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昨日霍繁星回到竹林雅舍。
那雅舍的布局说来就跟市井常见的宅院不太一样——
一个宽敞的堂屋在最前,是公共区域。
后头几间厢房,供给上山的官家女眷居住。
再后头就是略显简陋的大通铺下人房、茅房和小灶房那些。
霍繁星在外头待得时间颇长,又跟叶儿说了会子话,回到雅舍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那会子不少人已经用完饭了。
雅舍的厢房于官家小姐来说逼仄的可怕,砌了个土炕,摆上梳洗用具以后,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多少,连一套桌椅都摆不下,一众官家小姐便都聚在那厅堂里一边说话,一边玩叶子牌。
看见霍繁星过来,众人都搁了手里的牌,同她见礼问好。
丰州城就这么大,排得上号的人家也就这么多。
几家人之间渊源纠葛颇深,现下又一个小院子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虽然算不上多么要好,却也有几分面子情在。
霍繁星便也不好一下子走开,请众人不用多礼,而后一道落座,寒暄起来。
就那么过去了半刻钟,福福实在等不及了,请示自家姑娘能不能让她先回房?
山林间再凉爽,那也有几分暑热的。
福福生怕宋玉枝给她送来的饭食坏了、馊了!
主仆二人自小一起长大的,霍繁星哪里能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呢?
霍繁星嗔她一眼,挥手招来自家,让仆妇先找银针出来——
虽然她能确定那奶黄包和云朵糕,是宋玉枝的手笔。
但她同叶儿到底只有过两面之缘,算是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为了以防万一,防止是有心人从宋记那里购置了吃食,假冒宋玉枝的名头,在里头加料。
还是得验上一验,才能放心。
脑子里只记挂着吃食的福福想不到那么多,但在人前也没质疑自家姑娘的决定,就乖乖等着仆妇去找银针。
也就在这时候,有个管家小姐突然笑道:“霍姐姐不愧是要高嫁去京城的人,行事这般小心。不像我……”
霍繁星就不用仔细去看,就知道说话的是素来和自己不对付的赵晓柔。
赵晓柔名字里有个“柔”字,长相和性情却和“温柔”不搭边,狐狸眼,瓜子脸,面容娇艳的同时,带着几分算计和精明。
其父是丰州城的通判,是霍知州的直系下属。
按理说,赵晓柔只要不是傻子,那肯定是不敢对霍繁星不敬的。
偏偏赵晓柔她娘来历很了不得,乃是京城贵女出身,因缘巧合之下看中了当年刚考中举人的赵通判。
赵通判原先在京城当官,得罪了贵人,被贬谪来丰州城坐冷板凳。
他是升迁无望了,但背靠大树,霍知州也动不得他。
赵晓柔有个得力的外家,素来便也有几分心高气傲在身上,过去私下里没少和霍繁星别苗头。
霍繁星不屑于和父母告状,且就算告状,她母亲性情温厚,亲爹忙得成日不见人,多半也不会把小女孩的一点矛盾放在心上。
最近半年时间,大户人家的小姐扎堆想看亲事和出嫁。
赵晓柔便也说好了人家,和霍繁星一样,她不久后也要嫁去京城。
且婆家门楣也不低,乃是吏部侍郎家。
吏部侍郎和府尹一样是三品官,但吏部掌管天下官吏的选拔授予、封赏勋爵、政绩考核,自古就有“见官大一级”的说法。
赵晓柔的未来婆家比霍繁星的还显赫,近来自然是越发蠢蠢欲动,想压霍繁星一头。
霍繁星前头宁愿去慈光寺的饭堂用饭,而不是在雅舍这边等着小沙弥来送饭,就是不想看她小人得志的嘴脸。
双方都是其他人惹不起的人物,赵晓柔这阴阳怪气的话一出,众人不由自主噤了声、止住了笑,雅舍内融洽和睦的氛围顿时一滞。
大热天的,霍繁星还饿着肚子,被她这么阴阳了一番,便也来了几分火气。
“不像你什么?你仔细说了来。”
赵晓柔用帕子拭了拭鼻翼,不紧不慢接着笑道:“不像我如此蠢笨,根本不想不到那一层。”
说完,赵晓柔故作不解道:“我是在夸霍姐姐你呀,姐姐怎么看着像要生气了?”
