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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你来我往(1 / 1)


聚光灯再次落在了李德裕身上。

牛党李党从来没有和平共处,对方官运亨通时,就是本方郁郁寡欢时,现在李德裕就处于郁郁寡欢的阶段。

即便郁郁寡欢,李德裕还是很有作为,他辗转出任西川节度使,他想在西川节度使位置上做出点成就。

上任之后,李德裕大张旗鼓,淘汰蜀军中的老弱病残,以五尺五寸(171厘米)为基准,达不到这个身高的一律淘汰,一举淘汰了四千余人,以此为标准,在当地新招1000名士兵。与此同时,按照相同标准,招募1500百名北方士兵到西川服役,与北方士兵一起抵达的还有大批外地工匠,他们的任务是接替本地工匠,打造更加实用坚固锋利的兵器。

有心人,天不负,在李德裕苦心经营的同时,上天给他派发了一个大红包:吐蕃维州守城副使悉怛谋请求投降,将维州防务移交给唐朝军队。

维州是吐蕃防御的门户,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李德裕的前任们一提到维州就头疼,在唐德宗李适时代,西川节度使韦皋多次向维州用兵,都没有攻克。

现在天上掉陷阱,维州唾手可得。

李德裕不肯放过天赐良机,马上命令部将进维州接防,同时上疏皇帝李昂,准备用三千羌兵为先锋,直捣吐蕃心脏地带,一吐之前被动防御的恶气。

奏疏到了李昂手里,李昂召来宰相们一起讨论,众人多数赞成李德裕的主张,打,直捣心脏!

牛僧孺却摇了摇头,不能打,两国有约在先,不能背约!(十年前两国签署和解条约,和平共处,各守边境。)

牛僧孺主张守约,同时强调得到维州对唐朝无益,对吐蕃无损,白白背约导致兵戎相见,可谓因小失大。

盲人摸象,似乎都有道理。

维州地势险要,并非牛僧孺所说的,于吐蕃无损。

维州是打入吐蕃国境的楔子,有这个楔子,唐朝西川防御会变被动为主动,形势会大不同。

牛僧孺因为性格原因主张守约,又因为李德裕是政敌,本着“敌人提倡的就是我们反对的”的原则,他将李德裕的奏疏全盘否定。

牛僧孺的意见起了关键作用,最后李昂裁定:维州防务交还吐蕃,投诚的悉怛谋等三百余人一并移交。

这是一个没有远见、没有人性的决定!

维州,易守难攻,唾手可得,却弃之不要,是为没有远见。

移交,将投诚而来的人再交回,任由其本国处置,是为没有人性!

就在唐朝与吐蕃交界的边境,李德裕无奈地将维州防务移交吐蕃军队,同时将包括悉怛谋在内的三百余人交由吐蕃处置。

就在边境,就在李德裕的眼皮底下,悉怛谋等三百余人被吐蕃士兵残忍杀害,临死还不给个痛快,活活折磨而死!

这一幕深深印进了李德裕的脑海里,此生与牛僧孺绝无和解的一天。

“维州事件”的前前后后,李德裕多数占理,只是率军直捣吐蕃心脏有些夸张了。两国交战多年,历任西川节度使都不敢喊出直捣吐蕃心脏的大话,唯独李德裕喊了。

吐蕃国境线漫长,国土纵深有厚度,即使唐朝举全国之力兴兵,也未必会将吐蕃灭国,李德裕只靠西川一地兵力,即便直捣吐蕃心脏侥幸成功,自身能否全身而退还是个未知数。

李德裕明白自己有书生意气的一面,但他更在意的是宏图大业被牛僧孺生生破坏,三百多名投诚的士兵白白丢了性命。

恨就一个字,为牛僧孺就多写几次吧!

帝王心,似海深。

帝王心,定海针。

经济学家说,不能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历朝历代的皇帝说,不能把所有宠信放在一个大臣身上。

一般情况下,皇帝喜欢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得力大臣,他们同朝为官,他们并驾齐驱,他们忠心耿耿,他们之间最好有那么一点不对付!

