冷。现在我也要让你感受到什么叫孤独的煎熬!”

于是惠文后找了自己的儿子秦武王,秦武王明白了老妈的心思。

突然有一天,一群人马来到芈八子与嬴稷面前。

“为增强秦燕两国友谊,大王命公子稷前往燕国做人质!”

母子俩人蒙了,燕国压根不与秦国接壤,在战国七雄里,直线距离是离秦国最远的国家,几乎就是天下的边缘地带,去燕国就等于去流亡一样!

此时只有十六岁的嬴稷,来不及反应,直接就被送上了马车,朝燕国驶去了。

芈八子望着儿子随马车远去,自己啥也做不了,她愤怒了。从那一刻起,芈八子暗下决心一定要让惠文后母子付出代价。芈八子的确有复仇的资本,因为他嫁到秦国时,不是一个人来,她也带来了自己的几个兄弟。这几个兄弟来到秦国后,没有沾姐姐的光,享受锦衣玉食,而是加入秦军,凭借战功,一步步爬到了高级将领的位置。

坐在马车里的嬴稷,很快来到了城门口,碰巧遇到了卷铺盖走人的张仪。

张仪看到是公子稷,于是他下了马车与公子稷聊了起来。公子稷望着眼前的老相国,恭敬地行了礼。张仪见状哈哈大笑起来:

“公子别跟我客气,我俩都是被新任秦王嫌弃的人,有啥客套的呢?”

公子稷听到“嫌弃”二字,抬头望着咸阳巍峨的城墙,眼角流下了不舍的泪水。

公子稷:“先生,这是要去哪里?”

张仪用手朝东指着:“我回我的故乡魏国。既然秦王不要我了,或许我能在魏国谋个一官半职。对了,你去哪里呢?”

“燕国,去那里当人质。”公子稷无奈地说道。

张仪听完后先是一惊,然后平复了下来,凭他过人的智慧,能猜到秦武王母子的小心思。接着张仪拍着眼前少年的肩膀说道:

“我耍了一辈子嘴皮,什么事都遇到过,什么人都遇见过,有人骂我无底线、无节操,可是他们不懂,我是一个忠于理想的人,我的理想就是找一个国家作为平台,展现我的毕生才华。公子,你的理想是什么?”

公子稷沉默了,他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从未想过未来。

张仪拉着公子稷的手,指着北方:

“公子前往燕国,将途径赵国。燕赵两国多慷慨悲歌之士,你一路上可以开阔眼界,增长自己的见识。我朝东,你朝北,我们就此分别。”

听了张仪一番开导的话,公子稷宽慰了许多。

张仪:“秦国不相信眼泪!公子,你还是个少年,余生很长,时间对于你来说是最大的财富。不必纠结于当下,不必畏惧未来,一路上会有无数种可能,也会有无数惊喜在等着你。让我们面对现实,让我们忠于理想。”

一对被秦国抛弃的人,各自踏上了属于自己的旅程。

长期扮演各种诈骗角色的张仪,已经达到了人戏合一的境界。张仪在公子稷面前扮演了一次灵魂导师,其实他的内心却非常痛苦。他像一只垂死的大象,孤独地跑到自己的墓地,等待末日的到来。

卸下伪装的张仪到达故乡魏国后,被聘为相国。可他什么事都没干,第二年便去世了。

战国第一纵横家,就此陨落。在张仪之前,已经有了布衣相卿,但是这些平民出生的人都是给君王打工的。然而张仪的出现,却让那些高高在上的君王,成为平民手中戏耍的对象。即使张仪使用的手段看似不道德,可他却是平民挑战王权的佼佼者。

可惜,天纵奇才的张仪,败给了秦国的王权。秦国的王权是商鞅一手打造的君主专制机器,这台机器威力巨大,且会自动运行。更厉害的是,这台机器只认嬴姓血脉的人,他人无法使用。

然而,作为秦武王之后秦国君主专制机器的操作者嬴稷,还在前往燕国的路上。此时,他不仅领略到了壮丽山河的盛世美景,也看到了赵国在赵武灵王治理下变成了军事强国。

有时候多让孩子出去走走,长长见识,很有必要。

到了燕国后的嬴稷,寄人篱下过了三年。这三年却成为嬴稷一生的财富,让他从一个少年,迅速成长为一个有志青年。更重要的是,他的余生真的很长,嬴稷后来成为秦国在位时间最长的国君,在位时间长达56年。

