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之前,霍繁星提过的那道“催婚令”还是颁布下来了。
告示张贴在府衙前,过路的人都能瞧到。
就算是不识字的白丁,也能从街头巷尾的议论中知道。
还算幸运的是,朝廷的“惩罚”措施不算多严苛,没说跟晋朝那样给年过十七的女子直接强行配人,只说女子十七岁之后每年需要多交五两银子的税钱,出不起这笔银钱,衙门才会让官媒来撮合亲事。
当然了,官媒撮合的也不会是什么好人家,多半是家里穷的底儿掉或者鳏夫之流。
宋玉枝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且还有半年时间筹谋,心态良好。
周氏没再为这事儿掉眼泪了,只是眉间多了几分愁色。
于普通百姓而言就更是无甚影响的大事,反正民间婚嫁本就在这条红线范围内。
元宵节佳节当天,南方要吃汤圆,北方吃元宵。
两者看着相似,但元宵是把馅料放到装满糯米粉的簸箕里面翻滚,一边滚一边沾水,通过馅料和糯米粉不停撞击,滚出来的。
汤圆是把馅料包裹在糯米粉里面包出来的。
元宵的口感更绵软。汤圆的口感更有弹性。
像丰州城这样的北方城镇,百姓大多是吃元宵的。
摊子那边洒扫好了不用再过去,提前一天,宋玉枝就在几家相熟的解放四邻里放出了消息,说这日自己会卖黑芝麻馅和豆沙馅的元宵,一文钱两颗。若是想尝尝南方的汤圆,她也能做。
她通知的都是年头上雇她去烧菜的人家,都是家中既有些余钱,又对她的手艺信服的。
因此也没人嫌贵,各家都定了二三十颗,足够阖家上下一人吃一点甜甜嘴儿的。
这日一大早,宋玉枝便开始弄元宵和汤圆,顺带也要准备一下午饭的食材——
今日是赵家母子搬过来的日子。赵大娘的手艺又实在平平,她帮着张罗张罗,也能帮赵大娘节省很多工夫。
一直忙到天光大亮的时候,宋玉枝在灶房里听到了门口的响动。
以为是赵大娘过来了,宋玉枝立刻擦了手出来。
没成想来的是附近住着的何家大婶,也就是先前上门请宋玉枝去村里当喜宴大厨的那位。
何家大婶身边还站着一位二十五六、穿着细布衣裙,头戴银簪的年轻妇人。
见了宋玉枝出来,何家大婶放下了叩门的手,寒暄笑道:“小娘子在忙?方便说话不?”
宋玉枝一边顺手把围裙摘了,一边说方便,请了二人进屋去坐。
何婶子是个爽快人,开门见山地道:“上回同小娘子说的事,小娘子可还记得?”
看宋玉枝点了头,她就接着引荐起身边的年轻妇人。
这妇人也不是旁人,就是何大婶娘家的大侄媳妇许氏。
前头何大婶就是帮着娘家问的,现下她娘家派出了孙辈上的长媳亲自过来,自然还是为着喜宴的事儿。
许氏面容白净,是个看起来温温柔柔的,说话的声音同样轻柔,“年头上小姑子来姑母家拜年,吃过小娘子烧的一道菜。回去后就三不五时念叨。今遭小姑子出嫁,嫁的地方还不近。公爹婆母疼她,想让她离家之前事事如意。这才让我再来请小娘子……”
她说话颇有条理,还文绉绉的,光看她这般,就知道何大婶娘家条件差不了。
何家大婶也不瞒着,顺着话茬把娘家介绍了一番。
她娘家姓曾,虽然住城南的村子里,但祖辈出过几个读书人,耕读传家。
条件不说和村里人比,就是比城里的普通富户还强不少。
这次外嫁的曾姑娘的婆家也是好人家,是祖辈上就有来往的两家人。
双方离得远,便说好两边都办婚礼热闹一场。
婚宴办好了,那不只是让曾姑娘在出门前如意地再吃上可心的饭食,也是给曾姑娘在夫家面前做脸。
前头宋玉枝不应,何大婶和曾家人多少也猜到了一些原因。
这次他们放宽了要求。
村子里的流水席还是办三天,但第一天迎亲过后,曾姑娘就要跟着新婚丈夫离开村子。
后头两天是宴请同村的父老乡亲。
曾家人的意思就是让宋玉枝去烧第一天的喜宴大菜,第二天就不用管了,能直接回家。
工钱不是三百文一天了,而是涨到了五百文钱!
