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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奴婢忠心护主反害主 晋商失义设局却入局(1 / 1)


这一日傍晚时分,于怀清离开客栈后,席茂之、孔孝纲和杜元珪也随后去盘点货物了,客栈内独留许春花一人。

作为王炽的奴婢,许春花已然习惯了他们进进出出地忙碌,打算收拾一番,就回房去睡觉。却在这时,有人走进来,问她是不是许春花。

许春花回头看了一眼那人,见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汉子,从其装束和长相来看,应是买卖城本地人,便答道:“我正是许春花。”

“总算是找到许姑娘了!”那汉子急道,“你家主子及其相关人等,因在晋商茶叶里掺鸦片,如数被抓了。”

许春花闻言,花容失色,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道:“他们刚出去不久的,如何就全部被抓了起来?”

那汉子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看你也是异乡人,又是一个小姑娘,就特来告知你一声,趁着他们还没来这里,快点逃吧。”

许春花未经世事,一听王炽等人如数被抓,芳心大乱,然慌归慌,无论如何她也是不愿独自偷生的,道:“主子遇难,我岂能苟且偷安,即便是死我也要跟他死在一处!大哥可知他们被关在何处?”

“这种时候就算知道他们关在哪里,也是进不去的。”那汉子道,“不过你若是执意想救你的主子,我倒是有一个法子,或可一试。”

许春花天真无邪,对那人的话丝毫未起疑心,听他说能救她的主子,又惊又喜,忙道:“望大哥赐教,许春花感激不尽!”

那汉子道:“此计凶险,或要牺牲你自己,你可还愿否?”

许春花想也没想,道:“但要能救出主子,许春花死而无憾!”

那汉子道:“你现在就去晋商总会,说茶叶里的鸦片是你做的手脚,与你主子无关,如此一来,他们便不能拿你的主子怎样了。”

许春花贝齿一咬,慨然道:“多谢大哥成全,就如此做!”

当许春花那娇弱的身影出现在大堂的时候,所有人都为之一惊,这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莫非就是证人?

于怀清身子倏地一震,清瘦的脸白得吓人,他和王炽把这个局里面的细节算了又算,然机关算尽,却没想到他们会利用许春花来破局。

熊挚臣的脸色同样也不好看,这一场较量他完全站在了王炽的这一边,即便是不能给刘劲升等人以沉重的打击,他也希望给他们些颜色看看,教他们知道他不是纸糊的老虎。他在夹缝中待得太久了,亟须站出来证明自己,可如果此战失利,那么他今后的处境就更加危险了。

“你可认得她?”刘劲升冷笑着瞥了眼于怀清,脸上挂了种反败为胜的快感,转首朝许春花道,“许姑娘,你把事情的经过说一遍吧。”

许春花估计是未曾面对过这样的大场面,明显有些慌神,她恐慌地望了眼于怀清,然后又在大堂内扫了一眼,这才战战兢兢地道:“是我……一时糊涂,在你们的茶叶里掺了鸦片……我只是想帮主子,若是你们要责怪,就怪在我一人头上,放了我的主子吧!”她起先还有些结巴,说到主子时,眼里已涌出泪来。

于怀清闻罢,蓦地一声痛叹。所谓事不关己,关己则乱,春花啊,你救主心切,方寸大乱,中了人家的计了!

刘劲升问道:“你一个小姑娘,如何能想出这等歹毒之计,可是有人指使?”

许春花连忙摇头道:“没有,完全是我自己的主意!”

“没人指使吗?”刘劲升眼里寒光一闪,“那我且问你,你的鸦片从何而来,又是如何知晓我们的货放在何处?”

许春花本来就慌,且因其心性单纯,哪里能回答这些问题?一时支支吾吾地说不上话来,急得泪水扑簌簌而下。

“答不上来是吗?”刘劲升扫了眼许春花旁边那人,又道,“且带她下去。”

于怀清看着许春花,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大堂外突地传来一声暴喝:“谁敢动她,爷爷劈了他!”

话音甫落,一道人影风一样地卷将进来,大堂中寒光一闪,一道刀光挟着万钧之势向陶松年奔袭过去:“你个为老不尊的老匹夫,倚老卖老,仗势欺人,爷爷剁了你!”

众人大惊,纷纷起身躲避。与此同时,大堂内蹿出十来个大汉,往那人涌了上去。

“住手!”于怀清铁青着脸大喝道。

“三弟住手!”就在于怀清出声喝阻时,门外又奔来一人,正是席茂之。

叮叮叮几声大响,孔孝纲的刀与那十几人兵器碰在一起,金铁狂鸣。

“都把兵器收起来!”陶松年虽然吃惊,但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辈,未露丝毫恐慌之色,“把这里当作舞刀弄枪之所了吗?”

