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头来,这边清晨的阳光洒入水月楼的时候,江大利只觉浑身一暖,同时一股困意亦蔓延上来。他伸出双手夸张地伸了个懒腰,瞄了眼王炽和米不三两人,说道:“两位的这赌局,似乎一时间难分高下,本官乏了,先走一步。”
江大利起身正要走,却见俞献建走了进来,许也是一夜未睡的缘故,脸色显得有些苍白,这使得他那张马脸越发的难看。王炽附过身去,听了俞献建一番耳语后,说道:“俞二哥辛苦,姑且坐下来喝杯茶吧。”言落间,把目光转向正要离开的江大利,道:“江大人,只怕您还得留在这里,直至我们分出输赢。”
江大利两眼一瞪,大声道:“这却是何道理?说到底你俩的这场赌局与本官并无干系!”
“真没干系吗?”王炽似笑非笑地看着江大利,“一来,您是见证人,您若走了,最后谁来做主呢?二来,此事关系到漕粮,您是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的。”
江大利仰首一笑,“瞧你这揍性,果然还黏上本官了不成?不就是要抢漕运权吗,你们哪个有实力,哪个来本官处报审便是了,只是恕难奉陪了,告辞!”刚走到门口,正好一名士卒慌慌张张地跑过来,险些与他撞个满怀。江大利心中本就有气,作色道:“奔丧吗?有什么屁快放!”
那士卒恭身道:“启禀大人,总督大人来的消息,让大人您速回此信。”言语间,将一封信函拿了出来。
江大利沉着眉头看完,伸手一掌拍在门上,转身又回到桌前,把信函扔给了米不三。
米不三愣了一愣,迟疑地拿起信函,瞄了几眼,脸色微微一变,“大人,美国人这时候来要漕运权,来者不善啊!”
“《天津条约》刚签下,朝廷尚且对他们畏惧三分,这时候谁敢去拒绝洋商的要求?”江大利嘿嘿怪笑道,“上面把这烫手的山芋交给本官,叫本官如何是好?”
俞献建突然冷冷地道:“只怕是老米店突遭官兵检查,让洋鬼子觉察到了天津之漕运可能是个烂摊子,有缝隙可钻,这才发难的吧。”
此话无疑是在暗骂江大利管理不善,其正待发作,可转念一想,此话实际上并非没有道理,洋人一直在觑觎漕运,如今发现了空子哪有不钻的道理?随即又想到,连洋人都看出了天津漕运的空子,总督大人岂有看不出来的道理?
一瞬之间,江大利的心思大起大落,脸上也是阴晴不定。王炽轻呷了口茶,道:“刚才在下便说了,此事涉及漕运,大人绝脱不了干系,大人偏是不信,到了这时候,大人须尽快做个决断了。”
江大利两眼一眯,走到王炽身旁,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冷笑道:“看来本官低估你了,莫非漕运总督这封信函的内容,你提前便知道了?”
米不三沉着脸,也是不可思议地看着王炽,两条白眉轻微地动了几下,显示出其内心的紧张。王炽却是故作神秘地笑了笑,轻描淡写地将话题叉了开去,“在下还知道僧格林沁将军即将重返天津。”
“你小子道行不浅啊!”江大利拖了把椅子,在他身边坐下,“你倒是继续往深了说说,僧格林沁将军返不返天津,那是皇上决定的事情,你是如何知道的,洋商要抢漕运和僧格林沁将军重返天津,又有何干系?”
王炽微微一笑,“江大人不是也说过,谭廷襄被革职查办了吗?”
江大利眼睛一亮,顿时心领神会,笑道:“你倒是有心得紧哪,看来你还派人专程去打探了?”
“不错,这会儿他正在来天津的路上。”王炽笑嘻嘻地看了眼米不三,然后又朝江大利道:“大人试想,大沽口之战的时候,僧格林沁最缺的是什么?”
江大利脱口道:“军粮!”
“是啊!”王炽一拍桌子,“僧格林沁将军现在对粮食问题肯定是极度敏感,对洋人更是切齿痛恨,如果让他知道天津的漕粮出了问题,大人觉得他会如何?”
江大利暗吸了口凉气,脸色瞬间就变了。米不三听完这段对话,也是后脊梁骨阵阵发凉,沉声道:“原来你在这儿等着老夫呢!”
于怀清道:“三爷,与其斗个鱼死网破,不妨各退一步,对彼此都有好处。”
江大利生怕他们斗来斗去,把他也牵扯进去,忙问道:“怎么个退让法?”
“我们不再追究老米店做假之事。”于怀清道,“也请三爷答应我等两个条件:一是放了李大小姐;二是把漕运权让出来给我们做。”
江大利把头转向米不三,看他的反应。米不三沉着脸思量了会儿,白眉一挑,道:“打得一手好算盘啊,你们人跟生意两得,要老夫拱手让出漕运权,嘿嘿,老夫再傻也不会做这等赔本的买卖!”
江大利似乎也觉得米不三吃亏了些,转首朝于怀清道:“你们都是生意人,讲的就是个‘利’字,米三爷这一退让损失的便是好几万两白花花的银子,确实亏了他些。”
于怀清冷冷一笑,朝米不三道:“三爷果然不肯退让吗?”
