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侯并封遭人嫉恨
天子风流偶得知音
转眼进入初夏,王氏五侯同日并封已经过去两个月了。
成帝的日子过得还算是惬意。朝里的事情有大司马大将军王凤亲自代为处理,另一位大司马许嘉基本上没有参与。老师张禹虽然和王凤共领尚书事,但张禹是《论语》的专家,对中庸之道很有研究,知道本朝大事需倚重于外戚王氏,并且王氏五侯名声在世,自己也是个喜欢享受生活的人,因此张禹多次上书成帝,托称身体不适,请求辞去官职。可是成帝对张禹一直偏爱有加,未予同意,还加赐了黄金百斤和宫中美酒,派宫中的太官把皇宫中的美食送给张禹品尝。成帝以为张禹身体不适,又专门派遣使者前去慰问。为此,张禹反而觉得不安,只得入宫参与朝事,但他能忍就忍,能让就让,绝不与王凤争高低。
有了王凤、张禹处理政务,朝事基本无虞,可是王凤权力太大,还是有些事情仍然让成帝烦心。前朝是宦官当权,而本朝改为外戚王氏专权,自然受到群臣的不满,一遇到天降灾异之时,一些对董仲舒“天人感应”学说很有研究的大臣,常常引经据典,乘机上奏劝谏天子,以此影响朝政,矛头都是对着王凤而来。成帝也相信“天人感应”之说,毕竟汉武帝时,《周易》也被立为官学之一,大儒董仲舒倡导的阴阳五行、终始五德、天人感应等学说早已深入人心,入仕的儒者都很尊崇这些学说。只要自然界出现天气变异,或发生五行相克、阴阳不调的事情,人们都认为是上天降下的警示,要求改变朝政。
四月辛丑日的傍晚,长安城西北的天上,云彩如霞,将天空映得一片彤红。
次日清晨,西北方刮起了大风,黄色的尘埃笼罩着京城的天空,大气和云层顿时变成了红黄色。黄雾般的尘土飘落而下,从白天一直到晚上,整个长安城中布满了黄土尘埃。已经有大臣在议论这个特异的天气现象。
不料过了两个月,进入炎夏时节,宫中又出现了异常情况。一天,京城的天空中忽然飞来无数的青蝇,密密麻麻地聚集在未央宫前殿,这里可是群臣朝会的地方。过了不久,北宫中有人发现,一口水井中的泉水突然上涌,甚至溢出了地面,向南方流去,这让一些大臣回忆起元帝朝时,有术士在长安街上传播的一首童谣:“井水溢,灭灶烟,灌玉堂,流金门。”当时人们猜不出这首童谣究竟是什么意思,而此时出现的异兆,不免让人提心吊胆。
上自天子大臣,下至黎民百姓,莫不敬畏神灵。天降异象,当然是不祥之兆,预示着朝政应当调整。成帝对这些异常事件确实感到烦心,立即在未央宫召见谏大夫杨兴、博士驷胜等人,询问天象异变的缘故。朝中多数大臣对王氏五侯无功受封感到不满,有人借机向天子上奏,将灾异发生的原因归咎于王氏外家专权。
成帝坐在朱红色的车驾上,准备去长乐宫探视皇太后王政君。一路上,他心里闷闷不乐,因为这些灾异打乱了他平静而享乐的生活。也许是继承了外祖父王禁好色的秉性,加上他的老师张禹、护佑大臣史丹,也都是些懂得生活享受的人,这对成帝的影响也很大。当太子的时候,他就喜欢在后宫寻欢作乐,后来元帝把许妃配给他,他才收住了花心。即了天子之位,成帝为元帝服丧期间,许妃已经成了皇后,怀上的第二个孩子终于生了下来,却是个女婴,这让成帝和王政君都很失望。小公主出生后不久,就得了场大病,匆匆离开了人世。许皇后更是失望之极,精神变得忧郁起来,成天叹息不已,抱怨自己的命运怎会如此不济。许皇后两次失去孩子,成帝又度过了居丧期,于是,他恢复了放纵的本性,日日离不开后宫的美女,再也不把天下大事放在心上。可是,这该死的灾异却让他不得不认真面对。对于天降灾异,成帝的内心还是有所畏惧的。他平时本来就少言寡语,也不随意发出指示,因此刚才在前殿当着群臣的面,他始终保持着天子的威严,对灾异的事没有表态。但放眼朝中,除了大舅王凤,还有谁能够担当重任呢?
