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凌晨,隔壁还未有响动,宋玉枝就凭借生物钟早早起了身。
她先去热灶烧热水,没多会儿周氏和宋知远也跟着过了来。
洗漱过后,宋玉枝把要用的面调出来,听到隔壁有了动静就去买肉。
一通忙完,宋玉枝准备出门,比前一日还早了一二刻钟。
这日天色格外阴沉,寒风呼啸,到了这会儿天边都不见发白。
周氏拿着新缝好的手套出了来,让她说什么都得戴着。
她做的手套已经算十分精细,拇指和其他四根手指分开,里头又松又软,中间连着一根细绳,可以挂在脖子上。
只是戴上之后别说做吃食,就是推车都不大便利。
但自家亲娘特特送出来了,宋玉枝也只好听话地戴上。
后头到了码头上,天色虽亮了一些,却仍然不见好,灰蒙蒙的,眼瞅着就要落雪。
码头上商客越发少,连出摊的也比平时少了很多。越发的冷清寂寥。
宋玉枝轻轻叹了口气,推着推车慢慢往前寻摸适合摆摊的位置。
走了几十步,她听到一阵吵闹声。
有人正叉着腰不高兴地道:“这摊位都是一人一个,你只卖那么几只鸡鸭,需要这么大的位置吗?”
被质问的也不是旁人,正是昨儿个宋玉枝才见过的那位身形高大、面相凶恶的赵大娘。
因其长得十分有特点,宋玉枝一眼就辨认出来。
辨认出来之后,宋玉枝就立刻推车推车往旁边站了站。
那赵大娘被人这么一喊,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但并没有耍横,只回话道:“我拢共就占了这么点,加起来也没有旁人一个推车大。”
对方说那不管,“码头上不成文的规矩,多大的家当就占多大的位置!要是人人都能用小东西帮人占位置,这码头上岂不是乱了套了?”
其余围观的人纷纷附和,“是呀,不然大伙儿还起这么早作甚?轮流来帮着占位置就行!”
赵大娘臊红了脸,没再争辩什么。可能是自觉没了面子,她干脆手脚麻利地把东西全收了,另外寻位置去。
宋玉枝和她对上了眼神,赵大娘的神色越发尴尬。
两人前后脚找到位置,就挨在一起,各自支摊不提。
今儿个这种大风天,别说是卤下水的香味,就是卤龙肉,都能一下子让风吹散。
宋玉枝就没像往常似的把卤下水的锅盖打开一半,也省点柴火!
这次等的时间更久,足足半个时辰,码头上三三两两的人都行色匆匆,没有一个人在宋玉枝的小食摊附近停留。
这种小买卖不只考验人的厨艺,同样考验人的心性。
宋玉枝不觉都有些心焦。
雪粒子终于落了下来,宋玉枝余光看见隔壁的赵大娘正拢着袖子直打抖,唯一带来的铺盖也盖在了鸡鸭笼子上,便招呼赵大娘来自家推车旁——
虽然推车边上也同样的风大,但好歹顶上有一截木屋檐,能挡掉一点雪粒子,且锅灶旁边还有丝丝热气儿,聊胜于无。
赵大娘冻得面色都有些发青,挪过来的几步路都走的不利索。
宋玉枝见了,便说把推车后头唯一一张小马扎让给她坐。
赵大娘说不用,随手在宋玉枝肩膀上一按。
袄子厚重,宋玉枝倒没觉得疼痛,只觉得肩膀一沉,别说站起身,就是抬屁股都抬不动。
这手劲儿!也难怪她能以一敌众还不落下风!
赵大娘自个儿去摊子前拿了个矮条凳过来。
坐在小马扎上,人刚好能整个窝在推车后头,矮凳比马扎高上一截儿,脑袋就还得露出去吹风。
但总归比旁边毫无遮挡的地方好上太多,赵大娘的脸上慢慢有了血色,能说利索话了,问说:“方才你看着我干啥?看热闹啊?”
语气依然称不上多和善。
只是她一边说,一边又照着风势挪了挪位置,把宋玉枝围在她和推车之间,用后背给宋玉枝挡了好大一部分的风。
卖鱼的金大娘评价赵大娘面冷心热,还真是没说错!
宋玉枝不觉弯了弯唇,回答说没有,“只是前儿个听金大娘说过,您二位家住得远,所以每天都来的不算早。没想到今儿个这个时辰能见到您,不由便多瞧了几眼。”
赵大娘脸上那两道粗黑的眉毛皱起,“这不是前头犯了事儿,手头不宽裕,想着得多挣些银钱么?!昨儿个我就没怎么睡,半夜就起身了。本是想给你金大娘也占上个好位置的,没想到里头还有那种不成文的规定在。更没想到,今儿个是这种鬼天气。你金大娘腿脚不好,这种天气怕是起身都困难,就别说来摆摊了……”
说着,赵大娘又想起什么,“你看到我和人吵起来了,就把推车推远了,不会是以为我要和人打起来了吧?”
宋玉枝有些尴尬地搔了搔脸。
天地良心,当时她可真是下意识的反应!
毕竟眼前这位赵大娘的英勇事迹实在是让人印象深刻。
她是真的怕被殃及池鱼。
“我要是和人不对付就跟人动手,那我成啥人了?”赵大娘拍着大腿说,“是我错,那我肯定认!不是我的错,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给面子!”
摊档前依旧门可罗雀,两人起了个话头就攀谈起来。
宋玉枝这才知道赵大娘家同样是外来户,几个月前才在丰州城附近的村子落脚。
她家儿子是个猎户,得罪了泼皮无赖,那无赖不敢直接针对她儿子,就调转矛头,寻了几个狐朋狗友到赵大娘摊子上寻衅。
估计是相处时日尚短,对方不知道赵大娘和他儿子一样厉害,便栽到了她手里,让她狠狠教训了一通。
宋玉枝恍然地点了点头。
说来也是感同身受,她不也是跟脚不深,昨儿个才让那金麻子欺负到头上吗?
“是我误会大娘的为人了。俗话说‘一人做事一人当’,那等泼皮无赖委实是无胆鼠辈,不敢动您家赵猎户,就迁怒到您身上,想挑软柿子捏!若不是您自有本事,怕是就那么被他们欺负了!”
人和人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那赵大娘虽然和金大娘处成了手帕交,但两人的性情可谓是南辕北辙。
还不如和眼前的黑瘦小子能说到一处呢!
她说可不是?!
“反正我没把人打死,等着衙门断官司,该赔的汤药费我砸锅卖铁也赔,但若想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外来户,那绝对不可能!不过我儿子不姓……”
刚说到这儿,冷不丁的旁边就传来一道调笑声——
“哟,又是你啊?!今儿个不卖那劳什子鸿运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