牛僧孺和李德裕正符合这一点,他们各处天平的一端,皇帝就是往天平两端加砝码的人。

原本,牛僧孺近在朝堂,李德裕却远在天边,两相对比,总是李德裕吃亏。

关键时刻,李德裕的老相识、宦官王践言起到了关键作用。

王践言担任西川监军宦官,与西川节度使李德裕算是工作搭档。在西川,两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可以想见,当王践言奉调回京时,李德裕一定洒泪相送,说了很多肝胆相照的话。

王践言回京出任知枢密,与皇帝李昂的关系拉近,说话的分量较之以往大了许多。

看似不经意,王践言将话题引到了“维州事件”上:“逮捕悉怛谋交给吐蕃处置,让吐蕃称心如意了,关闭了以后投降的门路,当初的决策真不是好谋略!”

矛头直指当初高喊守约、交还投诚士兵的牛僧孺。

王践言先后几次旧话重提,李昂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都是牛僧孺误导了朕!

见风使舵是舵手的本事,更是官场中人的本事。

皇帝对牛僧孺不满的消息被有心人捕捉到了,有心人也是分阵营的,有的站在牛僧孺一边,有的站在李德裕一边:牛僧孺一边,忧心忡忡;李德裕一边,神采奕奕,眼前一亮!

小报告不请自到打到了李昂那里:“牛僧孺向来与李德裕不和,上次驳回李德裕的奏疏,就是忌妒李德裕为国立功!”

到什么时候,小报告都是有作用的!

李昂越来越疏远牛僧孺,牛僧孺感觉到了,满朝文武也感觉到了。

不久,延英殿朝会,李昂看着牛僧孺为首的一班宰相:“天下何时能够太平?诸位有志于实现天下太平吗?”

李昂的话听上去很平常,牛僧孺却听出了弦外之音。

牛僧孺对曰:“太平盛世并没有特别突出的现象。如今周边蛮夷不来侵扰,百姓不流离失所,虽然称不上太平盛世,也可以称为小康。陛下若要追求太平盛世,臣等驽钝,能力达不到。”

牛僧孺同样话里有话,陛下你要求太高,臣等做不到啊!

朝会结束,回到宰相办公厅,牛僧孺意兴阑珊:“陛下对我等责备和期望如此之高,我们这些人怎么还能长久坐在这个位置上呢?”

牛僧孺的辞职报告打了上去,一次不批,两次,三次,四次……

挽留秀做得差不多了,皇帝李昂命牛僧孺遥兼二级宰相,出任淮南节度使。

所谓遥兼二级宰相,就是给牛僧孺一个面子,表面上你还是宰相,只不过你的办公地点在淮南,在淮南节度使任上,享受宰相待遇。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牛僧孺失宠了,李德裕的机会来了。

就在牛僧孺出任淮南节度使几天后,李德裕的任命下来了,回京出任兵部尚书。

牛僧孺走,李德裕来,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只是时间问题了。

牛僧孺的老搭档,同样也是牛党领袖的李宗闵这段时间有些不太好过,老牛走了,剩下自己独木勉力支撑,李德裕回京了,出任宰相只是时间问题,自己该如何应对呢?

李宗闵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府中的地面快被他踩出一条新路了。

正焦急时,另一只蚂蚁上门了。

来人是京兆尹杜悰,牛党核心成员之一。

一进门,杜悰见李宗闵眉头紧锁,便明白了八九分:“李相是在担心那个大头兵?”

李德裕刚刚就任兵部尚书,杜悰拿“大头兵”指代李德裕。

李宗闵点点头:“是啊,除了他还有谁?我们该如何应对呢?”

杜悰眼珠子一转,看着李宗闵:“我有一策,可让李相与李德裕消除往日隔阂,只是,恐怕李相不能采用。”

李宗闵眼前一亮:“快说,有什么办法?”

李悰对曰:“李德裕有文学素养,可惜不是科举出身,因此他一直很遗憾。如果李相能举荐李德裕主持今年的科举考试,想必他会大喜过望。”

李宗闵面色凝重,沉默良久。

让李德裕主持科举考试,那不等于帮李德裕昭告天下,其才能经天纬地,科举不在话下?