当时在前殿,一些大臣上奏质疑外戚专权时,王凤也在现场,感受到许多大臣都对王氏外家的不满,心中也感到畏惧,主动上了个奏书向成帝引咎辞呈:
陛下即位后,由于居父丧而诏令臣领尚书事。臣在其位,对皇上未能显明圣德,对百姓未能处理好政务。如今天现异象,恳请陛下对臣进行惩罚。陛下居丧期已满,宜当亲理万机,以顺天意。
成帝读了王凤的奏书,心中依然举棋不定。坐在朱车上,他一会儿想到天降灾异以及群臣的不满,一会儿又念及舅甥亲情。不一会,朱车抵达长乐宫。
长乐宫前殿,王太后让随身的女官和侍者避让,单独和成帝相见。听了成帝的陈述后,她自然是惜爱王家的子弟,况且王凤与她血缘最近,感情也最亲近,于是对成帝说道:“你大舅辅政时间才短短几个月,在朝中还没有实行过什么重大举措,会有什么过失呢?”
成帝说道:“皇儿也是这样想的。外戚负责处理政事,毕竟是改变了前朝的传统,这些臣子自然有所不满吧。但这天降灾异,会是戒示谁的呢?总得引起警惕吧。”
王太后想了想,说道:“大司马为三公重职,如今由两位外家亲戚担任,恐怕确实是不太合适。”
“那灾异难道还真的是应在我皇室外家身上?”成帝说。
“如果老天要朝廷进行相应的调整,我看就只有牺牲许皇后的外家了,况且许皇后的父亲在朝中也起不了什么作用。”王政君幽幽地说道。
“大舅和朕的国丈并列为大司马,两个皇室外家都任此职似乎确有不妥。”说罢,他叹了口气,又道:“唉,如今要让许氏受些委屈,只是可怜了皇后……”
王太后问道:“皇后生的小公主,就这么夭折了!皇后的命运真的是不济呀。既然是天意如此,你身为皇帝,后宫佳丽上万,怎会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淑女生下龙子呢?”成帝听到这话,心头不觉一震,已经明白了王太后的意思,就没有再多说了。王太后又道:“如果朝臣们针对的是皇室外家,也只能牺牲一下国丈了,否则你大舅位置难以保全。唉,可怜的皇后呀……”
成帝当年身为太子时,只有母后和王家的人对他亲近,他对母后一直言听计从,相信王家的人,况且这次母后说得也有道理。回到未央宫,成帝已经下决心不让王凤辞官,于是取出王凤的辞呈,直接在上面做出御批,将“天咎”说成是由于自己的“不德”行为所引起的,要王凤安心辅佐,毋有所疑。御批上只是把许皇后的父亲、大司马许嘉策免归家,赐给黄金二百斤。
朝事处理完毕,成帝感到十分轻松,指示尚书官员把结果向天下发布。一场风波总算平息下来,皇后的父亲许嘉被免去大司马要职,但保留了诸侯的爵位,朝政大权完全归王凤掌握。一年以后,许嘉在自己的家中薨亡。
经过这次风波后,王凤深感王氏外家的权力基础并不稳固,为防备再次出现不测事件,他竭力在朝中培植外家的亲信,凡附从自己的,就提拔要职;看不顺眼的,统统予以贬斥,大批王氏家族的子弟被安插在朝廷的要害部门。朝廷中所有的军政大事,王凤必须亲自处理。成帝起先还落得个清闲,沉湎于后宫美人堆中。日子一长,成帝的一举一动反而要看大舅王凤的脸色了。
最令皇太后王政君忧心的,还是成帝的子嗣问题。即位几年了,许皇后都未能再怀上龙子,其他宫女同样也没有怀上皇家血脉,这样下去怎么得了。王太后把王凤叫来,说道:“皇帝至今无子,大将军也是皇帝的大舅,应拿出个主意来。”
王凤说道:“是呀,我也一直在想办法。最近仍然有大臣上奏,说是问题出在后宫。”
“后宫出了问题?难道要另选皇后?”王太后问道。
原来,王凤大将军府中最近出了一位智囊人物,名叫谷永,字子云,京城长安人氏,其父谷吉当过卫司马,当年作为朝廷的使节送郅支单于的儿子回国,被郅支单于所杀。谷永本名谷并,后改名谷永,年轻时曾任长安小史,学习经书,尤其钻研易经,被御史大夫繁延寿拜为属吏,举荐为太常丞,多次上奏议论时政,敢于直言,博得了名儒的声誉。王凤辅政以后,邀请谷永入朝参政,拜任谷永为谏大夫,受到王凤的重视。这年夏天,成帝下诏召请天下贤良方正之士解释灾异天象,谷永得知王凤为成帝子嗣的事发愁,便通过王凤向天子上了一个秘密封事,说灾变的惩咎应在后宫。当时参与应对的多达数十人,只有谷永和杜钦的文章最为优秀。成帝专门请来谷永当场询问,谷永分析后对答说:“日食地震频发,是皇后贵妾独占宠幸所导致。”被提拔为光禄大夫后,谷永心知是王凤所为,私下给王凤写了一封感谢书札,表示自己愿成为王凤的门下,以忠诚相报。
王凤向皇太后讲述的,都引自谷永上给天子的封事文书。
皇太后问道:“天降灾异对应的是后宫,真的是要另选皇后吗?”
