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枝并不是毫无恻隐之心的人。
眼见那知书明理的二公子确实有些不好,她便立刻从大柜台后头搬了把交椅出来,又去后院的灶房里提了温水过来,给他倒了一杯。
那二公子坐定之后,喝过了宋玉枝递上前的温水,脸上总算有了一丝血色。
他客客气气地同宋玉枝道了谢,又歉然地一边强忍着咳嗽,一边解释道:“我们主仆今日才到丰州城,本是投奔亲戚的,无奈没寻到人。我这随从领着我去了好处,因我病着,那几处的店家都不肯接待我们。他这才有了几分火气,小娘子莫要同他一般见识。”
说着他看了那熊成一眼,那熊成束手束脚地对着宋玉枝躬身行礼,“小娘子对不住,是我心急莽撞了些。”
顿了顿,他又着急忙慌地补充道:“小娘子,我家公子真不是痨病。你就让我家公子在你家歇上一程子吧。”
这话一说,那二公子看向他的眼神就只剩下无奈了——
方才他压根没提痨病那一遭。
这下倒好,熊成大喇喇地说了出来,眼前的小娘子哪怕再不介意他前头的态度,也不可能招待一个痨病鬼不是?!
话已出口,再无可挽回,那二公子只能无奈地扶着椅子扶手,准备站起身来告辞。
宋玉枝素来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性子。
此时她也散了怒气,说自己省得。
所谓痨病,也就是后世的肺结核。
得病者除开咳嗽的症状外,还会咳痰咳血,胸痛,消瘦和结节性红斑、角膜炎等。
但眼前的年轻公子,除开剧烈的干咳外,就再没有其他症状,比起肺结核,更像是肺腑受伤。
“外头风大,公子安心坐一阵,避避风。不过我一会儿真有事,至多两刻钟,我就得打烊离开了。”
那二公子再次客客气气地致谢,说自己缓上一会儿就离开,必不会教宋玉枝耽搁了自己的事儿。
说着话,宋玉枝出去了一趟,果然发现那张午前贴出去的红纸告示,已经被吹落了泰半,只剩下一个角还粘在门上。
这个天气,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了,便是没有告示,轻易也不会有食客登门了。
宋玉枝干脆就把告示揭了,拿回了铺子里。
看到真有这样一张告示,那熊成越发理亏,面红耳赤。
宋玉枝也不见怪,把柜台上的账簿归拢一番,锁进后院的休息室。
转头经过灶房的时候,宋玉枝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沈遇。
沈遇早年也受过重伤,身边只有赵大娘照顾他。
虽然他们都没有把曾经经历过的苦难,具体展示出来教宋玉枝知道。
但想来他们母子俩早年在外头颠沛流离、寻医问药的时候,必定也经历过这种被误会、被拒之门外的境遇。
尤其赵大娘和那熊成的性格还有些相近,如出一辙的性子急,嗓门大。
以前,他们是不是也曾在大冷天寻不到落脚处,吃不饱饭呢?
宋玉枝心下一软,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先一步动作,进了灶房。
时间有限,再重头做吃食是来不及的。
好在宋记现下还有些卖剩下的骨头汤底。
宋玉枝便捋了袖子,在两个小炉子上生了火,放上日常装盛煲仔饭的小砂锅,倒入骨头汤。
没多大会儿,砂锅里的骨头汤发出“咕嘟嘟”的轻响,宋玉枝先后倒入米饭,豆芽,白菜叶,腊肠,再次焖煮半刻钟。
半刻钟后,宋玉枝揭开锅盖,在里头搁了适量的盐和味精,就回到了前堂。
那熊成本在仔细照顾着自家公子,闻着味道,他一边嘀咕着“好香”,一边咽着口水,眼神不住地往后院方向瞟。
宋玉枝弯了弯唇,解释道:“铺子里没剩什么食材了,我做了两碗骨汤泡饭。两位若是不嫌弃……”
不等二公子回答,那熊成立刻从善如流地道:“前头是我莽撞,小娘子不止貌美,心肠更是一等一的好。你特地为我们做的,我们哪儿会嫌弃?小娘子快歇着,我去端来。”
言罢,他问清了灶房所在,便立刻过了去。
又是一眨眼,他就一阵风似的,端了两个小砂锅过来。
那二公子显然是不适合爬楼梯前往二楼的,宋玉枝便请他们把砂锅摆在大柜台上。
他们主仆也不在意这种细节,再次同宋玉枝道了谢后便开动起来。
热腾腾的骨汤泡饭一入口,那浓郁的鲜香迅速在口腔中扩散开来,每一粒米饭都充分吸收了骨汤的精华,米香浓郁,软而不烂,豆芽爽脆,白菜清甜,腊肠咸香四溢,再喝上一口醇香浓郁的骨汤……简单却又不平凡!
那熊成吃的满头热汗,须臾之间便连汤带水地吃完了一锅,神色还颇为意犹未尽。
而那二公子虽也是一脸惊叹,吃相却颇为优雅,不紧不慢地小口品尝。
宋玉枝一边兀自做活儿,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们主仆一阵,确认他们二人真的不是那等有歪心思的贼人,心也渐渐定了下来。
又过一刻钟,那二公子搁了勺子,换上一方帕子擦了嘴,再次拱手致谢:“小娘子好手艺,难怪如此年纪便能经营这样一间铺子。想来平素宋记的生意定然是极好的。”
宋玉枝自然谦虚道:“小本买卖,幸得客人们赏脸,平素生意尚可。”
那二公子温和地笑了笑,拿出一个银锭子放到了柜台上。
前头说过,成锭的银子在世面上很是不多见。
他拿出的这一锭更是十两规制的那种。
饶是宋玉枝,见了后都不免惊讶道:“两碗骨汤泡饭而已,客官看着给些铜板就成。不必……”
“旁人不肯接纳我们,只小娘子为我们开了方便之门。更别说小娘子还特特为我们二人,做了可口的汤饭……小娘子不必推辞。”
说到这,那二公子又顿了顿,“当然我也不只是支付饭钱,还有一桩事想同小娘子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