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的眼神,不着痕迹地在宋玉枝手上停留了一瞬。
褐色粗布的汗巾子,捏在嫩白的指尖。
哪怕是没见过宋玉枝日常用物的人,都得一眼区分出,那并不会是属于宋玉枝的东西。
沈遇眼眸一黯,兀自进了铺子,把手里的东西堆放到墙角。
见他从外头采买回来了,宋玉枝抿唇笑了笑。
手里汗巾虽然是崭新的,但粗布的材质,并不合皮肤娇嫩的小孩子用。
尤其是生了痱子的宋知远,就更不能用了。
宋玉枝怕刘大全误会自家嫌弃,便没解释什么,便只道了谢,用那汗巾子擦了擦手背上、不慎沾染到的油渍。
将汗巾递还给刘大全后,她便往沈遇身边走去。
“沈大哥,这是买的什么?”
沈遇手下不停,言简意赅地道:“石灰。用来刷墙。”
针线铺子那边,原先的地砖和墙面还未全部铲除。
生石灰遇水,会产生大量的热,产生蒸气,产生伤人的危险。
宋玉枝奇怪道:“怎么买的这样早?”
沈遇的回答依旧简明扼要,“有人家刚翻新完旧宅,多了一些石灰。对方只这会儿得空。”
人家家里多余的东西,那自然得早早买了来。
别回头人家嫌东西在家里碍事又危险,直接卖与旁人。
不用说,这自然也是沈遇为了替她省银钱,特地跟人打听后,去对方家里买来的。
宋玉枝心里熨帖,催着沈遇也去用饭。
沈遇“嗯”了一声,说话的工夫就将几袋石灰堆放整齐后,又寻来油布,将石灰罩上,才去净手用饭。
等大伙儿都吃上了,宋玉枝带着弟弟,往后院去了。
要不说沈遇是难得一见的麻利人呢?
他前一日傍晚从柴炭行下工后,才开始着手准备,一个上午的工夫,便已经组织好了人手,采买到了那么些的材料。
连后院的那碍事的墙都已经拆掉了两堵。
而且拆下来的建筑垃圾,都已经被归置堆放到了墙角,乱中有序。
就这种办事效率,这份认真细致……
哪怕宋玉枝不差银钱,多请一倍的人来,都不一定及得上。
按着这个进度,铺子估摸着最多拾掇到六月中就能开业了——
毕竟不算大工程,古代装修的材料简单,没有那么多化学产品。
稍微晾几日,把味道散散,也就差不多了。
宋玉枝心中欢喜,把院落看了又看,一转头,就看到宋知远正仰着一张晒的通红的小脸,看着自己。
“热坏了吧?”宋玉枝拿衣袖,给他擦了擦汗,“不然我先送你回去?”
铺子里的活计看着实在是多,宋玉枝就准备把弟弟送回家后,再回来多留一阵子。
虽然她做不得粗重活,但简单的洒扫总是能做的,也省得沈遇他们做完了累活儿,还得再收拾卫生。
宋知远乖乖任由自家姐姐帮忙擦了汗,而后才说:“是有点热。不过没关系,我等姐姐忙完一起回,反正我回家也没什么事……不过我不是要和姐姐你说这个啦!”
“那你要说什么?”
宋玉枝以为小管家公准备给铺子提什么意见,问完就笑着洗耳恭听。
宋知远压低声音嘟囔道:“姐姐也太迟钝了。你没发现沈大哥不高兴了吗?”
宋玉枝没接话,只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看她这样,宋知远无奈地又喊了一声“姐姐”,然后用小手扶额,苦恼地蹙起眉头,“姐姐难道不知道,那刘大哥对你的心思?”
宋玉枝还未迟钝到那份上。
刘大全不是那种心思深沉的人,有什么心事几乎都表现在了脸上。
两人接触了那么多次,尤其端午游街那日,刘大全甚至不惜放弃辛苦赢回来的、骑官马的机会,主动提出要帮宋玉枝扛那招牌……
宋玉枝就知道刘大全对自己有好感。
但这种事,人家既未明说,宋玉枝总不能主动去把话挑明,拒绝堆放,便只是和之前一样,客客气气地同他相处,不给他产生误会的机会。
思索了一下,宋玉枝说了句:“不至于吧。”
他又没跟刘大全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宋知远小大人似的,叉着圆滚滚的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怎么不至于呢?帕子、汗巾子那都是很私人的东西。姐姐你忘了吗?从前咱们还住在京城的时候,有一次大堂姐在外头掉了一方帕子,急得她好几天都吃不下饭,生了一场病,后来好不容易寻回来,她那病才好了……”
原身的记忆仿佛一块残缺的拼图,宋玉枝哪里知道那桩往事去呢?
不过经过宋知远一提醒,她也知道接人汗巾子,在这个时代,意义非凡了。
她直呼冤枉,“打从我寻摸帕子,就是想给你擦汗。后头刘大哥塞给了我,又正好沈大哥从外头回来,打了个岔……”
“我知道有啥用呢?姐姐得和沈大哥解释哇。”
姐弟俩在后院说着话,苦力们已经用完了饭,开始接着干活。
宋玉枝便也没在后头待着,自去前头把空碗归置进篮子里。
等归置完,宋玉枝把蒲扇塞到弟弟手里,让他上阴凉清静的二楼待着。
她自己则拿起了笤帚。
一边清扫,宋玉枝少不得想起宋知远方才的话。
还别说,经过弟弟那么一提醒,宋玉枝渐渐发觉不对劲了。
沈遇虽然平素话就不多,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对着宋玉枝,不说口若悬河吧,总归是能有许多话说的。
可今日,除了宋玉枝问了他两个问题之外,他居然没和她主动说一句话。
他真的不高兴了?
宋玉枝分着神,目光不由自主看向沈遇。
整个铺子里有十来个做工的壮汉,宋玉枝却很简单地就锁定了目标。
沈遇正背对着宋玉枝,和刘大全说着什么。
刘大全神情认真,时不时点头,察觉到宋玉枝的目光。
他偏过脸对着宋玉枝笑了笑。
自始至终,沈遇都没回头。
他那样武艺高强的人,能察觉不到吗?
宋玉枝便知道自家弟弟没说错,心里暗叫一声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