米不三冷笑道:“方才江大人也说了,生意人讲的就是一个‘利’字,而对三爷我这把年纪的人来说,除去一个利字之外,还有一样东西也同样重要,那便是面子。今日三爷就把话撂在这儿了,这个赌局不分出个胜负,三爷我绝不罢手!”
“好!三爷好气魄,在下奉陪到底!”王炽拍案而起,倒竖着两道浓眉道:“三日之后,咱们再次相约于此,到时见个分晓,如何?”
“好啊!”米不三也站了起来,针锋相对地道,“老夫倒是想看看,到时究竟鹿死谁手!”
江大利见他们果然要拼个鱼死网破,不觉胆战心惊,可事情发展到这等地步,劝说已是无济于事,不由连连叹息。
是日中午,王炽等人在客栈刚用过午饭,便看到孔孝纲一脸兴奋地跑进来,见到王炽时,连气也不及喘一口,急着道:“王兄弟,告诉你个天大的好消息!”
看着孔孝纲的样子,王炽心中一动,问道:“是什么?”
“李大小姐脱险了!”孔孝纲道,“是李耀庭将军救了她出来!”
王炽闻言,仿如心头落了块石头,大喘了口气,“太好了!”
于怀清问道:“她人在何处?”
孔孝纲道:“她在漕运同知江大利的府上。”
王炽讶异地道:“她去江大利处做什么?”
孔孝纲摇头道:“她找到我时,乔装成乞丐的模样,行色匆匆,并没说什么事,只让我向你报个平安。”
于怀清看了眼王炽,“只怕是跟江大利谈判去了。”
王炽眉头一动,旋即明白了过来,“你是说……”
“对!”于怀清道,“要拿下漕运权,关键是老米店的粮食缺口问题,这事掌握在江大利的手里,要想让他松口,须不能亏待了他。”
王炽向着门口的方向一声长叹,却未曾开口。于怀清转身走到他的跟前,说道:“不才知道你心里内疚,觉得欠她的太多了。但李大小姐这一步棋确实是最有效的,可直接置米不三于死地。”
王炽点点头,返身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孔孝纲诧异地看着王炽离去的背影,想要说话时,于怀清抢过他的话头,道:“让他安静地待会儿吧。”
王炽走入房间,回身把门掩了起来,走到窗前,怔怔地发呆起来。
从王炽所在的这个房间望将出去,是客栈庭院的一角,在靠墙处栽了株蜡梅。王炽望着那株蜡梅,忽然深深一叹。这世上人人都在咏梅,赞叹它不屈的风骨和迎霜开放的精神,可又有几人驻足真正在欣赏它本身的美丽?也许他对李晓茹的看法也是如此,她的好强、她的霸蛮似乎已然成了她的符号,何时去留意过她的样貌,以及她内心的善良和温柔?
王炽的目光慢慢从蜡梅上移开,低下头又是一叹。想到她卷入此次的乱局,身犯大险,此时又正在为自己的事去与江大利交涉,而他这堂堂七尺之躯却藏在房间里胡思乱想,让一介女流去跟那官场上的老手打交道,心中隐隐传来一阵疼惜。
李晓茹生性好强,她想要得到的东西必然要掌握在手中,特别是此番让对方劫持了去,好不容易虎口脱险,按她的性格,自然是要加倍奉还,不让米不三付出沉重的代价,岂肯善罢甘休?因此,在去漕运同知衙门的时候,她心里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想着要出了心中这口恶气。
走到衙门口的时候,因李晓茹一身破烂的乞丐装束,被守门的拦了下来,一脸厌恶地看着她,要赶她走。
李晓茹勃然作色道:“好你个狗眼看人低的狗东西,本大小姐告诉你,兹事体大,若是耽误了,狗命不保!”
那守门的以为是个疯婆娘,鄙夷地道:“你天大的事,也不过是想要口饭吃,这里不是你讨食的地方,快滚吧!”
李晓茹戟指道:“去告诉你家大人,就说济春堂重庆分部大掌柜李晓茹求见,他若不肯见我,本大小姐跟你姓!”
那守门的愣了一愣,再看她的样子,虽穿得破烂,气势却是不凡,似乎不像是信口胡诌的样子,当下便将信将疑地走进去禀报。不一会儿,出来时已然换了一副嘴脸,媚笑道:“李大小姐,我们家大人有请!”
李晓茹冷冷地瞟了他一眼,也没心思与他计较,快步走将进去。
江大利没想到李晓茹是这副装扮,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后,惊讶地道:“你果然是李大小姐吗?”
李晓茹娇笑一声:“怎么,江大人也这般的势利,以外表看人吗?”
江大利哈哈笑道:“看来李大小姐风趣得紧,来来来,快请坐!”
双方入座后,江大利道:“李大小姐居然能从米不三的手里逃出来,着实令人意外!”
李晓茹眼里精光一闪,“只怕大人更没想到,我虎口脱险之后,第一个来见的人居然是你吧?”