“封事是这样说的,我已把这个封事呈给了天子。”王凤说。
“皇帝采纳了那封事的建议吗?”
王凤说道:“天子听信了谷永的解说,马上把后宫皇后和妃妾的开支减了一些。可是皇后也为这事上书天子,为自己喊冤,说自己并没有过失。天子为此专门下了一道诏书,把天降灾异的责任担起来,说责任不在后宫而在自己身上。”
皇太后叹道:“唉,皇帝子嗣的大事还是没有解决呀。你马上去想办法,为皇帝寻找合适生子的女子吧,这事不能拖延!”
“太后放心吧,我这就去办。”王凤点头应命。
后宫的开支减省后,朝政也还相安无事,谁知又连续出现日食。按照天人感应学说,天空出现日食是非常严重的异象,是上苍对朝政的重大警示。借着出现日食,一些大臣再次将责任归咎到王凤身上,认为是皇帝的外戚把持朝政所致。谷永也给成帝上奏,他再次用儒家学说分析了日食发生的原因,还强调灾异是皇后妃妾专宠所致。谷永不便直接提出废掉许皇后,但最后建议成帝到民间挑选适宜生子的“微贱妇人”入宫,认为这种妇人身体好,适合生子。
成帝在后宫美人堆中正玩得开心,身边的侍中把谷永的奏文送了过来,成帝匆匆浏览了一遍,很是开心,叹道:“这谷永每次上奏,都甚合朕意呀!”他把这篇奏文顺手递给后宫的妃妾们欣赏,说道:“你们看,谷永真不愧为当今的大儒,灾异分析得多透彻呀!不是朕要减少你们的经费,是老天要朕这么做。”
许皇后已经被冷落了很长时间了,她也看到了这篇奏文,一方面心知谷永是大司马大将军王凤的幕僚,一方面只有哀叹自己命运不济,未能再为成帝生得龙子。
按照谷永的建议,王凤对成帝说道:“陛下,臣身边有位张美人,人不仅长得很娇艳,从小在穷苦人家中长大,身体也十分结实,宽臀丰乳,应当很适合生子。臣以为此女子符合谏大夫谷永奏书中提出的对策。”
成帝问道:“这女子的情况你了解吗?”
“当然了解。张美人的姐姐张氏,就是臣的小妾,一直养在臣的府第。这张美人曾经成过家,为他人生过男孩。”
成帝笑道:“只要适合生育子嗣,你就送进后宫吧。”
次日,张美人被送进后宫。成帝一看,此女果然不同一般,长得妖娆异常,且对床笫之事十分精通。成帝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等民间少妇,很快就被迷得神魂颠倒。
转眼又到了公元前30年的秋天,成帝即位已经两年多了,对朝政之事还是不喜欢,依然放手让大司马大将军王凤主持朝政。成帝也渴望得到龙子,一直把精力集中到后宫,对怀上子嗣仍然抱有希望,免得母后时常担忧。功夫不负有心人。不久,后宫有一位姓王的宫女终于怀上了身孕,成帝大喜,立即把她封为美人。可惜好景不长,王美人的孩子还没有生下来,就流产了,成帝抱着王美人伤伤心心地痛哭了一场。
成帝这次受的打击很大,接二连三地丧失子嗣,难道真是天意不成?这让他的心情极为沮丧,来到后宫中转悠了一会儿,忽然听到殿中传来阵阵柔和的琴声。循着琴声,他来到一处雅致的书房,一位绝色少女正坐在几案前,轻轻地拂动着一只凤凰琴。那音律十分温婉而高雅,少女和声而吟唱道: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这美少女唱的是《诗经·小雅》中的《鹿鸣》,成帝听得神往,心情不由得渐渐平静下来。成帝从小受元帝的熏陶,一直喜爱音律,自己也会操弄鼓乐琴瑟。见少女一曲终了,便鼓了鼓掌,笑道:“好一曲《高山流水》!”