于怀清冷哼道:“孔兄弟,这是商场不是江湖,商场的刀杀人不见血,把你的刀收了吧。”

孔孝纲扫了眼周围的那些人,见他们渐渐退开,当下也收了刀,转身朝许春花道:“春花,你被他们骗了!”

许春花见他们陡然出现,又惊又喜,含着泪道:“主子呢?”

孔孝纲大声道:“放心吧,王兄弟很快就会回来!”

席茂之一步一步走到大堂中央,扫了眼两边的人,目光如电。他体形魁梧,紫赯色的脸下一部胡须迎风而动,威严自生,沉声道:“诸位都是商界精英,朝廷命官,是有身份的体面人,举手投足该符合身份才是,诓骗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利用她的单纯和无知威胁对手,就不怕为人所不齿吗?”

这话看似说给大家听的,实则针对的是陶、刘等人。刘劲升自然听得出来,转首朝席茂之道:“她都已承认了,人证物证俱在,莫非你还想否认了不成?”

魏伯昌走出两步,说道:“凭区区一个小姑娘自然做不出那等事,这件事乃背后有人指使,已无须辩驳,老夫以为,真正龌龊之辈该是你们吧!”

“是吗?”席茂之眼里精光一闪,冷冷一笑,霍地走出门去,再回来时右手牵了一人,往大堂内一扔,道:“睁大了眼睛好好看看,此人是谁!”

刘劲升、魏伯昌两人定睛一看,脸色顿时就变了,那人正是前去引诱许春花的汉子。

孔孝纲手一扬,刀锋呼的一声,落在那汉子的头顶,厉喝道:“爷爷只会给你一次机会,若有半句虚言,就送你去见阎王!”

那汉子是本地人,按照刘劲升的想法,差一个外人去做这件事,会更隐秘一些。谁想聪明反被聪明误,利用不相干之人虽然隐秘,但危险系数却也大得多,经人一逼,立马就会和盘托出。

那人只觉得头顶寒气逼人,吓得魂不附体,如实交代了诱骗许春花的经过,且还把刘劲升赏的十两银子拿了出来。陶松年见状,白眉一皱,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

孔孝纲哈哈一笑,收了钢刀,道:“看你还算老实,滚吧!”

席茂之朝众人一拱手,道:“请诸位就座,接下来还有好戏让大家欣赏。”

看着众人重又落座,陶松年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刘劲升看了眼魏伯昌,禁不住心头狂跳,眼里明显地露出不安之色。魏伯昌也不知道席茂之还会出什么招数,只觉这一次的交手,他们已完全处于被动,毫无还手之力。

席茂之静静地看着大伙儿入座,回首朝外面喊了一声:“杜将军,把人带进来吧!”

话音落时,只见杜元珪一手持刀,一手提着百里遥走入堂内来。

百里遥的出现,对陶松年、刘劲升等人而言,其震惊程度不亚于于怀清见到许春花,几乎不可能出现的人,在对方的安排下偏偏现身出来!

刘劲升的目光像刀一样散发着寒光,往熊挚臣的身上一落,“熊大人,衙门大牢莫非是对外开放的吗,牢里的人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熊挚臣的左手蓦地在旁边的茶几上重重一拍,“啪”一声响,震得上面的杯盏叮当直响。只见他站起身,面对杜元珪咆哮道:“谁借你的胆子,敢去牢里提人!”

“熊大人……”杜元珪刚要解释,却又被熊挚臣喝断了,“你们这些商人,表面上一口一个熊大人,暗地里将本官视作狗熊了吧,可有谁将本官放在眼里?”

熊挚臣淡漠的脸此时万分激动,似乎要将多年来的委屈,趁着这个机会一下子发泄出来,抬起手指着周围的那些商人,红着脸道:“此人殴打衙役,挑衅官府之威,为本官亲自下令所抓,如果你们还将我当作朝廷命官、是买卖城一方之父母,就把这人给我送回大狱去,要不然的话,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在座的大部分都是长驻买卖城之人,他们平时所看到的熊挚臣,是遇上任何事都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之态,鲜有见过这般大发雷霆的脸色,一时间大堂内落针可闻,谁也没敢出声。刘劲升等人则换了一副态度,等着看席茂之如何收场。

谁知于怀清四两拨千斤地淡淡一笑:“熊大人,此事涉及茶叶掺鸦片一案,事急从权,望您见谅。如您一定要追责,待破了此案后,要杀要剐,不才悉听尊便,如何?”

“你说什么?”熊挚臣目光一转,“你能当场破了此案?”