五百文也就是半两银子,莫说请现下还名不见经传的宋玉枝,便是一般酒楼食肆的大厨都能请到了!
足可见许氏说的话不假,曾姑娘确实喜欢宋玉枝的手艺,曾家长辈也确实疼她!
不然怎么可能对着宋玉枝这般爱屋及乌?
这么丰厚的工钱,还只要上一天工,曾家人还这么有诚意,作为代表的许氏更是看起来知书达理,宋玉枝要说不心动是假的。
尤其现下她正缺银钱——十两存银那是留着解决户籍问题的,暂且不能动。
四两活钱去了三两半,现下她身上只有几百文钱。
若是正式开摊之前还能有个半两银子进项,那就再也不愁周转了!
但宋玉枝没有一口应承下来。
何大婶和侄媳妇许氏对视一眼,也不催促,何大婶道:“我这侄媳妇难得进城来瞧我,正好带着她四处逛逛。下午晌我们再过来。”
这就是留了半日时间给宋玉枝考虑的意思。
宋玉枝心中熨帖,送了两人出去。
营生方面的事,周氏都是全听宋玉枝的。
现下她才出声询问道:“枝枝你想去?”
宋玉枝点头:“何家风评挺好,何家叔婶都是厚道人。这次看见那位曾家大嫂,感觉曾家人也不会差。不过终归离家二十多里地,就算只做一日的饭食,夜间怕是也来不及赶在宵禁前回城,得在人家借宿一晚……”
说来还是家贫的原因,不然家里有头骡子或者驴子什么的,也就能当天去当天回了。
一边说,宋玉枝一边观察看周氏的脸色。
她是真的心动了,觉得在外头留宿一晚上问题不大。
若环境安心,她就睡一觉。若环境杂乱,她熬一晚上不睡便是!
但自家亲娘思量深,如果她不安心,宋玉枝也不是非要挣那半两银子。
母女俩正说着话,赵大娘快步过了来。
她今日还是和往常一样的简朴装束,但也不知道为啥,眼角眉梢的笑意是藏都藏不住,看起来容光焕发。像是遇到了什么大喜事一般!
宋玉枝早就等着她了,便没再接着和周氏商量下去,笑着迎上前。
看赵大娘两手空空,宋玉枝问起她的行李在哪里?要不要帮忙?
“前头来来回回好几趟了,要搬搬抬抬的早就运过来了。今日没什么行李,雇了辆牛车也就够了。我家儿子在巷子口弄着呢,用不着你!”
赵大娘说完又问起:“刚我看你们娘俩在门口说话咋还皱着眉?遇上啥事了?”
对着她,宋玉枝和周氏自然没什么好隐瞒的,三言两语简单说了事情经过。
赵大娘拍着大腿道:“难得曾家有眼光,欣赏咱们枝枝的厨艺,这还亲自上门来请了,这不是大好事儿吗?”
转头对上周氏忧心忡忡的脸。
赵大娘接着说:“妹子别担心,地方确实有些远。要搁之前,枝枝一个人去确实怪让人不放心的。但现下不是还有我,还有我那儿子吗?也就是一日的工夫而已,我们娘儿俩陪着枝枝去当帮厨,再不用担心的!”
周氏还没表态,宋玉枝先觉得不妥,“我前头想过要喊上您一道,就觉得太麻烦您了。再喊上赵家大哥,那我更不好意思了。除非……您肯要我的工钱。”
“啥麻不麻烦、工钱不工钱的?”赵大娘佯装瞪眼,瞪完又实在憋不住笑道:“不费些工夫咋个娶媳……”
周氏立刻抬眼看她一眼。
赵大娘发现自己说多了,搔了搔脸,话锋一转:“这臭小子不知道在巷子口磨蹭什么!我去寻寻他。”
说完转身就走。
结合两位长辈连日来的神秘和刚赵大娘秃噜出来的半截话,宋玉枝就是再迟钝也觉出味儿来!
合着前头自家亲娘和赵大娘说好的正月十五,不只是搬家,更是两家相看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