嬴稷之所以能成功逆袭,关键还要感谢他那热爱健身的哥哥嬴荡。

秦武王嬴荡打从娘胎里出来,就食量惊人,力大无穷。年少的嬴荡走上了健身这条不归路。

嬴荡作为一国之君,在健身方面不需要担心钱的问题,唯一担心的就是健身器材与教练。

在那个缺乏健身器材的战国时代,健身房里常见的铁质杠铃等器材通通没有。没铁可撸的秦武王,把眼光瞄准了常见的青铜器,秦武王有事没事就举个鼎玩。

在很多人印象中,鼎不光体积大,还重得惊人。比如,著名的商代后母戊大方鼎有0.8吨重!在普通人眼里力,能扛鼎就是一种超能力,其实在先秦时,鼎就像练肌肉的哑铃,有大有小,小的十几公斤,两只手就能举起来。

为了科学健身,秦武王还聘请了三位“私教”,分别是任鄙、乌获、孟说。在三位私教认真地指导下,秦武王突飞猛进。如果秦武王有微信朋友圈的话,一定天天晒自己的健身器材与健硕肌肉。

健身虽然是爱好,但是治国理政才是君王的正业。刚继位的秦武王,政绩也还算马马虎虎,在甘茂的帮助下,平定了蜀地的叛乱。

同时秦武王也到了法定结婚年龄,老妈惠文后想给儿子娶个媳妇。可是婆媳矛盾是千古难题,怎么解决呢?干脆给儿子娶自己娘家的姑娘,婆媳矛盾不就解决了吗?于是秦武王被老妈包办婚姻,娶了魏国公主为妻,母子二人与魏国关系那叫一个亲啊!

秦武王在位第三年,公元前308年,一件不吉利的事情发生了。

一直在咸阳城下静静流淌的渭河突然被血红色浸染,如同从地狱流出的滚滚血河,十分阴森恐怖。也许是大自然在告诉秦人,未来数年秦国国内将会血流成河,而这血河中的血不是别人的,正是秦国嬴姓子孙的!

四肢发达、孔武有力的秦武王对渭河变红的自然奇观并不感兴趣,他现在只关注周天子的洛邑。

六年前,还是少年的嬴荡有幸参与了那场决定秦国命运的大辩论,伐蜀还是伐韩,是张仪与司马错辩论的焦点。最后由于幸运女神的眷顾与秦惠文王冷静的头脑,秦国选择了伐蜀,从而让秦国实力扩充了一倍。

虽然那场大辩论已经过去了六年,张仪也被秦武王赶走,死在了老家魏国,但是张仪在辩论时说的那句话,却深深镌刻在年少的嬴荡心中!

“据九鼎,按图籍,挟天子以令天下,天下莫敢不听,此王业也。”

多么霸气外露的一句话!

象征天命的九鼎只配强者拥有,挟持周天子以号令诸侯,让秦王做全天下真正的主宰!

俗话说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想一口吃成个大胖子,无非是撑死自己而已。秦武王急于求成的执政风格与他的父亲、爷爷大相径庭,令人匪夷所思。

秦孝公就像一只老黄牛,努力搞变法,拼了老命提高国家GDP。

秦惠文王对内深入变法,对外就像诈骗犯,到处坑蒙拐骗。

学坏容易学好难,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秦武王没从老爹身上学到其变法等优秀品德,而是将老爹的坑蒙拐骗彻底升级。为实现自己主宰天下的梦想,秦武王化身绑匪,而绑票的对象就是周王室。

想要绑架周王室,就要途径韩国三川郡的重镇宜阳。毕竟韩国是一个主权国家,不会无视绑匪在自家领土上自由地来回穿梭。

如果换作秦惠文王,他一定会派张仪前往韩国,把韩国君臣连吓带骗,以达到自己的战略目的。

但这在秦武王看来,实在太低级了。秦国如此强大,能用武力解决,绝不耍嘴皮子。

为了攻打韩国,秦武王把自己的心腹左丞相甘茂找了过来。

“寡人欲容车通三川,窥周室,死不恨矣。(我想开一条通往韩国三川郡的路,哪怕这条路只能容纳一辆车,只要能看到周天子居住的洛邑,我死而无憾。)”

