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史為全部歷史之起點,應須求一明瞭之知解,然人類歷史總可推溯到無人可說之一境,則上古探索,終不免於只成為一種比較近理之測想。
近代對上古史之探索,可分兩途述說:一、史前遺物之發掘。二、傳說神話之審訂。史前遺物發掘,可分三部分述之:
此事始於民國九年,在甘肅慶陽為首次。此後陸續發現甚多。
(一)早期舊石器時代
民國十八年在河北房山周口店發現古代猿人之完整頭骨,考古學者名之曰:「北京人」。其年代距今約五十萬年,中華民族當為其直屬後裔,其時北京人已知用火,當早於歐洲人用火三十萬年以上。其它遺物,周口店發現亦甚豐。其後在陝西藍田陳家窩,發現藍田猿人,與北京人時期相同,又有山西芮城匼河與西侯度村等十三處。其中芮城兩址時代更早,後有廣東曲江馬壩村發現「馬壩人」,時代稍後於「北京人」與「藍田人」。則是在遠古時代,吾中華民族之祖先,殆已遍佈華南、北。
(二)中期舊石器時代
在華北發現者,多在山西、陝、甘高原一帶。自汾水流域北至河套,南緣橫山山脈。甘肅慶陽發現,亦屬此期。華南有湖北長陽出土「長陽人」。
(三)晚期舊石器時代
此期據今約不過一萬年。遺址發現,遍及南北,惟黃河、長江下游各地,則尚未發現在此等遺址。
(一)黃河中下游
一為民國十年在河南澠池縣仰韶村所發現,稱為「彩陶文化」。其分佈地區,以豫西、晉南及渭水中下游中心,西至渭水上游,東至豫中,南至漢水中上游,北達河套。遺址發現,多在河流兩岸之臺地,分佈極稠密,已發現者約達千處以上。其中如西安半坡最早遺址,據測定,距今可達六千年。陝縣廟底溝早期遺址,距今亦逾五千年。其時已經原始鋤耕農業,兼事漁獵。
二為龍山「黑灰陶文化」。分佈地區較「仰紹文化」為廣。西起陝西、東至海濱、東北至遼東半島,東南江蘇,發現遺址三百餘處。此一期文化,乃自仰紹文化發展進步而來。又可分為較早「形成期」與較晚「典型期」之兩期。如河南陝縣廟底溝,卽在仰紹文化上層。安陽後岡則在殷墟之下層。此層皆屬「龍山文化」之較早形成期。如山東曆城龍山鎮城子崖及日照西城鎮諸地,是為「龍山文化」之較後典型期。此時期之文化,鋤耕農業已甚進步。陶器開始採用輪制,並以精造黑色光薄的蛋殼陶為其特色。並已有城堡建築,以牛、羊、豬之肩胛骨為卜。
(二)長江中下游
有湖北京山縣屈家嶺之發現。其分佈範圍,為長江及武當山、桐柏山、大別山所環繞之江漢地區。其時期晚於仰韶、而早於龍山。其中如淅川遺址、據測定距今可達四千至五千年。此一地區之文化,已普種水稻、狩獵、紡織均相當發達,有豐富多彩的繪畫藝術。
(三)其它
如黃河上游、川、滇西南地區,東南沿海,塞北草原及東北地區、西北高原,青藏高原各處,皆有新石器時代遺址之發現,在此不備及。
由於此等發現,遂使國人古史觀念,漸漸脫離了三皇五帝之舊傳說,轉移到有物可稽之新研尋,此不可不謂是近六十年來吾國人古史知識上的一大進步。
國人此六十年來之發掘考古工作,因於材料陸繼發現,遂使因之而起之的推論亦陸繼改變。如仰韶、在龍山兩期文化,以前認為其各自獨立發展,今已遭一致之否定。至西方學者早有中國民族與中國文化西來之臆測。民國十年發現仰韶彩陶上繪幾何花紋,西方學者仍認為其與中亞、南歐一帶有關係,但今亦無人置信。據最近考古學家一般之意見,綜合舊石器、新石器時代遺址之發現,大體認為中國文化最早開始,應在山、陝一帶之黃土高原。東至太行山脈,南至秦嶺山脈,東南到河南西北山地,西北至河套地區。自此逐步向東南發展。及至新石器時代,當轉以渭水盆地及黃河大平原為中心,由仰韶彩陶文化向東發展,形成龍山文化。向西傳播,乃至黃河上游以抵西北高原。在此六十年之發現中,尚不見西北地區有舊石器時代之遺址,則中國民族中國文化西來之說,可以不攻自破。
