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二殿下总算回心转意,得偿所愿的熊成高声应诺,立刻组织人手清理痕迹。
那护卫首领站在原地没动,轻声询问道:“殿下,既得知沈小将军就在附近,咱们当真就什么都不做吗?诚然,属下等人能力有限,未必能寻到沈小将军的踪迹,但咱们大可以给他留下讯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就好像隐世不出的老医仙那样。
他一开始也不愿意跟尘世纠葛牵扯太深。
后头得知受伤的二殿下来自义军,又亲自见过了二殿下,听他说起了雄心抱负,老医仙便改变了态度,为他悉心医治。
“沈小将军出自武安侯府,胸中有丘壑,眼里存山河,以天下为己任,若是能让他为殿下所用,来日殿下何愁……”
二殿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护卫首领止住话头,略显慌张地道:“属下不是要劝殿下利用沈小将军。属下就是觉得沈小将军壮志未酬,和殿下志同道合。让他加入,对他、对您都有裨益……”
“天下,从来都不是沈家的责任。沈家人为天下的牺牲,还不够吗?”二殿下再次望向远方,叹息道:“我们海家不如他们。”
护卫首领讷讷语塞。
先帝暮年时忌惮握有兵权的沈家和二殿下所在的海家。
沈、海两家也不是傻子,早在图穷匕见之前,就已经发现了端倪。
海家激流勇退,提前转移了族人和精锐,避到了南方休养生息。
这才有了重整旗鼓,称王起义的今日。
而沈家的下场就惨烈多了——
二殿下犹记得,昔年举家避祸之前,他私下约了沈扶安见面,想劝他们沈家早做安排。
少年将军坐于马上,意气风发,“输如何?死又如何?沈家男儿生来便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何况,不战至一兵一卒,谁能料定结局呢?”
后来啊,沈家人领导的驭兽军,真的将背后的百姓护卫到了最后一刻。
直到战旗倾倒,全军覆没,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染红了雾霭沉沉的天际。
二殿下勾了勾唇,哂笑道:“临阵退缩的我,去和自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沈扶安,谈论什么天下大义,不是很可笑么?”
“殿下切莫妄自菲薄!属下都知道当年的事儿不是您能决定的。”
二殿下正色道:“当年我身不由己,现下我同样是有所掣肘。只等……”
只等改朝换代,他能掌握话语权的那一日,才有资格对着沈扶安发出邀请。
那护卫首领会意过来,得知自家主子不是要真的要放任良将不用,便也没再劝说什么,而是问起:“宋家那边,可还要安排人手看顾着?毕竟咱们不日就要攻入京城,北戎人和水匪恐会生乱。”
不等二殿下回答,已经收拾妥当的熊成回了来,开口道:“宋先生说过,宋家其他人与他们一房关系并不和睦,当家的宋老夫人昏聩糊涂。当日他险些丧命,更是为宋家人所害。否则咱们也不必大费周章四处打听消息,大可以直接同宋家人把话说开。现下既然知道宋先生的妻小不在宋家,还管他们个球?”
熊成的话糙,理却不糙。
二殿下并未反驳,只道:“扶安到底姓沈,便是再没有逐鹿天下的雄心,也不会放任一城百姓不顾。那霍知州也不是只知鱼肉百姓的庸碌昏官,有他们二人在,保一个丰州城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护卫首领一想也是,宋家其余人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丰州城没有动乱,别说他们那样的一大家子,便是宋先生的妻小还活着,流落在丰州城里,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于是护卫首领也不再多言。
夜色中,一行人整装待发,离开了丰州城境内往南而去。
*
这一晚,宋玉枝都没什么睡意。
说到底,她还是一介凡夫俗子,头一遭遇到白日里那样的事儿,心里多少生出一些忐忑和担忧。
尤其还担心孤身在外的沈遇,和那伙人对上之后落于下风。
所幸,她这一晚也没太多时间胡思乱想——
老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
现在她自己,周氏、赵大娘加上魏夫人和魏老太太,五个年纪不一的女子聚在一起,能聊的话题就更多了。
尤其魏夫人和周氏出身和经历相似,还很巧的都是江南人士,便越发热闹。
一聊就聊到半夜,宋玉枝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只记得自己睡着的前一刻,赵大娘和魏老太太正在嗑着瓜子,看着周氏和魏夫人描花样子。
醒来的时候,她躺在魏老太太屋里的碧纱橱里。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自有丫鬟服侍她更衣洗漱。
等她洗漱完毕,魏老太太也起了,使人摆了朝食。
宋玉枝自然问起:“祖母,我娘我弟弟和干娘他们呢?可是昨晚聊得太晚了,现下还未起身?”
昨儿个已经歇了小半日,宋记今日得照常营业。
如果周氏他们起不来身,宋玉枝就准备自己先过去了。
魏老太太却并不回答,只催着宋玉枝快用朝食,又神秘地冲宋玉枝眨眼道:“你快吃,吃了就忙自己的去。回头你就知道了!”
宋玉枝不明就里,但想着魏老太太总不会害自己,便也没多问。
晚些时候,宋玉枝坐上了马车——
这也是魏老太太要求的。
说她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出入坐个驴车不好看,还是坐马车更合宜些。
反正魏家的马车不止一辆,魏老太太大门不出,她名下那辆马车日常就放在家里吃灰,拨给宋玉枝用也不妨碍什么。
魏家终归是富贵得势过的人家,低调不显只是他们自家的选择,并不是他们家已经没了讲究的能力。
他家的马车,可比宋玉枝从外头购置的驴车,更宽敞更舒坦,脚程也更快。
宋玉枝便没有推拒。
晨光熹微的时候,马车停到了宋记附近。
还未下车,宋玉枝就听到了熙攘热闹的人声——
这个时辰,还不到早市,怎么就这般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