江大利道:“是啊,本官确实不曾想到。不过你既然来了,想必定有要事。”
“此事于我而言,却是桩生意,就看江大人接是不接了。”
江大利干笑一声,也不避讳,说道:“这次的赌局,米不三显然是输了,说吧,你要如何处置。”
“没想到大人如此爽快!”江大利的直接完全出乎李晓茹的意料,“如此我便也不拐弯抹角了,其一,查封了老米店,至于查封后如何处置,大人能在这中间得多少好处,那就看大人您的了;其二,把老米店的漕运权交予我。”
江大利用两根手指头轻敲着桌子,抬眼看着李晓茹道:“本官知道米不三赌输了,可这并不代表本官要陪同米不三一起向你们低头,而且本官凭什么要把漕运权给你?”
“你没有选择的,大人。”李晓茹虽穿了身乞丐的衣服,可在气势上却是丝毫不输于江大利,同样用目光看着江大利道,“王炽的底牌是僧格林沁将军,如果这事拖到让将军来处理,以他的性格,漕运的伤疤被他彻底揭开了也未可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大人本可置身事外的,何须卷入这是非之中呢?”
江大利脸色一沉,他知道这是威胁,但也是忠告,如果事情真到了那个地步,只怕果真是得不偿失的事情。江大利审时度势后,说道:“本官可以把漕运权给你,可这里有个难处,米不三把去年的漕粮都糟蹋了,这个缺口怎么填?”
“我来填。”杨晓茹笑盈盈地道,“不过我有两个条件。一是必须给我足年的漕运权,中途不得有变故;二是老米店的缺口,我出银子,粮食由漕运衙门来变现。”
江大利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李小姐果然是生意人,你这算盘打得差点把本官绕蒙了!罢了,就依大小姐所言行事便是!”
过了两日,老米店被查封了,不知是江大利留了些情面,还是欲借此机会敛财,查封的理由是弄虚作假,限期整改。所谓的限期整改,换句话说就是限期过后可以重新开业,而重新开业之后无疑就是向百姓宣告,本店已然整改好了,改过自新了。这实际上是给官商两道都留了后路。
天津港码头上,粮食已全部装载上船,李晓茹正指挥着搬运的工人装其他的附加货物。附加的货物是漕运的主要盈收,李晓茹专门针对京城的消费群体,订购了一批绫罗绸缎和海鲜干货,且不计此番漕粮的运输收入,单是这批附加货物就是上万两银子的大生意,她显然想趁此机会大干一番。
王炽看着她在码头上忙碌的身影,油然想起了犍为码头的情景,那时她为了给他运粮去重庆,也是这般的在码头忙碌着,冰冷的码头因了她的存在,一下子便似有了温度。正自出神间,耳边突传来一声赞叹,“好姑娘啊!任劳任怨,出钱出力,这等姑娘如今只怕是打着灯笼都难找了。”
王炽回过头去,只见于怀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也不知他是揶揄还是真心赞美,当下不由得一声苦笑。于怀清眉头一挑,讶然道:“佳人当前,王兄弟苦笑却为哪般?”
王炽道:“堂堂男儿,却要一个姑娘家忙前忙后地周旋,岂非可笑?”
于怀清微哂道:“若是你把她当作红颜知己,是你命中的贵人,她就是来帮助你的,这又有何不可呢?”
说话间,李晓茹走上船来,瞄了眼王炽和于怀清两人,哼的一声轻笑,“你俩这副嘴脸倒好像是米不三的走狗,看着本小姐兴高采烈地运货,你俩却是一副哭丧相!”
于怀清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李大小姐这话绝了,想来现在老米店、山西会馆、祥和号那一帮人,必是愁肠百结,欲哭无泪。”
王炽也是微微一笑,向着李晓茹拱手道:“李大小姐辛苦了!”
李晓茹看着王炽,突想起桂老西临死前说的一句话,“李大小姐可知自己在王兄弟心中的分量?”不由得脸上微微一热,走将上去,把身子靠在王炽旁边的栏杆上,假装镇定地道:“咱们在商言商,这笔买卖的利润怎么分?”
王炽忙道:“能拿到漕运权,全是李大小姐之功,在下……”
“切莫如此恭维于我,你这般的顺从,本大小姐委实消受不了!”李晓茹摇手打断他的话,“这笔买卖咱们五五对分吧。”
王炽还待再说,李晓茹再次打断他道:“就这么定了,咱们谁也不占谁的便宜。”
是日傍晚,漕船从天津港启航,乘风破浪,驶向北京城。
天渐渐黑了,海上刮起了风,浪涛拍打在船身上哗哗作响,声声不绝,有时甚至如万马奔腾,气势万钧。
李晓茹趴在栏杆上,闻着咸咸的带着海腥味的水汽,看着那万顷的汹涌波涛,也不由得心潮澎湃。在昆明时她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昆明终究不过是一城之昆明,如果只满足于那里的荣耀以及成就,她也就难逃井底之蛙的命运。现在她出来了,看着眼前这无垠的大海,端的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不由得神清气爽,突地向着大海发出一声喊叫。
王炽并不是被她的这一声喊吸引出来的,他是早就想找个机会,与她谈谈,感谢她在明里暗里的帮助。走到她旁边的时候,只见在晦涩的月光下,她的脸依然白得若凝脂一般,那与生俱来的若莲花般纯洁的模样,此时似乎越发的明显了,光是看这张脸,根本无法想象她是一个精明的生意人。也许她真的是个坠落凡间的精灵,纯洁得令人疼惜,亦邪恶得叫人生畏。
李晓茹回过头去,发现王炽怔怔地看着她出神,脸上猛地一热,斥道:“你如此盯着我看做什么?”