遠在淸末,已有人在河南安陽發掘殷代所用龜甲占卜文字,而發現其地為古代之殷墟,此一遺址之年代,已遠在有文字記載之歷史以後。在此遺址所得器物,已遠後於石器時代,而代表了很進步的青銅時代。其間有一部分遺物,可證其直接因襲於龍山文化而來者,如卜骨、如黑陶皆是。在殷墟之後岡,上層有白陶,今稱之為「小屯文化」。中層黑陶,卽代表「龍山文化」。下層彩陶,乃代表「仰紹文化」。是其地乃不斷有陶文化。
目前關於考古發掘之成績,大略可言者止此。
傳說神話之審訂,近人為之尤力。如顧頡剛等所編集之古史辨。
然中國民族為一歷史的民族,中國古史早已經古人不斷努力,有一番卓越謹嚴而合理的編訂。
最著者莫如孔子之作春秋,與司馬遷之為史記。子不語怪力亂神,春秋「其文則史,其事則齊恒、晉文」,已為一部極謹嚴的編年史,歷史觀念至是已絕對超出「神話」之範圍而獨立。司馬遷為史記,謂:「學者載籍極博,猶考信於六藝」,自負以史記繼春秋之後。五帝首黃帝,三皇傳說早未列入。至史記所載五帝帝系,後人亦多駁辨。如三國時期秦宓、北宋時歐陽修等。故三皇五帝之舊傳說,在中國歷來史學界,本未嚴格信守。
今求創建的新的古史觀,則對近人極端之懷疑論,亦應稍加修正。
從一方面看,古史若經後人層累地造成;惟據另一方面看,則古史實經後人層累的遺失而淘汰。層累造成之偽古史固應破壞,層累遺失的眞古史,尤待探索。此其一。各民族最先歷史無不從追記而來,故其中斷難脫離「傳說」與帶有「神話」之部分。若嚴格排斥傳說,則古史卽無從說起。卽後代史亦強半由傳說追記,未必皆出歷史事變時人當身之記載。此其二。且神話有起於傳說之後者,如先有關羽之傳說,而漸變成神話。不能因神話而抹殺傳說。如因看三國演義而懷疑及於陳壽三國志。此其三。假造亦與傳說不同,如後起史書整段的記載與描寫,或可出於假造,以可成於一手也。如尚書之堯典、禹貢等。其散見各書之零文短語,則多係往古傳說,非出後世一人或一派所偽造。以其流傳普遍。如舜與禹其人等。此其四。欲排斥某項傳說,應提出與此傳說相反之確據。否則此傳說卽不能斷其必偽或必無有。亦有驟視若兩傳說確切相反,不能並立,如謂某人某日在北平,而另一說則謂見其某日在南京。而經一番新的編排與新的解釋,而得其新鮮之意義與地位者。如知某人乃以是日乘飛機自北平往南京也。此其五。
而且中國古代歷史傳說,極富理性,切近事實,與並世其它民族追述古史之充滿神話氣味者大不相同。如有巢氏代表巢居時期,燧人氏代表熟食時期,庖羲氏代表畜牧時期,神農氏代表耕稼時期。此等名號,本非古所本有,乃屬後人想像稱述,乃與人類歷史文化演進階程,先後符合。此見我中華民族之先民,早於人文演進,有其淸明之觀點與合理的想法。
大體上研究古史,應有其相應之限度,凡及年歷、人物、制度、學術等等,過細推求,往往難得眞相。