左丞相甘茂听完后,面如平静的水,波澜不惊,他心里早就知道秦武王要发动一场大战。

这场大战如果胜了,不仅能实现秦武王的宏愿,对甘茂来说又何尝不是一次机遇,他要向秦国上下证明,自己有能力胜任秦国副总一职,自己才是秦国真正的二把手。

甘茂:“国君,这场仗我来打。但是我有两个请求。”

秦武王:“请讲。”

甘茂:“第一个请求,请魏国一同参战;第二个请求,让善于攻城的向寿随我一同作战。”

第一个请求对秦武王来说,是小菜一碟,毕竟魏国是自己外公家,一同参战问题不大;第二个请求就难了,向寿是芈八子从楚国带来的亲戚,来到秦国后一直在军队里摸爬滚打,虽然向寿能打,可是芈八子又和自己的老娘不对付。

算了,为了实现自己的宏愿,就让向寿去吧。

秦武王:“好吧,这两条我都答应你。”

甘茂进一步说:“国君,请您起誓,我在前线攻打宜阳时,无论遇到任何挫折,请你不要撤除我的职务,同时还要满足我追加的需求。”

秦武王愣住了,忙问为什么?

甘茂:“宜阳虽是一个县,可是它却是三川郡的精华。宜阳城兵多将广,粮草充足,加上韩国武器精良,我们前去攻打将会付出很大的代价。”

秦武王皱着眉头说道:“为了实现王业,我愿意付出巨大的牺牲。”

甘茂:“国君,我给您说个故事。孔子的弟子曾参(曾子)是个大学者。有一天,一个与曾参同名同姓的人杀了人。有人跑到曾参母亲家里,对她说,‘你儿子杀人了’,老太太不为所动,继续干自己的活。接着又有人跑来告诉她说,‘你儿子杀人了’,她还是不为所动。直到第三个人来报信,‘你儿子杀人了’。此时老太太真的信以为真,丢下手中的活,为了避免牵连,立马翻墙跑了。我没有曾参贤能,就怕我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来诬蔑我。”

“好吧,我起誓。”秦武王笑了笑,他心想甘茂也过于谨慎了吧。

其实聪明的甘茂对秦武王的脾气太了解了,这位小爷年少轻狂,做事浮躁,万一战事持续吃紧,到时候他肯定坐不住,要拿前线的将领问责。

于是甘茂带着向寿统领大军杀向宜阳。

此时,作为右相的樗里疾要抑郁了。论血缘,自己是国君的叔叔。论资历,自己曾多次统帅大军出征,战绩不俗。论地位,自己是秦国的右相。想当年自己在秦国混得风生水起时,甘茂还在吃奶呢!

樗里疾没想到,自己的大侄子,竟然不仅把属于自己的相位分一半给甘茂,就连军权也都交给他了。

一道梁子在樗里疾心中算是结下了,他恨死了大侄子嬴荡与年轻的甘茂。他无时无刻不想寻找时机报复二人。

秦军浩浩荡荡地出了函谷关,一出崤函道就看见了城高池宽的宜阳城。虽然天险崤函道已被秦人占据,但是崤函道的出口却被宜阳城堵着。只有拿下宜阳城,才能为日后畅通无阻地出入中原扫除障碍。

甘茂知道这是自己建功立业的好时机,他命令向寿组织军队开始攻城。

韩国虽然是战国里地皮最小的,但是凭借自己精良的兵器,依然可以在血雨腥风的战国谋得一席之地。

秦军野战的能力那绝对是天下第一,可是遇到宜阳城,也得大放血。宜阳与其说是城,还不如说是要塞。韩国人把它修得跟铁桶一样,就等着秦人迎头来撞。

果然,秦军撞得头破血流,连续强攻五个月,宜阳城依旧岿然不动。

战事拖得越长,秦国放的血就越多。

秦武王不断收到前线传来的加急奏报,都是要增兵增粮的,内心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想着再这样放血下去,秦国非得休克了。