少女起身,见是天子站在身后,赶紧伏身行礼,然后说道:“让皇上见笑了。小女子只是喜欢此曲的境界,羡慕伯牙和钟子期二人心灵相通,成为知己。”
成帝将少女扶起,说道:“朕听说此曲自古以来,就是有德之人才喜欢,讲的是知音难觅……平时在宫中怎么没有看到过你呢?”
“知音难觅,红颜知己更难寻。小女子姓班,十八岁时入宫,现任宫中的少史,教习后宫嫔妃诗书。小女子资质普通,自然不会引起陛下的注意。”少女温婉地笑道。
成帝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班少史,笑道:“好一个‘红颜知己更难寻’!朕听说美丽的女子不善读书,读书的女子相貌不美。但班少史既长得美丽,又有才气,实在是难得呀!班少史平时爱读什么书呢?”
听到成帝夸奖,班少史的脸上羞起一朵红云,连忙用袖子挡住容颜,小声说道:“皇上,小女子喜欢诵读《诗经》《窈窕》《德象》《女师》等篇章。”
“嗯,很好很好,这《诗经》人人皆知。《窈窕》是形容高雅的少女,身材和心灵俱佳的样子。《德象》是提倡妇德修行。《女师》则是身体力行,教人以妇德。”成帝赞许说。
“陛下谬赞了。小女子何德何能,敢为女人之师表。”少女欠了欠身,谦虚地说。
成帝笑道:“呵呵,小小年纪,就当了宫中的女教授,难得呀!”
此时的成帝,早已经被眼前的文学少女吸引住了。
这班少史的身世也非同凡人,其祖上是楚国令尹子文之后,秦灭楚后,班氏宗族北迁于晋国、代国之间。秦始皇末年,祖先班壹跑到西北的楼烦一带,养牧马、牛、羊数千,到了汉朝已成为当地的大富人家。后来班氏族人中出了个班况,官至上河郡都尉、左曹越骑校尉,生一女三子,班少史即为班况的千金,她的三个兄弟名叫班伯、班游和班稚。班少史比成帝小三岁,知书识礼,品德端庄,一举一动,十分芷雅,在后宫美人中是不可多见的。成帝当太子时就喜欢读经书,吟诗作赋也还不错,班少史的一举一止,都符合古典礼节标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类型。
成帝对班少史说道:“朕喜欢音律,也喜欢读些圣贤经书,今后你就多陪陪朕吧。”
从这以后,班少史经常为成帝鼓琴,两人时而咏诗作赋,时而你唱我和,别有一番情趣。成帝在班少史的陪伴下,从失子的痛苦中渐渐解脱出来。两人情到深处,自然是同床共枕,同圆鸳梦,共度春宵。这班少史也很争气,很快就有了身孕,成帝惊喜万分,大加宠爱,对班少史说道:“这次朕一定要为汉家祖宗留下血脉!”他诏令后宫务必要小心照顾好班氏,不得再次出现失误。
班氏很快被封为皇妃,身边随时有宫人伺候。
大将军王凤见班妃得宠,对成帝说道:“陛下,班妃有位兄弟叫班伯,从小就跟着左将军师丹学习《诗经》,学有所成,何不把班伯也请到宫中,可以陪着陛下一起学诗。”
成帝本来就有读《诗经》的雅兴,立即答应下来,说道:“朕就在殿中召见他吧。”
班伯受召入殿,成帝见他几乎和班妃长得一样漂亮,心中大喜,一番对话以后,成帝立即拜任班伯为中常侍,随时跟着成帝出入于皇宫中的金华殿。这金华殿是朝廷的大儒讲授经学的地方,成帝的两位师傅郑宽中、张禹曾经常常被请到这里讲授《尚书》《论语》,班伯也一起听讲,受益匪浅。
眼看着班妃的肚子越来越大,成帝的心情也一天比一天开心起来。他来到后宫看望班妃,开心地抚着班妃的腹部,说道:“朕要送你一件礼物,你一定要保存好。”
班妃娇羞地笑道:“皇上无论送什么礼物,臣妾都会永远保存下来的。”
成帝从怀中取出一面团扇递了过去。班妃见这把圆圆的纨扇做工十分精致,其中一侧竟有天子题写的情诗,她把玩良久,竟爱不释手。成帝说道:“朕希望你为汉室生下龙子,将来的皇后就是你。”
班氏温婉地笑道:“臣妾不争这些,只要能为陛下生下龙子,接上大汉血脉,臣妾就开心了。”
成帝听了这话,不觉一愣,叹道:“唉,这世上的女人,有谁不想当天下的国母,唯独你与众不同呀!”