李宗闵不愿意给李德裕送这么大的礼,不行,本钱太大!

“再想个别的办法!”

闻言,杜悰应对道:“若不举荐他主持科举,那就推荐他出任御史大夫吧!”

李宗闵沉思片刻:“好吧,这个可行!”

在李宗闵看来,御史大夫毕竟只是一个正三品,翻不了天,而如果举荐李德裕主持科举,那就帮李德裕把身上的唯一短板补齐了,这种为政敌插上梦想翅膀的事,李宗闵是绝对不干的。

杜悰怕李宗闵变卦,再三与李宗闵确认。

“你愿意吗?你愿意吗?你愿意吗?”

直到李宗闵说:“IDO!”

杜悰马不停蹄地赶到李德裕府上,一听下人汇报京兆尹杜悰来访,李德裕愣住了!

这位牛党成员来访,所为何事呢?

李德裕盛情款待杜悰,作揖道:“杜公怎么想起看望我这冷门货呢?”

杜悰连忙回道:“李相(李宗闵)让我来问候李公!”

寒暄过后,杜悰和盘托出:“李相将举荐李公出任御史大夫!”

李德裕闻言,喜出望外:“御史大夫是大门官,我何德何能,能担任如此重职呢?”

唐制,朝会时,御史大夫率领部属,纠察百官上朝秩序,最后在离皇帝最近的地方站定,位置特殊,意义非凡,因此称为大门官。

李德裕回到京城,立足未稳,如果能在兵部尚书外再担任御史大夫,对其站稳脚跟大有好处。

李德裕一再请杜悰转达对李宗闵的谢意,宾主双方在和谐的气氛中结束了会见。

杜悰满心以为牛李两党的恩怨就此化解,李德裕也准备与牛党化干戈为玉帛。可惜,计划没有变化快,最终李宗闵还是变卦了。

李宗闵与死党权衡再三,终究舍不得举荐李德裕出任御史大夫,此事就此不了了之!

李宗闵可以当这件事没发生过,李德裕却不能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出尔反尔,当李德裕是三岁小孩?

怨恨非但没有解开,反而进一步加深了。

谁之过?

公元833年二月十八日,皇帝李昂任命李德裕为兵部尚书,在兵部尚书之外加了“同平章事”四个字,这意味着李德裕位列宰相了。

按照惯例,李德裕进宫谢恩,君臣二人把话题转到了结党营私上。

李昂知道朝中有人结党,但不知道严重到什么程度。李德裕身在其中,焉能不知,他与牛僧孺、李宗闵的战线漫长,不是皇帝一时半会儿能了解的。

李德裕毕恭毕敬地回应:“朝中三分之一以上的官员在结党。”

李昂微微震了一下,他知道结党的官员不在少数,但三分之一这个比例还是让他有些吃惊。心中暗暗叹口气,不急,慢慢来,先把大事办了再说。

李昂的大事后面会陆续展开,先说李德裕的大事、小事一块办。

好不容易,李德裕重返长安位列宰相,那么就得放开手脚,先把那些碍眼的人从朝中赶走,省得影响情绪。

李德裕还没来得及赶,已经有一位“夙敌”自动称病,不来上班了。

不来上班的人叫张仲方,他与李德裕的梁子源自李德裕父亲李吉甫的谥号。原本,有关部门给李吉甫定的谥号为“敬宪”,张仲方不认可,他上书皇帝说,这个谥号定高了,对李吉甫有点过于拔高了。因为这次上书,张仲方被贬,不过“敬宪”这个谥号也没有落到李吉甫头上,最后谥号定为“忠懿”。

我们没有生活在那个时代,无法深刻体会谥号对于逝者以及逝者家族的意义。我们模糊地判断,谥号对于逝者以及逝者家族还是很有意义的,附加了很多东西,因此上上下下都格外重视。

张仲方跟李德裕父亲的谥号过不去,那就是跟李德裕过不去了,这样的仇是无法和解的。

张仲方也很识相,一看李德裕位列宰相,索性称病,不去上班,你又能拿我怎样?