“在……在下……”王炽手足无措、支支吾吾地道,“在下是来感谢……”
“无须感谢我。”李晓茹几乎是脱口而出,拒绝了他将要出口的感激之言。究竟为何要如此做,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觉得当初追求马如龙时,十分之自然,并无丝毫羞涩之情,此番让人惦记了,倒反而忸怩反侧、彷徨不安了起来,下意识地阻止了其发展的势头。“你我之间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生意。”
王炽没想到她会说出如此冷静的话来,不由得心下一寒,亏的是他生性机智,脸上并未表露出来,微微一笑,道:“即便是生意,在下也须感谢你这生意伙伴,助我过了天津的这一劫。”
“那是他们欺人太甚!”李晓茹冷哼一声,“惹恼了本大小姐,绝没他们的好果子吃。”
王炽看着她的脸,纯洁中浮动着一股霸道,只觉得越来越看不清她了。李晓茹回过头来,说道:“这片海域,我们有一年的行驶权,在这一年里,我们可以运输南来北往的货,对我来讲,可以向阿爸证明,离开了他我可以照样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而对你而言,这可能是人生中的一个拐点,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王炽平复了心情后,反问道:“李大小姐有何打算?”
“杀回重庆。”李晓茹目光炯炯,“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再爬起来!”
“在下也是此意。”
李晓茹微微愣了一下,然后笑道:“我猜也是。从买卖城回来后,可让席大哥他们三兄弟经营漕运业务,你我就一起杀回重庆去!”言落间,突觉此话颇有与他志同道合之意,俏脸不由一热。
王炽似也感觉到了此时的暧昧,却也不去道破,“外面风大,李大小姐还是去里面休息吧。”
李晓茹低下头,轻轻地应了一声,走了两步,突回身问道:“北京有什么特别好吃的吗?”
王炽一愣,答道:“驴打滚、糖火烧、豆汁儿、豌豆黄、卤煮火烧……”
“好,到时候这些我都要吃!”李晓茹看着王炽,认真地道,“当是你谢我的!”说话间,嫣然一笑,翩然入船舱里去了。
王炽看着她临去时的那一笑,不由得呆了,没想到这位大小姐温柔起来,竟也是如此的迷人!
就在王炽和李晓茹憧憬着未来的时候,一股巨大的风暴已悄然形成,这个风暴的危害伤及的不仅仅是个人,它将直接改变国家和当权者的命运。
几乎与此同时,咸丰帝在御书房连夜召见了负责签订《天津条约》的东阁大学士桂良及吏部尚书花纱纳,商量具体换约的问题。咸丰帝非常清楚,条约既然签了,就是要兑现的,不然的话洋鬼子的炮火又将轰向天津城。但是换约在哪个地方换,怎么换,需要仔细斟酌。
桂良道:“启奏圣上,奴才以为,换约之所不宜在京城,一则条约是奴才和花大人具体负责的,此事圣上无须亲自出面;二则,洋人诡计多端,让他们入了京,万一生变,后果不堪设想。”
咸丰帝目光一转,落在花纱纳身上。花纱纳连忙恭身道:“启奏圣上,桂大人所虑极是,奴才亦认为换约不宜在京城。”
咸丰微微点了点头,问道:“那么应在何处合适?”