于怀清道:“席大哥的性子不才是了解的,若无十全之把握,不会做这等冒险之事。”

此话一落,全场顿时躁动起来。

“若是破不了此案,本官拿你法办!”熊挚臣悻然拂袖,转身入座。

席茂之朝百里遥道:“百里遥,洗清你不白之冤的时候到了,说吧。”

百里遥抬起头,往刘劲升看将过去,目光依然若鹰隼一般,冷峻而孤傲,但刘劲升能从他的眼里读出一丝歉意以及些微的内疚,不由得心头暗暗一震,他到底背着我做了什么?

只见百里遥转向熊挚臣道:“熊大人,有件事您错了,当时我没想要殴打衙役。”

“哦?”熊挚臣奇怪地道,“你没想要打衙役,那要打的是哪个?”

百里遥道:“我想要打的是那帮吃里扒外的东西。”

熊挚臣眼里精光一闪:“你气冲冲地上去,要打的是你们自己的人?”

“不错。”百里遥点头道,“只是衙役一看我要动手,以为我要向他们发难,不由分说便棍棒相加,我不得已之下才动手自保。”

刘劲升惊得起身站起:“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百里遥转首朝刘劲升道:“往茶叶里掺鸦片的是魏伯昌的人!”

此话一落,大堂之内顿时就如炸开了锅,大家禁不住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你说什么?”魏伯昌脸色苍白地看着百里遥,心里升起一股寒意,他虽还没理清楚这里面的头绪,但已然意识到,自己让人设计了!

陶松年忍不住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百里遥道:“龙票一事弄得我们焦头烂额,因此刘大掌柜把运输货物的事交给了魏伯昌负责。其实我对魏伯昌是不太信任的,在重庆时山西会馆跟祥和号就是死对头,后来不过是因了共同的利益,才走到一条道上,既非同心,何以同德?”

魏伯昌慌了,他不可思议地看着百里遥,心想我与你有何仇何怨,要这般地往我身上泼脏水?

只听百里遥继续道:“这些时日我一直在暗中留意他们的举动。当日的那批货抵达仓库时,我看祥和号的几人神色有些异常,就躲在货仓的角落观察他们的动静,果然,在装货时,他们往货里塞东西。”

刘劲升禁不住问道:“莫非他们塞的就是鸦片?”

百里遥道:“当时我没想到他们会做这等事情,只是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就等装完货后,悄悄地跟了上去。到了关卡时,衙役例行检查,不多时,他们便跟衙役吵了起来。我怕被他们察觉,只敢远远地跟着,由于距离较远,未曾听见究竟在吵些什么。不一会儿,衙役估计是被惹恼了,招呼几人来就要卸货。那毕竟是我们山西会馆的货,既然让我撞见了,岂能不管不问?于是我大喊一声住手,冲了上去。官差识得我是刘大掌柜的人,见我冲过去,以为是要动手,就取出兵器不由分说与我打了起来。直到牢里我才知道,我们的货里被掺了鸦片。”

“你在胡说什么!”魏伯昌瞪大了眼睛,清瘦的脸满是惊讶和恐慌。如果这个罪名被落实,他一生的清誉就彻底地毁了,而祥和号或也将随着他一起坠入万劫不复之地,“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百里遥冷哼一声,道,“在背后下黑手的事你是第一次干吗?”

刘劲升霍地回头,看向魏伯昌,看到了他的恐惧和惊慌,看着这个老同行、老对手,刘劲升一时难以接受他会在这种时候下黑手,可却又不得不信,商业之争不亚于战争,为了利益有什么事干不出来?

“来人!”熊挚臣黑着脸一声暴喝,“将魏伯昌抓起来,关押候审!”

话音落时,两个衙役从门外扑入,把魏伯昌架起来就走。

孔孝纲站在大堂的中央,在看到魏伯昌被架走时,回头看了下不远处的席茂之,似乎是在请示什么。席茂之避开他的目光,望向别处,微微地点了下头。孔孝纲得到授意,倏的一声大喝:“无耻之辈,留他何用!”寒光乍起,一闪而没,还没待那两个衙役回神,便看到眼前一道鲜血飞溅,同时觉得他们手里的人身子一矮,往下倒去。

“住手!”于怀清想要喝阻时,却已晚了。他看着溅了一身血的孔孝纲,脸上满是责备之意,手刃仇人,快意恩仇,痛快是痛快了,可与祥和号的梁子却是结下了!

孔孝纲、席茂之两兄弟瞥了眼倒在地上的魏伯昌,几乎同时仰首闭目,心中默念:俞兄弟,我们为你报仇了!