李德裕也不含糊,直接将张仲方的官职进行了调动,左散骑常侍别做了,改任太子宾客,前者还算有实职,后者就是彻头彻尾的虚职了,而且不在长安上班,到东都洛阳办公。

打发了张仲方,李德裕将目光锁定在了李宗闵的周围。李宗闵与李德裕同为宰相,一时半会儿,李德裕动不了李宗闵,不过动动手指打压一下李宗闵的外围还是可以的。

李德裕用的手法是隔山打牛,隔着皇帝李昂这座山,打李宗闵的牛。在李德裕回京之前,李昂便屡屡接到奏报,给事中杨虞卿、中书舍人萧澣等人对上结交宰相,对下干预政府,替别人跑官要官,百姓影响极坏。

即便如此,李宗闵还不忘护犊子,当李昂和李德裕已经将矛头指向李宗闵一派时,李宗闵还不忘遮掩:“这方面我分得很清楚,所以从来不给杨虞卿这些人美差。”

李德裕正在这里等着李宗闵呢:“给事中、中书舍人还不算美差?”

自己挖坑,自己掉进去了,李宗闵心中恐怕有一万头草泥马跑过。

没办法,谁让自己落人口实了。

杨虞卿和萧澣都保不住了,双双被贬出长安,杨虞卿调任常州刺史,萧澣调任郑州刺史,暂时帮不上李宗闵的忙了。

李宗闵知道李德裕正在步步紧逼,他只能徒呼奈何,因为他已经明显感觉到,皇帝正在疏远他。

几天后,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官员任命让李宗闵感到了绝望。

任命看起来不复杂,工部尚书郑覃出任御史大夫。

之前咱们说过,李德裕听说要被推荐为御史大夫时瞬间热泪盈眶,说明御史大夫这个职位非常重要,工部尚书郑覃升任御史大夫说明他得到了皇帝的赏识,而这是李宗闵不想看到的。

原本郑覃在担任工部尚书之外还担任翰林侍讲学士,属于给皇帝讲课的人,距离皇帝非常近。郑覃经常在皇帝面前评论时政,评论的口径与李宗闵定的调子不一致,这引起了李宗闵的极大反感,便找个机会免去了郑覃的翰林侍讲学士一职。

李宗闵以为一劳永逸了,没想到皇帝李昂对郑覃念念不忘。

看似不经意,李昂对几位宰相说:“义昌节度使殷侑的学问跟郑覃有些像啊。”李宗闵回应道:“殷侑、郑覃对儒家经典还算熟悉,不过见解嘛,就很平庸了。”

凡是敌人支持的,就是我们反对的,凡是敌人反对的,就是我们坚持的,李德裕深信这一点。

李德裕看似漫不经心地递出一招:“殷侑、郑覃的见解,别人不重视,只有陛下重视。”

老江湖就是老江湖,一句话,既赞赏了皇帝眼光独到,又贬损了李宗闵有眼无珠。这力道、火候,没有几十年的官场历练,出不来!

十天后,李昂直接下令,任命郑覃为御史大夫。

这个任命让李宗闵如鲠在喉:一、任命的是他反感的人;二、任命没有经过宰相,而是皇帝直接任命,这不合乎常理。

李宗闵不免有些抱怨,便跟相熟的宦官、枢密使崔潭峻抱怨:“以后事情都由陛下自己干好了,还要宰相干什么?”

崔潭峻悠悠地回了一句:“八年皇帝了,也可以当家做主了。”

李宗闵听出话里有话,有心追问下去,又忍住了,官场中,有些事是靠自己悟的,说太明白就没意思了。

三天后,李宗闵一直担心的事情发生了,皇帝李昂任命其为山南西道节度使,括弧,享受宰相待遇。

也就是说,你不是宰相了,只是让你享受宰相待遇,给你留个面子。

至此,李德裕基本达到了目的,可以甩开膀子大干一场了。

就在此时,一个神人站了出来,这个人才是李昂要找的,一起干大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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