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锦兴致勃勃地说她嫁的有多风光的半刻钟里,宋玉枝实在给听烦了,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那么慢。
偏偏她又走不得,且宋玉锦是那布庄伙计眼里的贵客,她也不方便在人家的地头上赶客。
那双厚底黑靴子被她翻来覆去的看,看的伙计都以为她是在找茬了,她这才收回视线,看向别处。
很自然的,她就发现宋玉锦身后的那个妈妈神色不大对劲。
那妈妈和其他四个大丫鬟一样,双手掖在腹前,身形微躬,姿态恭敬。
但宋玉锦说到高兴处,那妈妈飞快地抬了一下眼。
也就是那一个眼神,宋玉枝敏锐地捕捉到她恭敬之下藏着的轻慢。
说来倒不出奇,毕竟和家大业大的王家、宋家相比,宋玉枝这单独分家出来自立门户的,显然就是不足以相提并论的小门小户。
可奇怪的是,那妈妈的眼神不是给宋玉枝的,而是给宋玉锦的。
她身为宋玉锦的身边下人,怎么会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主子?
除非……除非这妈妈不是宋玉锦的陪房,而是她夫家,也就是王家的下人。
这个想法在宋玉枝脑子里转过一遭,正好宋玉锦炫耀累了,开始跟往常一样准备贬损她。
宋玉枝干脆借坡下驴,顺着宋玉锦的话茬,说她未来是王家的女主人云云。
宋玉锦被她捧的虚荣心膨胀,完全不知道她每多说一句,身后那妈妈的脸便沉一分,眉头便更紧蹙一分,最后都能快夹死苍蝇了!
下人的态度是跟着她真正的主子走的,从那妈妈的态度,就能看出宋玉枝并不像她说的那样讨王家人的喜欢。
"今日你们的谈话内容报到王家长辈跟前,她必然是落不着好的。”听了来龙去脉,周氏既好笑又无奈地叹息道:“玉锦也是,次次招惹你都没落着好,偏偏次次还上赶着……说起来曾经也是官宦人家的最受宠的小姐,怎么能在夫家的下人面前那般口无遮拦的?”
宋玉枝能有那份洞察力,是她活过两辈子,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而练就的。
宋玉锦是地道的古代人,但可别小瞧了古代人的心智。
世家大族阴私事儿多,里头多的是人精子,由他们悉心教养出来的姑娘那也是玲珑心窍。
宋玉锦能被养成这样,还得“归功”于宋老太太。
老太太是宋老太爷未发迹之前就娶进门的发妻,出身和眼界都不高,又对宋玉锦纵容无比。
早前宋老太爷的仕途顺风顺水,宋家人口又简单,显不出什么弊端。
现下时移世易了,宋玉锦那性子早晚要为她招祸。
当然了,也可能宋玉锦没有那么蠢,但是骨子里的高傲难改,潜意识里还是觉得自己嫁进王家还是低嫁,对着王家的人便没有那么上心。
偏她还不想着好好经营自己的日子,非要来招惹宋玉枝,也是她自个儿先起的话头,透露出了对王家产业的图谋和野心。
宋玉枝不过是给她添了把柴罢了。
“希望她长长记性,经营自己的日子去。别见了我就跟斗鸡似的,上赶着来说些怪话。”
一年到头也碰不见几回的人,除了同样姓宋外,几乎可以说没有任何牵扯,解释完事情经过,宋玉枝便不再在她身上浪费口水,转而和周氏说起旁的。
母女俩闲聊过一阵,赵大娘和宋知远看完热闹回来了。
一行人高高兴兴地回了清水巷。
*
而宋玉锦这儿,则注定是个不安生的夜晚。
一开始她仍不知道自己已经祸从口出,在外头逛了一圈,买东西买到累了才回了王家去。
她夫婿王宏康和公爹都在外头理事还未回,她婆母信佛,平素足不出户,那会儿正在小佛堂里忙着为外出远行的大儿子祈福。
宋玉锦更衣梳洗过后,从一堆子东西里头挑选了最得体像样的两件,带着去往王家老太太的院子见礼。
王老太太已经年过古稀,搁别人家,这个年纪的老人肯定已经是颐养天年了。
但王老太太精明强干,现下还是王家家里家外的一把手。
黄昏时分,她正在接待一众管事——能把吉祥酒楼开到京城的王家,当然不止那一份产业,另外还有其他的铺子园子和庄子。自然也有一大帮需要时常提点的管事。
宋玉锦虽然才嫁进王家不久,但也已然习惯了王老太太的繁忙。
她等在厢房,直到茶水添了三次,宋玉锦的耐心耗尽,让自己身边的花妈妈带着礼物再去跟老太太通传一声。
花妈妈进到屋里的时候,王老太太才刚端茶送客。
见到花妈妈进来,老太太眉眼不动,神色淡淡的询问:“宏康媳妇等不耐烦了?”
花妈妈赔了个笑脸,“二少夫人等了也有两刻钟了。”
老太太淡淡地“嗯”了一声,使丫鬟出去了一趟,却不是喊宋玉锦进来,而是让人去问了宋玉锦今日的花销。
只一个白日的工夫,宋玉锦就散出去五百多两!
五百两于普通人家而言,那绝对是天文数字,几辈人不吃不喝都不一定能攒下这么多银钱。
纵使王家家大业大,五百两也算不上一笔小数目。
老太太再转眼看到宋玉锦让花妈妈送来的两样礼物,一个水滴形的玉坠子,一个玉镯子,都是水头看着很不错的好东西。
光这两样,那就得三四百两。
也就是说,她那五百两主要是用来给老太太送礼了,剩下的那一二百两的额度里头估计还有王家其他人的礼物。
说来也是她这新媳妇的一片心意了。
但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前一日王宏康才从公中账上支了五百两银子,作为他们一房未来半年的家用。
数目和时间那么巧合,说这不是一笔钱都没人相信!
也就是说宋玉锦用了王家大房半年的月例银子,来给家里长辈送礼。
后头他们一房周转不开,自然还得公中拨钱。
纵然是见惯了风浪的王老太太,此时也是愁肠百结,捏着发痛的眉心道:“大哥儿宏安是个闲云野鹤般的人物,自不肯接手庶务的。我拖着二哥儿宏康的婚事,就是想为他娶一贤妻,将来好接我的衣钵。没想到挑来选去,竟选了这么一个……”
这么一个绣花枕头。
老太太起了话头,花妈妈那一肚子的话总算有了出口,正好把下午晌的见闻报给老太太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