花纱纳看了眼桂良,迟疑了会儿后道:“上海。”
咸丰帝并无多少主见,听了花纱纳之言后,又把目光落在桂良身上。桂良其实也没想好具体的地点,听了花纱纳说出上海后,便附和道:“上海租界甚多,在那边换约,不会危及社稷,奴才以为可行。”
换约地点就这么定下了,但这仅仅是咸丰帝一厢情愿罢了,洋人的野心决非拿了银子和土地所能满足,他们想要的是整个中国,没出多久,咸丰帝此时的这个一厢情愿,终惹出了巨大的祸端。
在北京西直门大街上有一座天主教堂,名唤圣母圣衣堂,当地的北京人则称它为西堂。
这是一座典型的哥特式建筑,有官房、排子房十六间,建于雍正元年。嘉庆十六年时,因朝廷严禁洋人传教,把这座天主教堂的四位神父驱逐出境,从此后西堂便成了民居。
鸦片战争爆发后,随着洋人在国内势力的强盛,各地的教堂又重新活动了起来,天子脚下虽说还不能明目张胆地传教,可人家以促进两国文化交流为名,朝廷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因此在咸丰年间,西堂又成了传教士的居点。
在清朝这个特殊的历史节点,教堂的出现实际上就是国家衰弱的一种征兆,而那些传教士在国内活动,也大有挂羊头卖狗肉之嫌,与官民的冲突亦时有发生,咸丰六年的马神甫事件就是最好的例子。
这一日早上,北京的天刚蒙蒙亮,十几个人手持大刀,奔到西堂门口,踹门而入,把传教士普罗德等三人拎了出来,其间还有一个女的,一同抓了去。
洋人侵华,罪恶累累,老百姓自然是痛恨洋人,那些挂羊头卖狗肉的传教士被抓,百姓只会拍手叫好。可这日早上的事件,却成了京城街头巷尾讨论的话题。
随传教士一同被抓了去的那女的,分明是中国人,且还是个年轻的姑娘,一个姑娘家为何去了教堂,大清早的就在里面,说明是在那里过了夜的,她跟洋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除了这些议论外,一些桃色花边新闻亦随之传播,各种桥段,五花八门。
李耀庭是在此事发生后的第二天入京的,他一路找寻过来,人海茫茫,佳人却杳无踪迹,这才来了北京城,想在这里碰碰运气。因时近中午,便走入了街边的一家酒馆,想吃些饭再做计较。
酒馆里面向来是三教九流汇集之所,也是各类新闻的散播之地。李耀庭要了些饭菜后,正闷头吃着,便让他听到了昨日西堂抓神父事件。
议论声中,李耀庭大概听明白了事情的经过,抓人的是清帮,这个帮会虽是私人性质,但其势力却比衙门还厉害,不管是官方还是民间都对他们敬畏三分。那普罗德以传教为名,在京城散播只有西洋国家才能振兴大清的理论,激起了清帮的怒火,一气之下就把他给抓了。
可是老百姓不关心这个,他们更热衷于讨论一起被抓的那女人,因此大多数话题便集中在了那女人身上。
李耀庭本不太关心这些政事,听到那女人的事时,不由得也留了个心,朝邻桌的一人问道:“这位大哥,可知那姑娘长什么模样?”
那食客以为李耀庭也如他一般的心思,嘻嘻笑了两声,道:“据说那姑娘长得……啧啧,那叫一个温柔可人,脸蛋儿恰如那刚剥了壳的鸡蛋,嫩得发光,分明是个大家闺秀。”
李耀庭道:“大家闺秀如何会去教堂入宿?”
“这就是洋人那邪教的厉害之处!”另一位食客道,“他们那个主啊,比咱们的神仙还要神,能宽恕一切可宽恕之人,能拯救一切可救之人,叫作什么救世主。大家闺秀的小姐,心思单纯,许是让洋人给迷惑了,信了那歪理邪说。”
李耀庭秀眉一扬,心想大家闺秀一般都是熟读诗书者,比普通人要理智、矝持得多,再者洋人侵我国土,杀我百姓,人人恨之入骨,岂有那么容易被迷惑的?莫非是那拉姑娘入了京后,不想去亲戚府上,欲寻个清静之所,躲避纷扰,这才误入了教堂?
如此胡思乱想着,李耀庭只觉越想心里越乱,胡乱扒了几口饭后,便结账出来,打听到了清帮在北京的堂口所在,想去碰碰运气。
及至堂口前,被外面把守的人拦了下来,李耀庭道:“两位大哥请了,在下想打听一下,昨日随天主教徒一道抓来的那姑娘姓甚名谁?”
那两个守门的闻言,眉毛一扬,呛的一声,抽刀出来,喝问道:“你是什么人,打听她作甚?”
李耀庭吓了一跳,忙道:“在下只是好奇罢了。”
那人道:“这事现在传得沸沸扬扬,正在风口浪尖上,劝你少管闲事,走吧走吧!”
李耀庭沉下心一想,那拉姑娘如何会去教堂呢,定然是我胡思乱想了。因见那守门的甚是凶悍,便也不再去触那霉头,离开了堂口。
清帮这般架势,倒也非小题大做。昨日抓捕的传教士是美国人,虽说此时美国对华的态度有些暧昧,游离在中外各国之间,从中渔利,但是一旦触及了他们自身的利益,态度也是十分之凶悍。一如当年的马神甫事件,法国人就提出了“为保护圣教而战”的口号,联合英国发动了第二次对清战争。美国使节在今日早上也向朝廷提出了抗议,声称若不在今日傍晚之前释放神父,美国将保留动用武力的权力。
是日午时,朝廷派了人下来,要求清帮放了传教士,以平风波。清帮是草莽出身,则认为洋人不打不行,一味地示弱只会让洋人以为中国人就是欺软怕硬,因此他们坚持不放人。李耀庭抵达他们堂口的时候,实际上里面正吵得不可开交。这种时候去打听所抓之人,无疑是往枪口上撞了。
李耀庭失魂落魄地在街上走了一圈,心想就算那拉小姐真的到了北京,一时半会儿也是找不到的。于是就找了家客栈住下,打算慢慢地寻找,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她一个人抛弃在异地他乡。
谁曾想到了下午就出事了。清帮头目一拍桌子,说要杀了洋教士,你美国人不是说要动用武力吗,那我就先把你的人杀了,看你能怎么着!当下就把三个洋人和那姑娘一起押了出来,送去菜市口当众处斩。
老百姓一听这消息,纷纷赶往菜市口看热闹。李耀庭在客栈闻悉后,打听了菜市口所在,也往宣武门外赶了过去,要看看那姑娘究竟是什么人。
到了菜市口时,那里已是人山人海。清帮为了防止官方的干扰,围观人等一律只准到宣外大街,不得踏入刑场。李耀庭随着人流往远处一望,果然刑场那边跪了三男一女四个人,因距离较远,看不真切面貌,但是那女的身形的确极像了那拉青桐。
李耀庭只觉心头怦怦直跳,抬头看了下天色,午时三刻将至,他必须在行刑之前看清楚那女的面目,于是就使劲儿地往前挤,到了最前面时,依然看不清刑犯的脸,正待再往前时,却被清帮的人给喝阻了。
李耀庭一方面受那拉老爷所托,要护她周全,二是这些日子以来,对她产生了些情愫,多日没有她的消息,生死未卜,一时间急火攻心,亦朝那清帮的人喝道:“快些告诉我那姑娘的姓名!”