一因古代文化演進尚淺,不夠按年逐月推求。後世如劉歆三統曆以下迄皇甫謐帝王世記、邵雍皇極世經等書,無論其推算不可信,卽謂推算無誤,亦往往歷數十百年無一事可考,豈不於研治古史仍屬徒勞。二則因古代文化演進尚淺,人物個性活動之事業尚少,若專從人物言行上研求古史,則仍是黃帝、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一套舊觀念,不免多帶有神話與教訓之意味,亦不得古史之眞相。三則因古代文化演進尚淺,並不如後代有種種政治制度、學術思想等之並起,若從此方面研尋古史,則不脫漢代經學家「三代質文相禪」種種假想之範圍,所謂儒者托古改制,亦不能得古史之眞相。
然古史並非不可講,從散見各古書的傳說中去找尋,仍可得一個古代中國民族活動情形之大概。此種活動情形,主要的是文化狀態與地理區域。
凡古書傳說中某王某國起某地、都某城,與某國某君戰於某地,某氏族來自某方等,實為研尋古史地理之較有線索者;然亦有須經審細考訂處。如史記言黃帝:「東至海,西至空桐,南至江,登熊湘,北逐葷粥,合符釜山,而邑於涿鹿之阿。」後人遂疑其行踪之超逴,近於神話。不知崆峒本在河南境,莊子所言襄城、具茨,大騩、廣成,地望皆近。熊湘卽熊耳山。與崆峒同在一省。釜山者,覆釜山,一名荊山,見唐書地理志。與華潼為近,所謂黃帝「采首山銅,鑄鼎荊山」是也。黃帝又與神農「戰於阪泉之野」,阪泉在山西解縣鹽池上源,相近有蚩尤城、蚩尤村及濁澤,一名涿澤,卽涿鹿矣。然則黃帝故事,最先傳說只在河南、山西兩省,黃河西部一隈之圈子裡,與舜、禹故事相差不遠。司馬遷自以秦漢大一統以後之目光視之,遂若黃帝足跡遍天下耳。此就黃帝傳說在地理方面加以一新解釋,而其神話之成分遂減少,較可信之意義遂增添。將來若能與各地域發掘之古器物相互間得一聯絡,從此推尋我民族古代文化活動之大概,實為探索古史一較有把握之方向。
現在講比較可靠的古史,姑從虞、夏起。尚書始於堯、舜,論語道古亦僅及堯、舜,史記乃上溯黃帝。此從孔子與六經,實不失為謹嚴之態度。唐、虞時代的情形,決不能如尚書堯典所記之美盛。
堯典虞廷九宮,上有百揆,卽宰相。禹為司空,主治水而司內政。棄後稷,司農政。契司徒,司教化。皋陶為士,主司法與軍事。垂共工,司工務。益掌虞,司山澤。伯夷為秩宗,司郊廟祭祀。夔典樂,司詩歌音樂助祭。龍納言,司出納詔命,如周之內史、漢之尚書。較之秦、漢九卿,意義深長遠矣。此正見為儒者之託古改制。否則唐、虞時中國政制已如此完美,何以二千年後至秦、漢之際,轉倒退乃爾。
大抵堯、舜、禹之禪讓,只是古代一種君位推選制,經後人之傳述而理想化。
唐、虞當為今山西南部之兩部落。
陶唐氏殆為今山西南部堯都平陽。一精於燒窯的氏族,「陶」、「唐」、「堯」皆指燒窯事業言。有虞氏則為一山澤漁獵的氏族,「虞人」掌山澤獵事。而與陶唐氏居地略相近。舜都蒲阪,相近有虞鄉縣。
而夏人則起於今河南省中部,正是所謂中原華夏之地。
鯀與禹則又別為一族,其居地殆起於河南嵩山山脈中。曰「有崇伯鯀」崇卽嵩也。山海經「南望禪渚,禹父之所化」,禪渚在河南陸渾。禹都陽城,世本。陽城在嵩山下。又有言禹都陽翟者。陽城,河南登封;陽翟,今禹縣,出入數百里間。遊牧之民習於移徒,古人都邑,同時有兩三處,不足異。華夏連稱者,嵩山山脈亦得華名。國語「前華後河,左洛右濟」,華在洛東,卽今嵩山。又史記魏有華陽,司馬彪曰:「華陽,亭名,在密縣。」周禮職方豫州「其山鎮華」。皆其證。卽舜之故事,其先亦起於與夏氏族相近之地。世本「舜居媯汭」,在漢中西城縣。舜二女為湘神,湘卽襄水,乃今漢水也。四岳、三塗齊稱,亦皆在嵩山山脈。夏氏族自此北向移動,河南、陝西、山西三省相交環黃河西部之一隈,謂「西部」者,對此下稱「東部」而言。有幾許天然之渡口,殆為古代虞、夏氏族活動之區。史記虞、夏皆顓頊後,明其血統相近。少康奔虞,虞思妻之以二姚。虞、夏或如姬、姜。