此时樗里疾瞅准时机,天天带着一群人在秦武王面前说甘茂的坏话,年轻的秦武王心态开始崩了。他急不可耐地写信警告甘茂,如果拿不下宜阳,就撤了他的职。

远在前线的甘茂也硬气地回了封信。

“大王,还记得你之前的誓言吗?如果没有忘记,请接着增兵、增粮。”

秦武王虽然脾气急,但也还信守承诺,满足甘茂的所有要求。

公元前307年,终于在秦国无休止地进攻下,韩国宜阳城破了,斩首六万!

此后秦人可以毫无顾忌地出入中原,中原大地也就成了秦人的游乐场!周王室的洛邑也将成为秦人随时可以劫掠的对象。

听闻秦军攻占宜阳后,行军浩浩荡荡地直奔洛邑而来,躲在洛邑城内瑟瑟发抖的周天子感觉到了世界末日。

大劫匪要来啦!

一收到宜阳攻破的消息,兴高采烈的秦武王立马动身,要前往洛邑,去亲眼见见天子居住的都城。那里有自己即将收入囊中的九鼎和要绑票的周天子。

秦武王在动身前,先派右相樗里疾先率百乘战车去洛邑打头阵,看看周天子是什么反应,自己再率大部队紧随其后。

让嬴荡万万没想到的是,即将迎接他的是一条不归路。

此时的周天子是周赧(nǎn)王,这位仁兄是东周最后一位天子,家里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他没有啥实权,可能是因为贫穷,吃不上大鱼大肉,只能吃绿色食品,这让他“待机时间超长”,在位时间长达59年。

东周自从平王东迁以后,周天子成了天下诸侯的老大,但仅仅是个摆设而已,放个屁都不响,喊个人都没人理。

然而周王室就靠着洛邑周边巴掌大的地皮,居然从春秋活到了战国。

要问周天子周王室长寿原因的话,他会回答,那是我们历代周天子心态好,咱们就是历代王朝里的阿Q:

当年老家镐京被犬戎攻破,就当送温暖,咱们搬到洛邑就是。

被小霸王郑庄公欺负,就当是儿子打了老子,安慰自己一下就行了。

楚庄王兵临洛邑,大言不惭地问九鼎重量,咱们就当朋友开个玩笑。

赵、魏、韩想从打工仔变成大老板,到我这里来注册,一概批准,这是助人为乐。

秦王想到洛邑里来参观,我家大门常打开,欢迎你来参观。

樗里疾率领先头部队来到洛邑城下后,没有看到紧闭的大门和备战的将士,取而代之的是敞开的大门,门前站满了周赧王率领的欢迎队伍。

这一下把樗里疾搞蒙了。他没想到周天子会这么热情,主动欢迎即将到来的大劫匪。

其实周赧王的内心已经濒临崩溃,抵抗吧,以卵击石,只会死得很难看。好死不如赖活着,在大劫匪面前强颜欢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樗里疾率军直接冲入洛邑,直奔周王室的太庙,看到里面的九鼎都完好无损地排列着。接着又前往档案室,检查地图与户籍。于是派人告诉秦武王,洛邑里的贵重物品都在,赶紧来抢呀。

秦武王收到消息后,加快速度,他一刻也等不及了,要立马实现“据九鼎,按图籍,挟天子以令天下”的梦想。

没过几天,在宫里的周赧(nǎn)王听到城外传来雷鸣般的行军声,连脚下的大地都在轻微地晃动,他明白,秦王来了,活了几百年的周王室将在他的手里终结。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被迫营业”的周赧王挤出一丝笑容,去面对大劫匪的到来,此时的他感觉不到自己作为天子的尊严,反而是一只待宰的可怜的羔羊。

怀着忐忑心情的周赧王在洛邑城门口看到了虎背熊腰的秦武王。看着秦武王身后一眼望不到头的秦军,他明白秦王拥有天下最强大的军队,而自己仅有一座城和九个鼎!相比之下,显得多么微不足道。