清帮的人火了,怒道:“若再胡闹,把你一起抓了斩首!”
李耀庭见这情势,心知在他们身上得不到什么消息,猛地一拳挥将出去,落在跟前那清帮人员的额前,那人猝不及防,当场栽倒在地。李耀庭冲进去后,眼疾手快,又放倒了两人,拼命地往前跑。
场地中你追我赶,顿时大乱。因清帮早就做了预防措施,在刑场内外均布防了人手,不消多时,李耀庭便已被合围,无法再往前一步。然在此时,他已可看清了刑犯的脸,那跪在洋人旁边的姑娘,居然真的是那拉青桐!
李耀庭只觉脑子轰的一声,如遭雷殛,半晌没回过神来。也就在这时,清帮的人已把他抓了起来,摁倒在地。
不远处的那拉青桐也看到了他,让她同样也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男人居然会出现在这里!她不怕死,因为她的心早已死了,活在这世上就早已没有意义,可是当她看他的那一刻时,她的心莫名的慌了,美丽的瞳孔开始收缩。
“放了她,她跟洋人没有任何关系!”李耀庭大喝。
一个头目模样的人走过来,冷笑道:“你说没关系便没关系了吗?”
“她是满清贵族那拉氏的后裔,阖家惨死在洋人的枪下,你说她是跟洋人一伙的吗?”李耀庭大喝道,“不信的话,你去天津忠义堂龙头万安清处打听打听!”
那头目讶然道:“你认识万龙头?”
李耀庭道:“那晚清帮众兄弟大闹天津城隍庙,所救的正是那拉老爷,我也去了。”
那头目回头看了眼那拉青桐,说道:“她既然与洋人没有瓜葛,为何问她时,却是一言不发,更不申辩?”
李耀庭眼睛一抬,望向那拉青桐,仿佛看到了她如死水般的心,心头犹如被揪了一下,传来一阵刺痛。他痛苦地皱了皱眉头,朝那头目低声道:“她被洋狗蹂躏,生不如死。”
那头目微微一惊,再次回头看了眼那拉青桐,吩咐道:“把那姑娘带过来,连同此人暂且关押,待查清楚了再作计较。”
清帮兄弟应是,把那拉青桐从行刑台上带了下来,与李耀庭一起被押出刑场。就在他们被带出去时,只听身后一声大喝:“行刑!”随即便是全场百姓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一场杀戮,成了京城百姓奔走相告的乐事,这一天的整个下午,他们都在谈论、在庆祝,并称赞朝廷终于挺直了腰杆儿,敢与洋人叫板了。
事实上朝廷一直在设法阻止此事,怎奈民意难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在菜市口上演。此时的朝廷,就像肉夹馍里的肉,在各方势力的挤压下扭曲变形,却束手无策。
清帮堂口的监狱里,李耀庭与那拉青桐肩并肩坐着,两人都是低着头,看着脚尖,良久无语。
李耀庭心里有很多话要问她,再仔细一想,似又觉得没什么必要,不管她是如何去的教堂,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此刻的心已然死了,对一个厌世的人来说,为求一死,什么样的事情做不出来?
倒是那拉青桐蛾眉一动,先行开口了:“你为什么要来?”
李耀庭霍然转过头去看向她,虽道是心头剧跳着,却鼓起了勇气向着她大声道:“我不能丢下你!”这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他觉得有些话再不说出口,也许就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我……”
“这不是同情,更不是怜悯!”李耀庭打断她的话,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脸,一字一字地道:“这是责任!”
那拉青桐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心虚地把头偏向一边,轻轻地道:“你对我需要负什么责任?”
李耀庭站了起来,来回在她面前踱着步。那神情活像是遇到了个强劲的对手,他必须尽快想到有效的办法去制服对方。须臾,他在她的面前站定,像一个下定决心要拼死一战的将军,眉头一扬,道:“我要你活着,好好地活着。只要我李耀庭还有一口气在,决不允许你再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让你跑掉了,我要把你拴在身边,一辈子!”