这一番突生的变故,让大堂内的其他人皆是惊惧不已,再定睛去看时,魏伯昌已然倒在血泊中,与世长辞了。

那两个衙役看着自己身下的尸首,呆若木鸡,不知所措。熊挚臣走上前来,瞟了眼孔、席两人,道:“把他们两人带回去!”

熊挚臣带人走后,于怀清看了眼杜元珪,杜元珪会意,疾步走上去,把许春花拉了回来。于怀清朝着陶松年一拱手,亦扬长而去。其余众人浑然没想到,一次好好的协商会竟以血溅大堂收场,纷纷起身告辞。

看着众人走尽,精心策划的一次会议,成了人家的主场,陶松年的脸上禁不住掠上一抹落寞之色,遥想当年,他也曾叱咤商界,为人所敬畏,今已风光不再,非那些年轻人之敌手了。他朝刘劲升看了一眼,道:“你在买卖城已被孤立,当务之急需办好两件事:一是重拾晋商之声誉,且不管那鸦片是谁指使掺进去的,也别去管是出于什么目的,都别再去追究了,要尽快让这件事平息下来,把你手里的货抛出去;二是尽快差人去趟京城,找到刑部的人,让他们发一张通缉令过来,逮捕于怀清等人,若是下手慢了的话,魏伯昌就是你的下场。”

刘劲升恭身应是:“我与他们的较量既已到了明面上,非生即死,定当全力以赴,不负陶公所望!”

陶松年示意其下去,与此同时,眼睛有意无意地看了眼百里遥。这个细微的动作,并没逃过刘劲升的眼睛,但他没有说话,默默地转身退下。

次日一早,刘劲升完全遵照陶松年所言,不再追究此事,为快速平息风波,他下令将那批掺了鸦片的茶叶公开焚烧,并宣布跟祥和号断绝来往,不再有业务上的联系。

当从那些恩仇中脱身出来的时候,刘劲升突然觉得无比轻松,思维亦开始冷静起来。焚烧了茶叶,又立马着手做了两件事,一是差人去北京找刑部的人,企图借朝廷之力,在短时间内将王炽等人一网打尽。又叫来百里遥,让他去收购祥和号在买卖城的仓库。

冷静下来的刘劲升是极其可怕的,百里遥接到这命令时,瞳孔开始收缩,不由得迟疑了一下。魏伯昌刚死,祥和号上下正在气头上,这时候去动他们的产业,何异于送死?

刘劲升冷冷地道:“你是不愿去吗?”

百里遥低下头:“如若掌柜叫我去死,我也不得不从。”

刘劲升冷笑道:“你是刘某的左膀右臂,刘某如何会让你去死?”

百里遥不答反问:“我明明看到了魏伯昌陷害你,将他揭发出来,有错吗?”

刘劲升两眼一眯,射出道精光来,“这就是你当众揭穿魏伯昌的理由吗?”

百里遥一声叹息:“看来大掌柜果然已不再信我!”

“我信你!”刘劲升看着百里遥,加大了声音,颇有些激动地道,“知道昨晚我为何不曾质问你吗?因为我的内心也在挣扎,我不敢去相信多年的伙计,竟伙同他人来害我!”

百里遥眼里寒光一闪,“嘿嘿”一声怪笑:“敢问大掌柜,我害了你何处?”

“我本想利用许春花,将王四置于死地,可你却当众打了我的脸,让所有人看了笑话!”刘劲升厉喝道,“而且如此一来,晋商名誉扫地,今后我们的货还如何销得出去?”

百里遥沉默了会儿,沉声道:“我承认我有私心,想利用席茂之脱离囚牢。可我当时在牢里,并不知道你的计划,更不知道昨晚晋商总会里发生了什么,若是大掌柜以此为理由杀了我,我无话可说。但是有两件事,我必须向您说清楚。”

刘劲升眉头一挑:“什么事?”

百里遥道:“其一,昨晚于怀清和熊挚臣是在演戏给你们看,他们在赴会之前,就已经拿到了我的口供,你们拿许春花去诬陷王四,是有欠考虑的;其二,就算我不出现在会场,晋商同样会名誉扫地,这件事的玄妙之处就在于,他们利用了我和你未曾沟通的空子,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刘劲升红着眼看了他许久,突地吐出一口气:“不管如何,祥和号的地盘必须尽快拿下来,不能让它落入他人的手里。”

百里遥没再说话,躬身退将出来。在离开房间的时候,他只觉脊背发凉,仿佛后面有一把刀正朝他袭来!