傲慢的秦武王在导游周赧王的指引下,开始了古都洛邑一日游。洛邑是七百年前周成王时期建成的,每一块砖、每一栋建筑都是历史文物。

秦武王饶有兴趣地看着即将属于自己的洛邑,最后被周赧王带到了周王室的太庙,那里有天下一级文物——九鼎。

传说九鼎是大禹铸造的,这九鼎象征着天命,只有占有九鼎,才是天命所归,天下主宰。

当大庙的门被徐徐打开时,秦武王看到了传说中的九鼎。

这九个鼎曾被多少人惦记,它在人们心中早已不是天命的体现,而是渗透着欲望与贪婪。

秦武王一边端详着九鼎,一边用咸猪手抚摸那青铜铸造的鼎身。

突然,嬴荡“脑子抽风”了。

好久没有健身的嬴荡,突然手痒了起来,看见眼前青铜铸造的九鼎有了条件反射。作为秦国第一健美先生,任何青铜器都是他的健身工具,九鼎也不例外。正巧嬴荡的健身教练孟说也在身边,嬴荡指着九鼎说:

“孟说,我一路上坐车里,屁股都大了,好久没有健身了。我们来举鼎健身吧!”

孟说无语。

君要臣举鼎,臣不得不举。

孟说很快按照老板的要求,完成了漂亮的挺举,周围秦军将士不停地叫好。

秦武王不甘示弱,走到一只九鼎前,即将开始举重比赛。

我们看奥运会举重比赛时,先要称体重,分公斤级比赛,选手在举重之前都要做热身运动,然后举重的杠铃逐级增加重量。秦武王在没有这些举重准备之下,开始了作死之路。

在众人的注视下,秦武王完成了一连串漂亮的举鼎动作。就在鼎被举在空中时,灾难发生了!

由于秦武王没有抓牢鼎,只听哐当一声,鼎砸落在地,嬴荡膝盖以下的部位被砸成了肉酱!从动脉喷涌而出的鲜血,瞬间飞溅全场。

站在一旁的导游周赧王晕了过去,大劫匪失手死在自己家中,自己估计连命都不保了。

周围的人,赶紧把鼎从秦武王的腿上挪走,连忙进行急救。

可惜在那个医疗条件极端落后的战国,断肢、大出血,等于宣判死亡。22岁的嬴荡在众人的注视下闭上了眼睛,自己的伟大前程,就被自己的健身爱好给彻底毁了。

私教孟说被满门抄斩。

从此也诞生了“举鼎绝膑”的成语,意思是能力小不堪重任的意思。同时秦武王的死,也对众多健身者起到了警示作用。比如后来的项羽,力能扛鼎的他绝对不会去举超过自己举重极限的鼎。

昏死过去的周赧王被周围人又是掐人中,又是泼冷水,终于苏醒了过来。他以闪电般的速度,把身着五颜六色的欢迎仪仗队,变成了身穿白衣素服的送葬队伍。他亲自为秦武王披麻戴孝,比亲爹死了都难过。哭得像泪人的周赧王只求秦国对自己宽大处理,毕竟秦武王是自己作死的,和自己没有太大关系。

周赧王躲过了一劫。

远在咸阳的惠文后与武王后收到武王意外死亡的噩耗,犹如晴天霹雳,哭得死去活来,这两个女人的荣华富贵都拴在了嬴荡身上。更让她俩感到绝望的是,秦武王天天忙着打卡健身,把传宗接代的大事耽误了。继位三年,就没有生出个儿子!

空缺出来的王位成为诸多公子觊觎的对象。

无时无刻不想复仇的芈八子暗中勾结自己的亲属,随时要扑向王位。

右相樗里疾成为秦国第一号人物,他觉察到了这一次是向秦武王与甘茂复仇的绝佳时机。他并没有理睬哭成泪人的周赧王,而是整顿兵马,班师回咸阳。

惠文后与武王后并没有做错什么,但是无论她俩如何歇斯底里地哭泣,依旧换不回来嬴荡的性命与自身的荣华富贵。

秦国不相信眼泪!只相信强者!

咸阳城内即将刮起一阵腥风血雨!

就在全天下诸侯杀成一片血海之时,宋国有一位哲学家独立世外,在自己构建的宏大精神世界里遨游,他就是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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