不久,班妃在上林苑阳禄馆产下一男,成帝大喜,对班妃更加宠爱,下令将班妃升为婕妤,并迁入增成殿,还让班婕妤在后宫挑选了一位贴身宫女李平随侍。当时,这增成殿为后宫的第三殿,仅次于昭阳和飞翔两殿,只有地位很高的嫔妃才能入住。
阳光明媚的一天,后宫庭院鲜花盛开,成帝乘坐龙辇来后宫看望龙子。班婕妤正坐在湖光碧波边,托着香腮,思恋着天子。
侍女李平见成帝到来,笑道:“皇上,今天来看望婕妤姐姐了。”
李平年仅十六,比班婕妤又小了好几岁,不仅长得美丽,而且天真可爱。透过朱辇的华窗,成帝望着李平可爱的面容,心中不禁一荡,笑道:“婕妤刚刚生子,你要好好陪伴,不得贪玩,哈哈哈哈!”
李平噘着小嘴,娇嗔地说道:“皇上,小女子天天守候着婕妤姐姐和小皇子,怎敢有误?”
说话间,班婕妤从湖边起身,温婉地向成帝施了个礼,笑道:“臣妾正思念皇上,皇上就出现在眼前。”
成帝心情极好,说道:“婕妤,你就上车吧,同朕一起游览后宫花园。”说罢,伸出手去,邀她同辇游玩。
班婕妤摇了摇手,推辞说道:“皇上,按照规矩,臣妾不可与国君同辇。”
“有什么不可?朕说可就可。”
“陛下,臣妾在宫中看到古代的画像上,圣贤的君主都有名臣跟在身边,唯独只有夏、商、周三代末朝的昏庸君主,身边才有爱幸的女人同乘车辇。而今皇上准备和臣妾同辇,是否有些近似三代末朝的君主呢?”
成帝听了一惊,觉得班婕妤说得有理,叹道:“想不到一个小女子竟有如此见解,令朕顿生惭愧呀!”他不再坚持,走下朱辇,拉着班婕妤的手,双双一起走到花丛中来。
太阳渐渐当顶,班婕妤取出那把纨扇,轻轻地为成帝拂去烦嚣。成帝享受着这温馨的时光,叹道:“别人给朕的,多是些香躯和情欲。婕妤给朕的,是高雅和圣洁。”
“香躯和情欲可以让人感受一时的癫狂,唯有心灵的愉悦可以成为永恒。”班婕妤说。
“朕很享受婕妤带给我的这种愉悦。可是,朕也无法阻挡无尽的情欲,唉……”成帝说道。
“皇上是天之骄子,可以尽享天下的美女,臣妾对此没有异议。只是人都有衰老的时候,再美的人儿,一旦人老珠黄,就会失去年轻时的魅力。总之,臣妾既然委身于陛下,从身体到灵魂,终身都是陛下的。”
阳光下,花丛中,蝴蝶飞舞,班婕妤幸福地依偎在成帝的怀中。
从后宫出来,成帝心情大好,乘辇来到长乐宫,参见皇太后王政君。母子相见礼毕,王太后问道:“皇儿,我看你精神饱满,神采奕奕,定是因为刚刚得到了龙子吧。”
成帝笑道:“母后,朕今天开心,不仅是有了血脉的缘故,还因为班婕妤给了朕很大的喜悦呢。”他把班婕妤不愿登辇同车的事告诉了王太后。
王太后听了也很高兴,赞许地说道:“哀家在书上看到,古有贤女樊姬,而现在有了淑女班婕妤啊!皇儿,你可要善待婕妤,我看她人品极为高洁,其资质完全可以胜任皇后的贵位。”王政君所称的樊姬,是先秦时楚国君王的妃子,当年楚王喜好田猎,樊姬为了劝谏楚王打猎之事,竟不食禽兽之肉,已经被世人誉为贤女。
从长乐宫出来,成帝又去看望了一下许皇后。许皇后被成帝冷落了很长时间,但她知道是自己命运不济,没有为天子传下血脉,因此并无怨言。此时见成帝到来,温婉地说道:“皇上终于来看臣妾了。”
成帝说道:“是呀,皇后最近身体可好?朕也是为了延续汉家血脉,不得已而为之。”
“臣妾知道,没有怪罪陛下的意思。婕妤妹妹和皇儿身体可好?”