显然,刘劲升还是在怀疑他,或者说憎恨他没将魏伯昌掺鸦片一事在私下里解决,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捅了出去,使其难以收场。现在叫他去做这件事,是在试探他的忠心,也想通过此事要看看他到底是向着哪一边的。

百里遥阴沉着脸大步走出来,至大门口时,抬头深吸了口气,生死考验的时刻到了!

百里遥的脑子迅速地转动着,思量脱身之法。如果去了,唯死而已,若是不去,刘劲升就会趁机发难,更不能去找人商量,此时他无论出现在谁的府上,刘劲升都会立马扑上来,当场将他擒获。那么他该怎么办?

于怀清走入牢房的时候,发现这里的监狱环境比刑部要好得多,至少没那么潮湿,也没那股令人窒息的难闻气味。可是当他看到席茂之、孔孝纲两人蹲在牢里时,依然不免泛起一股心酸,从重庆、北京到买卖城,都要让他们经历一次牢狱之灾,为了在这世上争得一席之地,亦为了他们共同的理想,这一路而来,委实遭了太多的罪!

于怀清正要拱手见礼时,席茂之、孔孝纲突地跪倒在地,大声道:“于先生,我等兄弟错了!”

于怀清吃了一惊,忙走到门边道:“快些起来!”

孔孝纲道:“人是我杀的,于先生若是要骂,就骂我吧!”

“俞二哥命送西堂,不才何尝不是耿耿于怀哪!”于怀清叹息一声,道,“刘劲升估计还想去刑部拿通缉令,置我们于死地,他们那是死有余辜。两位快些起来,莫要折煞不才了!”

起身后,席茂之道:“魏伯昌死后,局面会更加凶险,先生可想过要如何应对?”

“无妨!”于怀清看着兄弟俩笑了一声,“那么多困难都挺过来了,何妨再多这一道坎!你们就在这里安心待着,不才去找熊大人。”

席、孔两兄弟称好,于怀清拱手辞行出来,急匆匆地去找了熊挚臣。

熊挚臣端坐在椅子上,木无表情的脸怔怔地看着于怀清,嘶哑着声音道:“你利用百里遥成功离间了刘、魏,他们必然怀疑百里遥,以刘劲升的处世方式,怕是也会利用他逼你我现身。”

“刘劲升行事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才早有防备。”于怀清道,“不才今日此行,就是来让大人吃颗定心丸,我们已打算收局,刘劲升没有反击的机会了。”

熊挚臣眼睛一亮:“于先生如此有把握?”

于怀清捏须一哂,点了点头。熊挚臣又道:“如果他去了京城拿通缉令呢?”

于怀清道:“有句话叫自作孽不可活,他们自己挖的坑,就让他们自己去跳,这一回不才要跟他们来个了断!”

“于先生既如此说,本官也就放心了。”熊挚臣嘴角一撇,像是在笑,“那么接下来你要本官做什么?”

“演一场戏!”

“哦?”熊挚臣发觉自己对这个书生越来越感兴趣了,“舞台在何处?”

“祥和号仓库。”

百里遥站在街头,木然地看着街上人来人往,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并非什么良善好欺之辈,在生与死的抉择面前,更不会为保护他人而做出牺牲,他是在想,此时去哪个地方,既能不让刘劲升怀疑,又能让自己脱身。

快到晌午了,太阳晒在身上让人十分不适,百里遥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蓦然眼里精光一闪,举步往前走了出去。

他要去熊挚臣处,刘劲升虽急着想揭穿他的身份,将其一举拿下,总不能连朝廷命官一起抓了吧?

正自行走时,突听有人唤他,转首一看,却是街头一个算命的,当下没去理会,兀自往前走。刚走两步,又听那算命人高声念道:“三千里戈壁,无处埋恨骨,江山多娇,争奈壮志未酬,空留恨。”

百里遥闻言,霍地停下脚步,回头再次向那算命人看去,眼中寒光一闪,上前两步,站在算命人面前。

那算命人微哂道:“请先取一枚钱币,以作酬。”

百里遥依言摸出一枚钱币,手一抬落在桌上,钱币滴溜溜一转,停于背面,显示着“当十”两字。

咸丰朝的钱币正面是“咸丰元宝”字样,反面则以“当十”“当百”标记面额,百里遥的这枚钱币以反面示人,并不奇怪,可那算命人却故作神秘地道:“阁下正处于十字路口,何去何从,委难选择。”

百里遥眼睛一眯,鹰隼般的眼更显孤冷:“先生赐教。”

那算命人笑道:“答案已在此钱币之上。”

百里遥目光一转,又落在钱币上。算命人又道:“钱币为反,便是你要走的路。”

钱币为反,便是币钱,莫非意为必须往前之意吗?百里遥道:“先生也说了,在下正处十字路口,那么究竟是要前往何处呢?”

