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枝这话不问还好，问了朱妈妈的眼睛红得更厉害了。
宋玉枝忙让朱妈妈在床沿上坐下，“妈妈这是怎么了，可方便与我仔细说说？”
朱妈妈抹着泪，哽咽道：“事关我们夫人的医案选择，自然是方便与小哥你和老医仙说的……”
原来，夕食前，方大夫人的娘家人和方大老爷先后脚过了来。
在方老太太的主持下，两家人用过饭后就坐到一处商量。
不到半个时辰就得出了结果。
照理说整个商量的过程很顺利，明日一早方大夫人就可以开始治病，朱妈妈本是该高兴的。
可听过他们说话内容的朱妈妈不觉却寒了心——
他们最终选择保守治疗，只要老医仙能确保最近半年时间内，方大夫人的病情能缓解，婚礼当日能正常出席就好。
虽然这样的选择无可厚非，毕竟开颅什么的，在眼下这个时代实在是骇人听闻。
而第二种选择，起码能保方大夫人在三年内性命无虞。
但两家人话里话外，却是不约而同地把方如珠和二殿下海晏的婚事放在首位。
整个商量的过程，两家人也都主要围绕如何确保方大夫人的病情不影响那桩婚事。
“我当然知道大姑娘和二殿下的婚事要紧。可这档口，一边是我们夫人的枕边人，另一边是我们夫人的手足兄弟，他们怎么就那么心狠呢？哪怕他们从那半个时辰里分出半刻钟，多关心关心我们夫人的身体，我这心里也不至于这般难受。”
这么说着，朱妈妈用帕子捂住嘴，呜咽出声。
宋玉枝一阵唏嘘。
上辈子宋玉枝看过一句话，大概得意思是女孩长大之后就没有家了。既不能彻底融入婆家，又不能回去娘家。
在现代，绝大多数女孩都十分清醒，她们自立自强，自己能当自己的后盾，不用去依附别人。自然而然地就能避免这种困境。
可在时下，女子地位卑下，想逃离这种困境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她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觉得任何劝慰的言语都是苍白的，唯有叹息。
“嗐，大半夜的我同你说这些，没得影响你歇息。”
朱妈妈努力挤出一个笑，让宋玉枝接着睡。
且不说房里还有个沈遇，光说刚听到的事儿，宋玉枝哪里还睡得着呢？
她看着强装无事的朱妈妈，心里怪不落忍的，便只道：“我觉短，现在已经歇息好了。妈妈不必管我，去忙自己的事儿吧，我去找我师父，看看有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朱妈妈没再勉强自己笑了，只说正好去弄点吃食，给宋玉枝和老医仙当宵夜。
老医仙的厢房，就在宋玉枝隔壁，故而只眨眼的工夫，他们这对临时师徒就碰了面。
老医仙正在埋头整理后续治疗的医案和需要用到的东西的清单。
看宋玉枝这会儿过了来，老医仙头也不抬地问：“这个时辰不在屋里睡觉，可是知道方家人商议出的结果了？”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住师父。”宋玉枝应着，走到桌前，卷起衣袖，为老医仙添水磨墨。
等到老医仙抬头，砚台里的墨汁都快溢出来了，他无奈地用笔杆子轻敲宋玉枝的手，“你这是想什么呢？”
宋玉枝讪讪地收手，斟酌着言辞，“师父，你说有没有办法，让方大夫人现下就清醒过来？哪怕只是清醒一时半刻也好。”
说完，宋玉枝就眼巴巴地看着老医仙。
老医仙搁了笔，压低声音说：“这话要是辛夷那臭小子问的，我早就啐他了。既是你问的，我就同你好好说道说道。我们医仙谷有规矩，治病救人归治病救人，却不会参与病患的家事，左右病患的选择……”
宋玉枝说对啊，“如果您能让方大夫人尽快清醒，不就能让她自己做决定吗？”
老医仙给了宋玉枝一个“你不懂”的眼神，“你这丫头素日里瞧着聪明，怎么这会儿倒突然跟辛夷似的一根筋？且不说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只说方大夫人如果清醒，会做出什么决定呢？自古为人母亲的，最看重的就是子女。她肯定还是选择以不影响方姑娘和二殿下的婚事为先……和她家人做出的决定有何不同？咱们花费那个工夫作甚？”
“还有，咱们这样初来乍到的外人，尚且能察觉到方家人把那桩婚事，看的比方大夫人的性命还重要。她清醒过来，她能察觉不到？说不定就要影响她的情绪，恶化她的病情。没得横生枝节。”
宋玉枝张了张嘴，偏偏又不方便现下就把方如珠的身世宣之于口——那毕竟还是她的推断，没有一星半点证据。
天下间怕也只有沈遇会无条件的相信和支持她。
好半晌后，宋玉枝才重新组织好言语，“师父说我一根筋也好，说我轴也罢。我觉得方大夫人在为人女，为人妻，为人母之前，她首先是她自己！生死大事，本就得当事人自己做主。这跟她是男是女都没关系！凭什么就让旁人决断？又凭什么默认她该为谁牺牲？”
老医仙没想到宋玉枝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愣过半晌，他讷讷道：“怪不得沈家那臭小子如此喜欢你，丫头你这想法确实跟常人不同。”
宋玉枝还是眼巴巴地看着老医仙，“刚听师父的意思，你似乎是有办法的对不对？”
老医仙没出声。
宋玉枝察觉出他是默认了，此时却只作不觉，叹息道：“看来我想错了，老医仙，您的医术还没有到达当时罕见的程度。”
“丫头你少拿话激老朽。”老医仙说是这么说，但却莫名觉得宋玉枝从“师父”到“老医仙”称谓上的转变刺耳，“谁说我办不到了？你要是上进一些，早些把我给你的第一本手札看完，来跟我讨要第二本，就会知道咱家医仙谷的金针刺穴之法有多神奇！”
一听这话，宋玉枝就知道事成了，遂也不再拿话激老医仙，赔着笑脸道：“师父果然是医仙下凡，是我小瞧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