“他们母子俩都很好,婕妤知书识礼,十分贤淑。对了,婕妤还向你问候呢。”成帝说。
“这就好。我看婕妤妹妹比你看上的所有嫔妃都要贤淑芷雅。以后,你让她来陪我说说话吧,臣妾一个人也很寂寞。”
成帝又说:“那皇儿也长得聪明可爱。孩子是朕的血脉,也是你的寄托……”
“这是当然。臣妾真心为陛下感到高兴,毕竟即位已经几年了,好不容易才保住龙脉呀。”说罢,许皇后想起自己无故失踪的孩子,眼睛不禁又红了起来。
成帝于心不忍,用手巾替许皇后擦了擦眼泪,说道:“朕知道你的苦楚。唉,以后可以好好帮助看护皇子。”成帝又说了些安慰的话,转身告辞离去。
岂料天运无常,几个月以后,班婕妤所生的龙子,却得了场大病,宫中御医想尽办法都没有挽回皇子的生命。成帝这次的哀痛,超过了以往任何一次。他抱着痛哭流涕的班婕妤,自己也不由得伤心落泪,叹息说道:“皇天在上,难道这就是我刘骜的命吗?”
“臣妾原以为可以为陛下传下龙脉,谁知……呜呜……”班婕妤同样哀伤不已,又道:“陛下,难道臣妾也一样不能避免这不幸的命运吗?”
侍女李平看到两人相拥而泣,也不由得泪眼涟涟,伤心地劝道:“陛下,婕妤姐姐,你们别再哭了,小女子都难过得受不了啦。”
“朕要婕妤再怀上龙子,这次一定不会疏忽了。”成帝说。
班婕妤说:“陛下,臣妾已经生下了皇子,却早早地夭折了,这不能怪臣妾,只能怪苍天没有保佑吧!”
“朕要你再生下龙子,将来就可以册封你为皇后。”成帝坚定地说。
“臣妾不图那个尊位,求的是知音。再说,许皇后姐姐待我如亲妹妹,我也不想取代其位。”
成帝叹道:“婕妤真正是妇德的楷模呀!怪不得母后如此赏识你呢。”
班婕妤指着李平,对成帝说道:“陛下,臣妾为延续皇嗣已经尽力了。我身边的平儿妹妹,人长得美丽可爱,又肯受我调教,善于读书,知书识礼,请陛下也把她收下吧。”
成帝点点头,笑道:“婕妤所托,心之所寄,婕妤放心吧。”
李平伏身于地,感动地对班婕妤说道:“婕妤姐姐,你的大恩大德,平儿终身难报!”
“请起身吧,你如能为皇上生下血脉,也算是替我尽到对皇上的一片心意了。”
这李平果然温柔体贴,又善于吟诗作赋,很得成帝喜欢,不久就被封为贵人。
说来也奇怪,这几年当中,天降灾异频频不断,朝中大臣对王氏主政的怨言一直没有间断,有的借着天象上书天子,要求惩戒王氏外家;有的大臣公开和王凤作对。
一天,长安城中忽然大乱,市民们拖儿带女,带着家财惊慌地往城外四处逃散。王凤立即问明情况,原来是老百姓中传言说有洪水即将来临,会淹没长安城。
王凤立即向成帝禀报此事。成帝闻罢,也大吃一惊,对即将到来的洪灾感到恐惧,于是亲自来到未央宫前殿,召集公卿大臣商议对策。
前殿中,群臣已经到齐,王凤主持朝会。王凤心中也十分着慌,首先向成帝建议说:“陛下,京师百姓纷纷传说将出现大水,许多人都逃走他乡,恐非虚言。为了陛下的安全起见,宁信其有,不信其无。臣建议皇太后和陛下先登上大船,后宫妃妾随同上船。同时朝廷诏令全城官吏百姓,登上长安城墙,以躲避洪灾。”
群臣见王凤已有了主张,纷纷附和。
这时,一位大臣手执笏板,从众臣中走了出来,拱手说道:“陛下,大将军的建议不对。”这人正是左将军王商,长得身材高大,美髯垂胸,仪表堂堂。
成帝问道:“此话怎讲?”