“原是要去往何处,便去何处。”

百里遥一怔,拱手称谢,转身往祥和号仓库方向而去。

祥和号仓库里人声鼎沸,吵吵嚷嚷,仓库前偌大的广场上熙熙攘攘地挤满了人,有洋人、官差及祥和号的伙计等,而在仓库的大门外,则站满了围观的群众。看到这幅场景,百里遥的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更加确信那算命人是有人刻意安排的。

在外面听了会儿,原来是一家叫莱克的俄国公司,趁火打劫,要收购祥和号的这块地盘,祥和号群龙无首,一时乱作一锅粥,说什么的都有,就是没人能站出来拍板。

熊挚臣出现后,说要给他们拿主意,可祥和号的伙计见到熊挚臣的边上还站着于怀清时,顿时怒从心起,操起家伙就要动手。

百里遥到的时候,正好遇上祥和号的人跟官差对峙着,要冲上去让于怀清偿命。他挤开围观的人群,快步走了进去。

“诸位先不要乱,且听不才一言!”于怀清高声道,“魏大掌柜之死,不才固然难逃罪责,可归根结底此事是何人挑起来的?”

于怀清故意把话头一顿,霍地手一伸,指向不远处站着的百里遥:“是他!是祥和号和山西会馆的利益之争,导致了魏大掌柜之死,不才的兄弟只不过是一时冲动,充当了他人的刽子手!”

祥和号的伙计毕竟没有参与当天的会议,不明就里,再者在事发当天,他们确没有往茶叶里掺杂什么鸦片,那百里遥胡编乱造,诬陷魏伯昌,说不定茶叶里的鸦片就是他做的手脚,一时气怒交织,大喊着冲向百里遥。

百里遥见状,着实吃惊不小,在祥和号的伙计冲过来的当儿,他迅速地瞟了眼于怀清。是时,他如沐春风一般,连眼角都含着笑意。百里遥瞬间便明白了过来,当下把牙一咬,决定挨这一顿打。

棍棒拳脚相加,雨点般地往百里遥身上落去。百里遥大叫着、咒骂着,抱着头东躲西藏,想要逃出去却怎么也冲不出重围。

“住手!”熊挚臣大叫着让衙役上去解围,“再不住手,本官把你们统统都抓了!”

衙役介入后,百里遥这才从人群中逃窜出来,往仓库大门方向落荒而逃。

熊挚臣朝于怀清瞟了一眼,只见于怀清会意一笑,转身朝祥和号的人道:“哪个是仓库管事的?”

话音落时,人群里出来一人,道:“我就是。”

于怀清道:“魏大掌柜之死,不才也是十分之痛心,请你相信,不才此行绝非是来看你们的笑话,而是来帮你们解决问题的。”

熊挚臣在一旁道:“在来的路上,本官和于先生商量了一下,眼下你们群龙无首,无人主事,又与鸦片一案有染,即便你们是清白的,在业务上也会大受影响,徒守着这块地盘,也无多大意义。本官和于先生的意思是,趁着还能卖几个子儿,尽快出手罢了,总比血本无归的好。”

那仓库主事也明白这个道理,业务上开展不了,又要给底下的人吃饭、发工钱,硬撑着终非长久之计,当下皱了皱眉,道:“可是……”

“本官知道你的难处。”熊挚臣道,“你们的少掌柜来了,本官替你们解释便是了。”

那仓库主事闻言,躬身称谢,转身跟俄国人商谈去了。

于怀清嘘了口气,回身拱手道:“多谢大人!”

看着百里遥青一块紫一块的样子,刘劲升不禁怀疑自己的判断,他真的还对我忠心,揭露魏伯昌掺鸦片一事,真的是让别人钻了空子?可转念一想,这事又透着古怪,此番山西会馆跟祥和号联手,目的就是为了排除异己,且在天津的时候,桂老西又因此而死,魏伯昌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对我下黑手吗?可这事若说是王炽所为,似也说不通,祥和号的伙计岂会听命于他,来害自己的掌柜?

思忖间,忍不住又看了眼百里遥。百里遥瘫坐在椅子上,虽说浑身发疼,但刘劲升的神色却尽落在其眼里,当下咬着牙忍痛让自己坐正一些,道:“大掌柜可是在想,魏伯昌有什么理由在这时候对您下手?”

刘劲升眼中的寒光一闪:“你倒是说说这是为何?”

百里遥冷冷一笑:“那么大掌柜可有想过,我有什么理由背叛于您呢?”

