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枝这边的朝食价格和别家差不多,但盖浇饭却是比码头上一般的粉面粥饭,要贵一些的。
所谓闲汉,就是没有正当职业,以帮闲为生的人。
他们通常不会来很早,更不会来买宋玉枝这里的盖浇饭。
因此在这事之前,宋玉枝从来没和这些人打过交道。
闲汉一行六人,几乎个个头上脸上都带着伤。
走在最前头的,就是晨间宋玉枝见过的、头上绷着纱布的那个汉子。
但这些人里为首的却并不是他,而是走在中间、比他年轻不少的青年。
那青年跟沈遇差不多的年纪,也是二十三四岁左右,样貌也算白净周正,穿一身粗布短打。
但那衣裳也不知道是大了,还是他故意为之,穿在身上空空落落的,领口大开,腰带也系得松松垮垮的。
再配合上他脸上青紫的伤痕,给人一种吊儿郎当的感觉。
“贵哥,这就是那宋小娘子的摊档了。”
绷着纱布的汉子殷勤地指路,到了摊档前,才往后退了一步,让那贵哥上前。
登门是客,就算宋玉枝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还是挂上了惯有的招待客人的笑容。
“几位客官有礼,实在不巧,小摊档上朝食已经卖光了。午市的饭菜还未烧上。若几位客官是要用饭,且得等上一阵子。”
那贵哥打量了宋玉枝一眼,不以为意地扯了扯嘴笑了下,“小娘子不必忙活,哥几个不是来用饭的,而是来找小娘子商量事务的。”
一边说,那贵哥一边选了个位置,没正形儿地坐下,自顾自从桌上的水壶里倒了碗水喝,还招呼其余几个闲汉一道落座喝水。
旁边的赵大娘已经站到了宋玉枝身侧。
晨间吴婶子提醒了宋玉枝,说这些个先闲汉大抵是要跟码头上的商户摊贩合作,所以特特寻上门来。
赵大娘虽然没有宋玉枝明白这种合作模式,但基本的道理还是知道一些的。
既然是合作,那便应该双方友好客气的商谈,而不是上来就这么大爷似的,把小摊档前的空位都给占了!
宋玉枝给了赵大娘一个眼神,让她稍安勿躁,而后不卑不亢地道:“我空闲时间不多,你有事直说。”
“听说小娘子是年后才来到前头这固定摊位开摊的,你大概不知道,这码头一年四季,淡季旺季交替,生意难做的很。但夏冬两个淡季,又不尽相同。冬日里不止冷,家家户户或是想着留银钱过年,置办年货,或是等着开春花销,年前想从他们手里抠几文钱,那真的是难如登天。
那贵哥一手撑在矮桌上,一边笑道:“眼下这夏日却不同,排除一些个青黄不接、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家。不少人手里还是有些余钱的,只是日头毒辣,他们不想出门沾染暑气而已。尤其城里一些个富户,他们的下人也耐不住灶房里的高热,经常从外头买些吃食交差,更懒一些的,甚至连出门采买都嫌麻烦。这时候我们兄弟几个就派上大用场了。我们不止对码头附近熟悉,跟城里一些人家也有交情。便由我们帮着传递饭食。”
他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对着宋玉枝说了许多话。
殊不知宋玉枝比他还清楚这种经营模式。
宋玉枝面上依旧波澜不惊,点头道:“这些我都省得。你直接说你想如何合作吧。”
那贵哥懒懒散散一笑,“小娘子快人快语。那咱们就直接谈价了,小娘子这里一份盖浇饭是九文钱,我也不多要。我们每帮着送一份饭食,小娘子舍出三文钱,让兄弟们添点茶水就好。”
“多少?”赵大娘猛得拔高声音!
不怪赵大娘这般愕然,连宋玉枝都被惊得挑了挑眉。
她这里的盖浇饭连着汤水,才能赚个四五文钱。
毕竟为了保证食客的新鲜感,盖浇饭的菜色三不五时得轮换,菜价、肉价还偶有浮动。
外送的话,大多客人想来都不会要汤水,那利润就得更进一步压缩。
能稳住四文钱都很不容易。
若是按着这贵哥说的,一份盖浇饭的配送费就舍出去三文钱,宋玉枝还费劲巴拉做什么买卖?直接给这群闲汉打白工得了!
属实是狮子大开口!
宋玉枝冷淡地笑了笑,“我虽来码头时日不算长,但往常听说你们配送,是按着一趟,商户和客人两头收取银钱,合计也不过几文钱。未曾听说还有按份数算钱的。而你现下要的这‘茶水费’,把我们小本买卖的利润全占了。这合作成不了。”
“小娘子看着聪慧,怎么这般蠢笨呢?”
那贵哥拍了拍桌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压低声音道:“小娘子家的盖浇饭,在码头上是出了名的美味可口、实惠大碗。可送到人家手里的,何必这般呢?你大可以少盛一些,或者给他们换点便宜的菜,这利头不就挤出来了?
小娘子也不必担心客人发现了找你麻烦,那些个懒人连家门都不想出,哪里轻易就会为了一顿半顿饭食,轻易找到码头来?就算找来了,兄弟们既收了你的银钱,也不是吃干饭的,自然会为你摆平麻烦!”
他越说,宋玉枝的神色便越发冷然了。
这领头的闲汉,居然是在让她在搞外卖的时候,区别对待,缺斤少两。
诚然,这样确实可以降低成本,莫说四五文钱,只要宋玉枝心够狠,六七文钱的赚头也能挤出来!
也别说这个时代了,就算是更为进步的现代,很多商家也会使用这种小把戏。
但宋玉枝不是这样的人。
银钱固然重要,但她只想凭借手艺,明码标价、堂堂正正的挣银钱。
而不是靠这种蝇营狗苟的小伎俩。
更别说,她后头还想着往后去城里开店。
若是因为眼前这点蝇头小利,坏了自己的经营方针,甚至让闲汉出手教训发现不对劲的客人,砸了招牌……就也别提什么“往后”了。
那贵哥看宋玉枝沉吟不语,以为是自己说动了她,声音越发低地道:“不瞒小娘子,我家有个亲戚在大酒楼当二厨。酒楼里头标准高,要求严,好些个肉啊菜啊的,放了一二日就不能用,只能扔了,实在是浪费,若是弄来着给小娘子做盖浇饭,岂不是……”
岂不是每份赚个七八文钱都使得?
那分出去三文钱“茶水费”又值当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