“臣听说自古以来,即使是无道之国,水灾从来都没有淹过长安城墙。如今政治平和,世无兵事,上下相安,怎么忽然会有大水来临?这必然是民间的讹言。”王商回答说。
王凤定睛一看,心中有些愠怒,又不便发作。
王商,字子威,和皇太后王政君的一位庶弟同名而不同族。王商也有些来头,其姑姑就是汉宣帝的王皇后,元帝刘奭身为太子时,王皇后对刘奭视若己出,十分关爱,而且当年王政君就是被王皇后选为太子妃,对王氏有恩。王商虽然身为前朝元帝的外戚子弟,但为人正直,肃敬敦厚,丝毫没有王凤的专横跋扈,在朝中很有些威望。元帝在位时,王商曾任右将军、光禄大夫,拥护太子刘骜也十分得力。刘骜即位后,一直对王商十分敬重,拜为左将军。王凤在朝中专权,骄横僭制,群臣中只有王商敢于表示不满。因此王凤对他早就心存芥蒂,隔阂很深。
成帝听了王商的话,问道:“依左将军之言,朕应当怎样应对才好?”
“民间忽然讹言流传,在不清楚真假的情况下,臣以为首先应当保持镇定,迅速做出合理判断,而不宜马上令官吏百姓登上城墙避灾,更不宜让陛下登船出走。诸位公卿想想看,天子为一国之君,如果在危急时刻乘船出走,民心将更加不稳,百姓将更加惊慌,那时京城中必会出现大乱。”
成帝点了点头,说道:“左将军说得有理,此时朕不能上船避洪。”
王凤说道:“左将军,万一传言是真,皇帝和皇太后的生命宝贵,怎可保证安全?”
“当然,朝廷也要做好防范,以防万一。”王商补充说。
成帝对群臣说道:“左将军的建议甚好,朝廷就先按左将军说的办吧。”
王商是耿直之人,说话对事不对人,而王凤觉得王商抢了他的风头,心里暗想:“哼,咱们走着瞧吧!”
几个月过去了,传说中的洪水果然没有袭来,长安城中百姓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从这以后,成帝多次当着群臣的面,称赞王商:“朝中公卿大臣办事,都要像左将军那样从容不迫,不能无缘无故地惊慌失措,以免乱了自己的方寸。朝廷一乱,百姓更会惊慌失措。”
王凤听到成帝的夸赞,心中的滋味真是无法形容,暗暗后悔自己当时表现得有些惊慌失措,而对王商更为妒恨,于是在宫中安排了不少亲信,专门监视王商的一举一动。
第二年,王商被提拔为丞相,位列朝廷三公之一。以后的几年中,王凤虽然专权,但朝中还有丞相王商协助施政,时而挺身出来说几句公道话,朝政也还相安无事。
公元前27年,长乐宫中,王太后独自一人坐在殿中,垂泪不已。宫中的宦官来报,说是成帝前来探视。王太后整了整衣饰,宣成帝进殿。成帝向太后请安后,见太后泪眼蒙眬,于是问道:“母后还在为安成侯悲伤?”王太后哽咽着没有应答。原来,太后的弟弟安成侯王崇,人到中年就薨亡了,谥号共侯,由遗腹子王奉世继承了侯位。成帝劝慰道:“生死在命,富贵在天,这些都是上天的安排,母后不必再为这事伤心了。”
王太后抽泣着说道:“怎能不令人伤心啊!安成侯王崇与哀家同父同母,也是皇帝你的嫡亲舅父,从小看着你长大的,却先我而去……”王政君和王凤、王崇三人都是嫡亲兄妹,比其他几位兄弟姐妹的感情要深一些。
成帝也有些难过,说道:“咱们外家的几位舅父都得了诸侯的爵位,朕已下诏允许他们的嫡子可以世代继承爵位,永保富贵。这已经超越了前朝的制度。”
王太后用丝巾擦了擦泪眼,对成帝说道:“但他们只是得了关内侯的爵位,还没有正式封为列侯呀。”按照汉代制度,关内侯只是取得尊贵的爵位,而列侯才是真正的侯王。从汉初开始,列侯只封给刘氏宗室,或者是建立了大功的功臣。