刘劲升蓦地一怔,心想是啊,自己尚且不信魏伯昌会下黑手,何以要怀疑贴身助手之不忠呢?思及此,他不禁问道:“除非你让我相信,这一切都是王四布下的局。”

百里遥眉头一扬,道:“这一切当然是王四布的局,这个局的名字叫作,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刘劲升暗吃一惊:“此话怎讲?”

百里遥道:“大掌柜也看出来了,茶叶掺鸦片是照搬了我们在重庆的手段,难道你不觉得魏伯昌之死,也似曾相识吗?”

刘劲升惊道:“北京的军火案?”

“不错!”百里遥道,“俞献建死于西堂,然后再用军火作为引线,将他们引入绝境。如今魏伯昌一死,你势必怀疑于我,接下来他们就会利用我,一步一步将您引上死路。”

听完这一番话,刘劲升将近日来所发生的事,细细地想了一遍,越想越是吃惊,瞪着眼问道:“可是在茶叶里掺鸦片之事,他是如何做到的?”

百里遥冷哼一声:“他能去彼得堡放火,为何不能在祥和号做手脚?”

刘劲升闻言,又吃了一惊:“那么王四逃向俄国后,迟迟未见他现身,却是为何?”

“这或许是此局中最大一个包袱。”百里遥沉声道,“所谓图穷匕见,当此包袱抖开来时,便是对您下手的时候了。”

刘劲升不可思议地看着百里遥,有些不敢相信身在俄国的王炽会给他带来多大的威胁,但是此局诡异莫测,却又不得不信。“你觉得他下一步会怎么做?”

“恕我愚昧,尚难猜透。”百里遥道,“大掌柜若是还信得过我的话,不妨听我一言。”

“说吧。”

“以不变应万变。”百里遥道,“在接下来的几天,任他出什么招,您只当视若无睹,专等北京的通缉令到来,将他们一网打尽。”

刘劲升闻言,脸上不由露出一抹笑意,叫来两个下人,把百里遥搀扶下去,叫他好生休息。百里遥被人扶着走出去时,暗暗地长舒了口气。

转瞬十日,这十日来买卖城并无发生什么事情,波澜不惊。

然而十日来,刘劲升的内心却是波涛汹涌的,每一天都过得不平静。京津帮和王炽的货源源不断地涌入,晋商的货因为发生掺鸦片事件,加之利用一个小姑娘捏造事实的劣迹,鲜有人问津,每日损失的银子均以万计。

茶叶销售的旺季即将过去,如果再不能解决当下之困境,今年的茶叶生意将一败涂地。

今日的天色阴沉沉的,乌云低垂,估计傍晚时分便要下雨了,然雨前的空气却是沉闷得紧,使人透不过气来。刘劲升心头本就烦闷,再加上天气的因素,越发地坐立不安。

在走廊里转了几圈,又走到室内,叫下人泡来一壶茶,并使人去把百里遥叫了过来。

须臾,百里遥一瘸一拐地走进来。刘劲升挤出一抹笑意,让其在自己的对面坐下:“这鬼天气让人烦闷,我们来喝几杯茶消消胸中之浊气。”

百里遥瞥了他一眼,“大掌柜的心有郁结?”

刘劲升浅呷了口茶,叹息一声:“货物源源不断地运进来,却没销售出去,仓库只进不出,积压的货越来越多,岂能不烦?”

百里遥端起杯子,也喝了一口,转首望了眼外面的天色:“这些天来,买卖城倒是显得平静,可这平静的下面,不免暗涛激流,这时候拼的就是耐性。”

刘劲升苦笑一声,“这几天,我也想了一下,待刑部的通缉令到了之后,固然能将王四踢出买卖城,可这无关生意,到时候我们的货还是会滞销。”

百里遥道:“生意上的事,大掌柜是行家,莫非果真没法子了吗?”

刘劲升道:“这段日子我的心确实有些乱,对眼下的局势反不如你看得清楚,你若有主意,不妨说来听听。”

“生意无非是行情好时,低进高出,行情欠佳时,低进低出罢了。做生意如战争,胜败属常事,少赚多赚无须过于在意,挺过眼下的难关才是最要紧的。”百里遥道,“大掌柜何不低价抛售出去?”

刘劲升替彼此的杯子里都倒满了茶,然后道:“打价格战是生意上的常用手段,我何尝不知?只是京津帮、王四等方面的货,近期都大量涌入买卖城,量多价低,我们的货毫无优势。”

百里遥沉吟了会儿,道:“莱克公司最近收了祥和号的地盘,又在附近圈了几块地,用于扩建仓库,想来需求量定是少不了,大掌柜不妨找他们谈谈。”

“莱克公司的动作确实不小。”刘劲升皱了皱眉头,“只是此前并未听说过这个公司,刘某心里觉得有些不踏实。”

“俄国的公司恰如咱们的商号,多得紧。”百里遥道,“只要他能接受我们的货,公司的性质并不重要。”

刘劲升将茶一口饮尽,然后吐出一口气,道:“此话倒是在理,明日我跑一趟莱克公司看看!”