當時尚未有國家之組織,各部落間互推一酋長為諸部落之共主。卽尚書所謂「岳牧鹹薦」也。
此如烏恒、鮮卑、契丹、蒙古,其君主皆由推選漸變而為世襲,唐、虞時代之禪讓,正可用此看法。
禹之後有啟,蓋至是而始進於君位世襲之時代,則已儼然有國家之規模矣。此猶契丹之有耶律阿保機。蒙古自成吉思汗後,大汗之位,雖非成吉思汗之子孫莫屬,然而忽必烈仍由合辭推戴,至仁宗始自建儲。
啟以後因君位世襲之制既定,遂有夏朝之建立。
史記夏本紀載夏帝王名及系次,而無年數。大戴禮記少閒篇:「禹崩十七世,有末孫桀。」國語周語:「孔甲亂夏,四世而隕。」皆與史記合。
夏代帝系表
大體夏代年歷在四百、五百年之間。
史記僅謂:自禹至桀,十七君,十四世。此見司馬氏成書之謹嚴。若非有據,此十七君、十四世之名字系次,何從憑空撰出?憑空撰之,又何意義耶?劉歆三統曆見漢書律曆志引。則謂夏四百三十二年。竹書紀年史記集解引。謂夏四百七十二年,今按:史記商本紀所載商代帝王已有殷墟所得甲文為證,知其不虛。商本紀諸帝王可信,夏本紀諸帝王卽不必不可信。自湯以前商代先王先公,正與自禹以下年世相當。史記所載商先王公已有甲文為證,史記載夏事,自可不必證而信。以三十年一世計之,則十四世、十七君,四百七十餘年,亦約略近似。孟子云:「由堯舜至於湯,五百有於歲」是也。
虞、夏大事最要者,厥為舜、禹與苗族之鬪爭。
舜、禹征三苗,屢見尚書、堯典、皋陶謨、禹貢、呂刑皆言之。戰國策、秦策一見,魏策二見。墨子、二見。荀子、二見。韓非子、賈子新書、准南子、三見。鹽鐵論、說苑諸書,必為古代一大事。舊說三苗為九黎蚩尤氏之後。尚書呂刑及楚語。又謂三苗、九黎皆顓頊之後。山海經大荒北經。若然,則三苗與虞、夏為同族相爭矣。史記謂:昌意取蜀山氏女而生顓頊。蜀山殆卽涿鹿之山,涿鹿又卽蚩尤故國,然則虞、夏與三苗之爭,正猶黃帝與蚩尤之爭,皆近在今河南西境北及山西兩省黃河中游之兩岸也。魏策吳起之言曰:「昔三苗之居,左彭蠡之波,右洞庭之水,汶山在其南,衡山在其北。」後世誤渭在湖湘之間。惟洞庭、彭蠡地位卽左右互易,又古衡山不指湖南,且不當在三苗北。古河域亦有名彭蠡者。見呂氏春秋愛類、淮南人間訓。江北漢水流域亦有名洞庭者。楚辭所泳洞庭是也。春秋河東有茅戎,又有陸渾蠻氏,亦稱戎蠻子。杜注云:「在河南新城縣。」苗與茅、蠻同聲。古三苗疆域大率南北以此為度。正與虞、夏壤地雜處。舜、禹驅逼苗民,漸遷而西,所渭「竄三苗於三危,以變西戎」也。若三苗在湖湘間,不應驅至今甘肅境。舊說又謂:三苗,姜姓之別。尚書呂刑言及苗民制刑,呂國河南南陽,正古代四岳姜姓居地,本古昔苗土,故引以為誡耳。范氏後漢書西羌傳:「西羌之本出自三苗,姜姓之別,其國近南岳。」漢人多指南陽衡山為南岳也。
又有禹、啟與有扈之戰事。
啟伐有扈,見尚書甘誓、呂覽先己諸篇。鄭玄以為在魏。大戰於甘,卽左氏王子帶邑也。見僖二十四年。地在今洛陽東南。尚書甘誓,墨子引作禹誓,莊子人間世亦云:「禹攻有扈。」呂氏召類云:「禹攻曹魏、屈鷔、有扈以行其教。」是禹時勢力東侵已及於扈。漢書地理志:右扶風鄠縣,古有扈國。特以同音說之,恐不如鄭玄以為在東者為信。高誘注:「有扈乃夏啟庶兄,以堯、舜舉賢,禹獨與子,故伐啟。」則與墨子、莊子均不合,恐出後人臆說。是舜、禹、啟以來,虞、夏氏族驅逐苗民以固西陲,又攻有扈以擴東土也。