霍繁星口舌并不算伶俐,并不会打机锋,过去也没少在言语上吃亏。
她警告性地瞪回赵晓柔一眼,然后喊上福福回房。
彼时正好仆妇已经找来银针。
宋玉枝前一日才决定给霍繁星和福福送吃食的,便也没时间搞什么精美的包装。
给福福的那份就是用扣碗装的。
给霍繁星的考究一点,但也只是临时去买了一个带分隔的木盒子罢了。
装在竹篮子里,一览无余。
那赵晓柔见霍繁星立刻就要走,顿时觉得无趣,眼睛扫到了仆妇手里拿来的银针,眼珠子一转,又笑着看向福福手里的篮子,道:“对了,方才还未问过霍姐姐,这是哪里来的饭食,装盛得这般……这般有趣,还需要动用银针。”
秉承着良好的教养,霍繁星强忍着不耐烦道:“是我一个朋友让人送来的。不过到底不是她亲自送来的,路上经了别人的手,故而谨慎一些。”
赵晓柔意味深长地道:“霍姐姐的朋友啊……不会是姓宋吧。”
此话一出,其他官家小姐越发不敢作声了。
谁人不知,霍繁星曾经跟被流放而来的宋家嫡女交好呢?
她们还看在霍繁星的面上,跟那宋玉锦应酬过几次呢。
无奈几次接触下来,她们便都发觉那宋玉锦不过是个绣花枕头,还狂妄自大,心思不正!
缺点数都数不过来。
尤其后头宋玉锦嫁入王家之后,还没少像暴发户似的跟她们显摆呢,想想都让人倒胃口。
也就骗骗霍繁星这种心思单纯的了!
听人提起自己略显耻辱的被骗历史,霍繁星脸色铁青,“我这个朋友确实也姓宋,却不是你们认得的那个!”
“那霍姐姐的这位朋友……”赵晓柔秀眉紧蹙,一副努力思考言辞的模样,“也是怪没有眼力见儿的……毕竟都知道霍姐姐大婚在即,特地跑来慈光寺修身养性、调理身体。她却特特送了吃食来,这不是耽误霍姐姐的大事吗?”
虽然她们这些人住在慈光寺的目的大差不差,但这种事儿不能摆到明面上!
摆到明面上岂不是说霍繁星上赶着京城的好亲事,所以才想着瘦身纤体吗?
福福见人这般欺负自家姑娘,终于忍耐不住了,帮忙呛声道:“赵小姐说我们姑娘算怎么回事儿呢?您在这住着,难道不是为了同样的目的吗?说这样的话,未免也是给您自己难堪!而给我们送饭食的宋姐姐,那可不是没有眼力见儿的人!她正是知道我们姑娘近来想纤……想调理身体,做了特别的饭食来!”
福福说话的时候,挡到了霍繁星跟前。
随着她身体的摆动,她挎着的篮子里的木盒打开了一些。
赵晓柔随意一瞥,刚好看到了里头的琳琅满目的菜色。
她顿时笑得越发厉害,“吃这样的吃食能调理身体?别回头吃得比你这小丫鬟还圆润!霍姐姐,你别是又被人骗了而不自知吧?”
当着宋玉枝的面,福福没把经过说的太具体,只说有个跟自家姑娘不对付的讨厌鬼,非说她家姑娘又被人骗了。
而她家姑娘则跟那讨厌鬼较起真来,两人打了个赌,说一个还吃慈光寺的斋饭,另一个则用宋玉枝的纤体餐。
以一旬的时间为限,若她家姑娘瘦的多,亦或者是两人瘦得相差无几,则算是她家姑娘赢!
“宋姐姐,我悄悄问你一句,你这纤体餐是不是真的能……毕竟事关我们姑娘出嫁前的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