几乎与此同时,于怀清提了两坛酒,正在牢里跟席茂之、孔孝纲对饮。

席茂之笑道:“此次的计谋端是周密得紧啊,竟是连我们都被骗了!”

“可不是嘛!”孔孝纲颇有些不满地瞟了眼于怀清,“当得知王兄弟被杜将军追杀逃去了俄国的消息时,真是急煞兄弟了。大家都是出生入死过来的,何须欺瞒!”

于怀清敬了两人一杯,算作赔罪,道:“知道的人越少,预设的细节才会越加真实,李大小姐估计到现在还恨着王兄弟哪。”

孔孝纲哈哈笑道:“他俩都在俄国,王兄弟岂非遭罪得很!”

席茂之也笑了一声,问道:“刘劲升的龙票究竟是何人拿的?”

于怀清拂须道:“杜将军没拿,那定然是百里遥拿了。”

席茂之道:“那真是一着险棋!”

“的确是着险棋。”于怀清道,“按照计划,杜将军本是要把百里遥除了,以绝后患,不知道是他觉察到了危险,还是本就有反叛之意,竟做出了那般出人预料的举动,不才也是未曾想到。”

孔孝纲道:“这一次的苦肉计会成吗?”

“应无问题。”于怀清道,“刘劲升做事虽心狠手辣,但人终归是有感情的,一则他不愿意去相信百里遥会背叛,二则此计天衣无缝,他即便是有所怀疑,也找不出破绽。”

席茂之道:“那么接下来……”

“接下来你们很快就能出去了。”于怀清打断了他的话头,道,“然后我们就离开买卖城。”

席茂之见他不愿往下说,便也只得住嘴。孔孝纲讶然道:“为何要离开?”

于怀清眉头一沉,道:“洋人入侵,已成定局,他们会在国内直接收购或生产商品,买卖城的功能会日渐削弱,早回重庆,早做打算,才是长久之计。”

席茂之闻言,深以为然,道:“回重庆也好。”

刘劲升出了门后,并没直接去莱克公司,而是转首去了晋商总会。

陶松年对他的到来,似乎并没感到意外,深沉地看了他一眼后,道:“你是心里没底吗?”

刘劲升点点头。陶松年又道:“是不信百里遥,还是对自己没信心?”

“只怕是都有。”刘劲升道,“我不太相信王四有如此大的能耐,却又感到时时落在他所布的局里,忐忑不安。对百里遥的感觉也是如此,我不信他会背叛,却又觉得处处可疑,甚至怀疑他指引我去莱克公司谈业务,都是一个圈套。”

“你的怀疑是对的,在这种情况下不能相信任何人。”

刘劲升眼睛一亮:“陶公也如此认为吗?”

陶松年白眉一挑,道:“莱克公司收购祥和号仓库当日,于怀清为何会出现在现场?如果只是为了调节,熊挚臣足矣,他现身仓库岂非多此一举吗?”

刘劲升暗自一震,瞪大了眼道:“陶公以为,收购祥和号也是他们演的一场戏?”

“你的这个对手的确可怕,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令人难以揣度。”陶松年道,“不过老夫总觉于怀清一干人,与莱克公司有千丝万缕的牵扯,为保万无一失,老夫劝你暂时不要与莱克公司接触,等刑部的通缉令到了,再相机行事。”

刘劲升沉思片晌,道:“可莱克公司若是与他们无关呢,我的货一日日积压着,损失可就大了。”

“糊涂!”陶松年加重了语气道,“命重要还是银子重要?”

刘劲升连忙恭敬地称是,然其表面上虽听取了陶松年的意见,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他一方面不相信王炽有如此大的能耐,可以指挥俄国人的公司;另一方面相信自己在生意上的直觉,低价抛货莫非还能出什么问题不成?当然,为了顾及陶松年的颜面,他不得不虚与委蛇,拖延几日,再作计较。

可这不等还罢了,一等之下刘劲升越发觉得不安。三五日过后,莱克公司果然如预期的那样,开始大量收购茶叶,京津帮及其他一些各地的商人,纷纷运货过去。而刘劲升手握几万斤茶叶,因了瞻前顾后,迟迟未曾出手,全部积压在仓库里,一时心急如焚,心想若是再不行动,待莱克公司饱和了,我的货还能卖给谁去?

这一日,刘劲升抛开顾虑,大步走出门去与莱克公司接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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