那拉青桐闻言,娇躯微微一震,她转过脸去看他,只见他淡雅的满是书生气息的脸上,写满了执着和倔强,秀气的眉毛紧紧地打了个结,眼里精光灼灼,英气逼人。她似乎被他的这副神态吓着了,普天之下何来这等强硬的表白?当下只嘟囔了一句“我又不是你的战马”,便不再言语。
李耀庭说出这番话后,浑身一阵轻松,蹲下身去,微仰起头对她道:“我知道你对人生充满了绝望,但请你一定要相信,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已经过去了,从今往后,我会给你希望,让你快乐。”
没有一个女人不憧憬爱情,也没有一个女人在心灰意懒的时候,会去拒绝一个男人强硬却信誓旦旦的表白,相反,李耀庭此时强势的对未来和爱情的态度,给了那拉青桐活下去的信心,她的眼前似乎又明亮了起来,死水一般的心开始悸动,她分明听到了自己如小鹿乱撞般的心跳。
偌大的北京城,没有一个她的安身之所,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她忽然觉得人生有了方向:“到北京那晚,我又冷又饿,这才去了教堂……”
李耀庭看着她,心里隐隐作痛。
“带我走吧。”那拉青桐把手伸出去,放在他的掌心,眼里闪着光亮,“天子脚下将不再平静,我要离开这里。”
李耀庭握着她柔软无骨的手,心里发生了一些奇妙的变化,从今日起,他的人生就不一样了,会有一个女人跟着他一起走,风也好雨也罢,同尝甘苦。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胸口好像有一团东西塞着,逼得他眼角酸涩。
他庄严地把她的手握在掌心,感受着从这双手里传来的温度,然后庄严地点了下头。
在洋教父被杀的第三天傍晚时分,王炽等一行人进了北京城。他们是在通州卸的货,把漕粮和附加货物交割完毕后,轻松地入了城。
李晓茹虽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却从未到过京城,踏上这片天子脚下的土地,她既是激动又是兴奋,那神情仿如刘姥姥入了大观园,身上再也看不出行商时的那股子霸气,若小女人似的看着街道两边的各色店铺,大大的眼睛里放着光,边看嘴里边啧啧称赞道:“京城就是京城,全国货物汇集,应有尽有,连街上所走的人都不太一样!”
杜元珪不由得咧嘴一笑,道:“大小姐怕是赞誉过头了,京城的人也是人,有甚不同的。”
李晓茹笑道:“精气神不一样。你看他们一个个打扮得华贵而不失精致,不像有些地方的人,本身并无气质可言,却穿得妖里妖气,看着就别扭。”
“一般之俗物,岂能入得了大小姐的法眼乎!”王炽笑了一声,便要领众人入一家客栈用餐。李晓茹突然叫道:“慢着!”
王炽回头问道:“怎么了?”
李晓茹眉毛一挑,“你可是答应了我,到了京城要请我吃北京的名吃。”
王炽问道:“那么李大小姐要吃哪些?”
李晓茹并不知道北京到底有些什么名吃,转首朝于怀清道:“于先生,你说给他些听听,拣贵的说!”
于怀清看着她一脸的坏笑,不由得失笑道:“李大小姐本也是见过世面之人,如何到了京城便乱了方寸?北京的确有许多名吃,但光是把那些菜名报出来又有何用,咱们初到京城,又不知道去哪里吃。”
李晓茹一想也是,便道:“那如何是好?总不能便宜了王小贩子,随便进一家餐馆了事吧?”近日来可能是与王炽亲近了许多,给王炽起了个“王小贩子”的外号,虽不雅却显得亲昵。
于怀清道:“不才一介穷酸,也不曾到过京城繁华之地,倒是在书上看过些百年名店,各种口味皆有,报上来予李大小姐一听,可好?”
李晓茹笑道:“还是于先生实在,快些报来吧!”
于怀清想了一想,道:“地安门外的烤肉季,始创于道光二十八年,以烤羊肉闻名;瓦缸市的砂锅居,始创于乾隆六年,以经营王府菜品为主;前门大街的天福号,创于乾隆三年,一道酱肘子享誉京城……此外,还有月盛斋的酱牛肉、同和居的三不沾、全聚德的烤鸭、稻香村的点心等,都是经营了几十年或上百年的老店。”
听着于怀清背书一样地将那些店名背将出来,李晓茹只觉眼前不断地浮现出各种吃食,不知如何选择。俞献建道:“于先生,你挑一个最贵的地方便了,让李大小姐吃了好睡个安稳的觉。”
李晓茹给他翻了个白眼,却是没有反驳,看向于怀清。最后在于怀清的提议下,一起去了天福号。
李晓茹点了一桌子的菜,美目顾盼,见王炽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心下更是高兴。众人正吃着,听得街上一阵喧哗,转头往窗外一看,恰好见一队官兵呼喝着而过,手擎刀枪,气势汹汹。
看着那一队官兵跑过去,店内的食客顿时议论开了。有的说是去镇压叛乱的,这年头乱民多得紧,有的说是又有官员犯事了,还有的说最近洋人逼得紧,可能是去抓清帮头目的……个个都说得有理有据,但最有说服力的却是去抓清帮头目的说法。
说话那人估计供职于某官府门下,只听他说道:“自那日公开宰杀了三个洋教士后,美国方面十分愤怒,向朝廷放话说,若不杀清帮的人抵命,他们的大炮就会轰向北京城。据传这两天,美国又在英、法、俄这些国家游说,要一起向朝廷施压。我估计这会儿朝廷承受不了来自那些国家的压力,派人抓清帮的人去了。”
此话一落,群情激愤,“清帮兄弟为民除害,朝廷若真是去抓他们献给洋人,天理何在!”