成帝不忍心让太后落泪,说道:“朕就让他们都正式封侯,赐给封户,这样侯位就可以自动继承下去了。”
王太后这才止住了眼泪,欣慰地说道:“母以子贵,皇帝外家的人也是至亲之人,希望他们都能够得到富贵。”
过了不久,成帝履行诺言,除了王奉世继承安成侯王崇的侯位外,对另外几位舅父正式封侯:王谭为平阿侯,王商为成都侯,王立为红阳侯,王根为曲阳侯,王逢时为高平侯。一天之内,皇室外戚王氏五人再次同时被封为列侯,五侯当中,王逢时为王太后的年龄最小的幼弟,还不到二十岁。消息传出,立即轰动了整个京城,这可是汉朝一百八十年来从未出现过的大事。
成帝亲自为五位外家舅舅举行了隆重的封侯仪式,然后前往长乐宫请安。他以为母后会高兴起来,谁知皇太后王政君的眉头上仍然挂着一丝哀愁。成帝感到奇怪,正想问明原因,王太后却先开口说道:“皇帝的几位外家亲人都正式封了侯,哀家已经知道了,本来应该感到欣慰才是。但哀家又想起还有一位亲人,与哀家同辈,至今还没有沾到过皇恩。”
成帝问道:“咱们皇室的外家,在世的都已封了侯。母后说的这人是谁,朕怎么不知道呢?”
王太后叹了口气,说道:“我那可怜的亲生母亲李氏,也就是你至亲的外祖母,当年和你的外祖父不和,走出咱王家,改嫁给了河内郡的苟氏。”
“朕好像没有听说过苟氏的事。”
“不料那苟氏去世较早,你的外祖母一直寡居在家。早先你外祖父在世时,哀家曾劝你外祖父请她回家,但她却不肯,只留下一个儿子便去世了。”
“哦,外祖母还留下了一位儿子。”
王太后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这个儿子虽然不属我王氏子弟,但毕竟与哀家同母所生,也还算得上是你的庶舅呀。”
成帝沉吟了一会儿,问道:“他叫什么名字,现在何处?”
王太后说:“他叫苟参,时常来宫中看哀家。哀家一见到他,就会想起你那不幸的外祖母呵!”说罢,王太后又伤心地用丝巾捂着脸,咽泣不已。
成帝已经知道王太后的想法,但今天刚刚封赐了王氏五侯,而这苟参与皇室的关系相差太远,怎好再封?王太后见成帝沉吟不语,又哽咽着说道:“听说当年汉景帝的王皇后,也有一位同母异父的兄弟名叫田蚡,也曾被封了侯呢。”
成帝点了点头,说道:“当年田蚡还被汉武帝任为丞相。可是,王氏外家刚刚封赐了五位诸侯,如果再给苟氏封侯,恐怕会招致朝臣的不满。”
王太后说道:“那怎么办呢?说起来苟参和咱王氏也有些血缘关系,皇帝总得想办法,不然哀家这太后的面子也过不去呀。”
“那就给他一个管钱财的官职,让他迅速致富,还不是和侯王一样。”成帝说。
王太后叹了口气,说道:“不能达贵,而可致富,这样也罢,以后就让苟参常来看望哀家吧。”
过了几天,成帝下诏,拜任苟参为水衡都尉加侍中衔。水衡都尉这个官职由汉武帝设置,专门管理宏大的皇家林苑,兼管治铜铸钱等事,是个绝好的肥缺。加上侍中的官衔,让苟参可以出入宫廷,看望王太后。
王氏五侯新封以后不久,很快就到了第二年的二月丙戌日,蜀地犍为郡的柏江、捐江又出现了灾异。这次灾异情况不同于往年,竟然引发地震多达一百二十四次,导致山体崩塌,泥石流将河道堵塞,江河之水倒流,大水冲进了城中,毁坏了城墙,淹死了十三人。可怕的山崩地裂,整整延续了二十一天。
灾异飞报朝廷,京城臣民无不震动。难道这次灾异的发生,是和王氏封侯有关?至少有许多大臣和市民在这样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