大抵夏人先起今河南嵩山山脈中,在伊、洛上游,其勢力逐次沿伊、洛向東北下游而移殖。一方自河南省西部北渡黃河而達今山西省之南部,東及太行山南端盡頭之迤西。
故其地皆稱大夏。史記言:「禹鑿龍門,通大夏」。又云:「齊桓公伐大夏。」左傳祝佗曰:「唐叔封於夏墟。」昔人又謂禹都安邑,皆指山西南部中條山以南沿河一帶而言之。
又一方面則沿河南岸東下,漸次達於今山東、河北境,遂與東方黃河下游諸民族勢力相接觸。
此可以后羿、寒浞與少康中興之事說之。此事見左傳襄公四年、哀西元年。后羿本國在鋤,史記正義引括地志:「故鋤城在滑州衛城縣東十裡。」卽今滑縣東十五裡之鋤城。入為夏朝之卿士而遷有窮。史記正義引晉地記:「河南有窮谷,本有窮氏所遷。」左傳定公七年:「單武公、劉桓公敗尹氏於窮谷」,文選洛神賦注引華延洛陽記:「城南五十裡有通谷」,卽其地,後人因「窮」名不美而易之。因太康之畋於洛表,水內為汭,外為表,洛表,洛之南。拒太康而入居斟尋。史記夏本紀正義引臣瓚漢書音義:「斟尋在河南。」竹出紀年:「太康居斟尋,羿亦居之,桀又居之。」左傳(昭二十三年):「郊、尋潰」,杜注:「鞏縣西南有地名鄩中。」張儀列傳正義引括地志:「鞏縣西南五十八裡故鄩城。」代夏為王,又為其臣寒浞所滅。寒國名,本在東方。杜預云:「北海平壽縣東有寒亭。」今山東濰縣東北五十裡。浞卽代羿,又滅夏之斟灌。「斟灌」殆卽「武觀」,夏后相(太康子)為羿所逼,出依斟灌,見吳世家集解,及左哀元年疏引賈逹說。觀臨河津,故亦曰「觀津」。為斟姓之墟,故曰「斟觀」。在今山東曹縣西故觀城。卽春秋衛地。其時夏都蓋自斟尋東北退至斟灌。使其二子澆處過,豷處弋。「斟灌」或作「斟戈」,則「戈」卽「灌」也。則「過」或卽是「鄩」。蓋寒浞滅此二邑而分使二子處之。而夏后相之子少康出奔有虞,在河南。左傳杜注:「梁國有虞縣。」夏臣伯靡自有鬲氏水經注:「大河故瀆西流經平原鬲縣故城西。」地理志曰:「鬲津,故有窮后羿國。」殺寒浞。而少康自綸漢書續志:「梁國虞有綸城,少康邑。」在今歸德。複國。少康滅澆於過,至其子杼。又滅豷於戈。寒氏遂亡。此一事見夏代國家規模已頗擴大。有共主、屬邑、分國、敵國等等關係,不得僅以遊牧部落看待。而其間自太康失國迄於少康復國,綿歷數十年,戰爭蔓延及於大河南北兩岸,誠古代一大事也。此事史記夏本紀失載,而旁見於吳世家。又楚辭離騷、天問亦言之。又有夏人與東夷之交涉。見後漢書東夷傳引竹書紀年。夏之放武觀,見竹書紀年及逸周書。滅寒浞,逐東夷,皆見其勢力之逐步東伸。
商民族亦在東方,初以服屬於夏人勢力之下,繼則起而革命,遂代夏為當時之王朝而稱商代。古史已難詳論,然夏、商兩代就文化大體言之,似是一系相承,並無甚大顯著之不同,則夏、商殆我漢民族之兩支,而非兩民族也。惟嚴格言,中國民族之摶成,當在春秋乃至先秦。若言夏國、商國,則此時政治組織尚未臻十分凝定。若言夏氏族、商氏族,或夏部族、商部族,則似含義又過狹小。姑以民族稱之,以指當時之兩種結集,如云「夏人」、「殷人」,可勿以嚴正的異民族視之。(下言周民族亦然。)若以虞夏時代為中國上古史之第一期,以其始建君位世襲之王朝。則殷商可謂中國上古史之第二期。以其在近代已有直接史料發見,較虞、夏之純為傳說追記者更進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