那人叹息道:“这也没法子啊,国家和个人是一样的,穷了弱了就要受人欺负,那么多个国家都来恫吓,如之奈何?”
众人也知道这是实情,均是连声叹息。于怀清侧耳听了会儿,拿着筷子神游物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王炽见状,知道自己的这位军师又有天大的想法了,于是让大家快些吃,好去客栈关了门说话。
一行人吃完之后,在附近投了店,到了房间后,于怀清吩咐孔孝纲去打探刚才那些官兵的去向。王炽眼里精光一闪,道:“方才用膳时,就见先生心不在焉,若有所思,先生究竟有何想法?”
于怀清看了大家一眼,郑重地道:“依不才看来,局势将有大变。乱世于我等布衣而言,虽是场灾难,但就势而为,火中亦可取栗。”
席茂之道:“天子脚下,国之大都,命脉所在,先生如何知晓北京的局势会变?”
于怀清沉眉思索会儿,道:“洋人都是恶狼,他们远渡重洋而来,目的绝不止于图些蝇头小利,而是要侵占这个国家,将之一块一块分割开来,占为己有。如果刚才那些官兵真是去抓清帮兄弟的,不才以为即便是把清帮清剿了,也难消洋人侵略之念头,他们肯定会以此为借口,扩大事件的影响,最终实现动用武力的目的。”
王炽问道:“依先生之见,我等当如何行事?”
于怀清道:“我们手握漕运之权,可暂让席大哥负责漕运一事,我等也暂时放下北上之行程,留在京城,见机行事。”
王炽心想,现在手里有海运之权,如果到时候北京真缺货物,倒是可以利用这条船,来回运输商品,当下便应承了下来。
正说话间,孔孝纲已打探回来,说道:“官兵真是去了清帮堂口,把大门都围了起来,估计天福号的那人说得不差,朝廷要抓清帮的人去抵罪。”
王炽一声叹息,暗暗为清帮兄弟叫屈。
清帮堂口里里外外灯火通明,火光下双方人马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堂内双方头目正自交谈着,较之外面的气氛,这里相对缓和了许多,并无明显的火药味。要知道清帮虽是江湖帮会,却是为清廷服务的,上下官员对他们也是比较客气,此番前来,尽管气势汹汹,但主要是做给外人看的,好让洋人得知朝廷对此事的重视程度。
最后双方达成一致意见,交出三个无关人犯,去与洋人抵命。
李耀庭和那拉青桐在牢里说了会儿话,正打算要休息,突有人进来,开了他们的牢门,喝道:“你俩出来!”
李耀庭心头一喜,对那拉青桐道:“看来我俩可以出去了。”那拉青桐微微一哂,随着李耀庭走出牢房。谁知刚到外面,便有三四个人走上来,不由分说就把他们绑了。
李耀庭大惊:“你们要做什么?”
“少废话,出去了就知道了!”说话间,押着两人往外走。
到了堂口外面,前后到处都是清兵。清帮的人将李耀庭两人交给清兵后,则被分别关在了两辆囚车里。李耀庭看这架势不对劲儿,游目观察了下,发现除了他俩之外,还有一名人犯也被关在囚车里。
李耀庭心思何等敏锐,一下子便明白了过来是怎么回事,不由得一声苦笑。三个无干人员之性命,去抵宰杀三个洋教士之罪,到底值是不值?
也许这样的事情不能用值与不值去下定论,凡人都惜命,你不死的话也会有三个热血义士去顶罪,只不过你时运不济,恰巧遇上了,只有徒叹奈何的份儿。
那拉青桐隔着囚笼问道:“我们要死了吗?”
李耀庭秀眉一蹙,心中传来一股痛楚,“我说过要……”
“你并没食言。”那拉青桐猜到了他要说什么,抢着道,“死了我们也没有分开……只是,你若不来寻我,本无这场灾厄,如今却枉送了性命。”
李耀庭喟叹道:“今日与小姐一同赴难,我并不后悔。但我没想到刚刚给了你希望,却要陪着你走向死亡,心中有愧。”
这时,旁边囚车里的那人道:“世道维艰,鸳鸯苦命,多说些贴心的话吧,过了就没机会了。”
蹄声响起,车声辚辚,清兵带着三辆囚车启程了,沿着昏暗的街道一路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