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送回家后,我沿着元大都公园快步走,笑容刻在了我的脸上。
多年来,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开心,就像干涸多年的枯井迎来了久违的清泉,像山里的深洞拥抱了第一缕阳光。
我欢快地哼着《众神进入瓦尔哈拉神殿》。
唯有这首恢弘、大气的曲目才能释放我内心的狂躁。
河水在流淌,在为你我流淌;花儿在绽放,在为你我绽放。
今天是神奇的一天,也是我生命的重要时刻,或许是最重要的时刻。
铃音响起,来自郭医生。通话完毕后,我像被兜头泼了盆冰水。
我收起与你相关的念头,回到了车上,上了八达岭高速。
夏日的天很阴沉,西北方有一股乌云在集结。
昌平精神病医院位于五环外的回龙观。等我到达时,半个太阳已经落入了天际。
我把钥匙等尖锐的物品放到了保卫处,登记后进入了探视区。
我穿过两道铁门,进入高墙内。大厅的左侧放着一张圆桌,这是我和母亲会面的区域。
这时,我看到了母亲,还有另外一人。
这个神秘人坐在我母亲的身旁,正在喂她吃橘子。
我的双腿冻结在了地板上。
神秘人一身红衣,熟悉的颜色。
听到我的脚步声后,她转身,对我浅笑。
我像僵尸一样走近她。
神秘人长着小脸庞、细眉毛、小眼睛、小鼻子和薄嘴唇。
没错,她是那位和我一样高的富二代、陆封的姐姐——陆鸥。
她来这里做什么?!
我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难道陆封把北戴河的经历告诉了他姐姐?
我搬着椅子坐在了母亲的对面,与陆鸥保持一个胳膊的距离。
“辛晖,咱们见过面。”陆鸥的胸脯平得像飞机场,脸上颧骨凸出,“我是陆鸥,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我狐疑地看着她,问道:“陆小姐,你好。你和我妈认识吗?”
“傲傲,我的宝贝儿……”母亲嘟哝着我的乳名。
几日不见,母亲的白发爬到了额头。她的目光在我的脸上游移,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傲傲宝贝乖……”
“算是认识。”陆鸥双唇上的唇膏又厚又艳,和我的若彤完全不一样,“你还记得家宴上的罗姨吗?”
“记得。她和我妈是老相识。”
陆鸥神秘地笑道:
“她提到了你,提到了你妈,还有你们的一些故事。我是一个好奇的闲人,有时就想听听别人讲故事。”
说话过程中,陆鸥把另外两瓣橘子塞到我母亲的嘴里,手停在了母亲的嘴下。
母亲吐出籽儿,陆鸥接住后,放在了橘子皮中。
她说:“辛晖,不得不说,你的故事很感人。”
“哪里感人?”我没好气地问。
“一个坚强的母亲,一个成器的儿子,这还不够感人啊?”陆鸥的大长腿搭在另外一条腿上,红色连衣裙包裹的春光一闪而过,竟然让我产生一股古怪的欲望。
“傲傲宝贝乖。”母亲痴痴地看着陆鸥,“媳妇,好媳妇——”
我连忙凑在母亲的耳边,警惕地说:“老妈,她不是我媳妇。我根本不认识她!”
陆鸥神秘地笑了,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她说:“别紧张。我没说要成为你媳妇。”
我的耐心快丧失了:“陆小姐,你这次来,不是为了给我讲故事吧?”
“辛晖先生,有件事需要你的帮助。”
是不是她弟弟?我的心悬到嗓子眼。
陆鸥用眼角的余光扫过四周,说:
“上次你来我家演奏,咱们俩配合很好,但出现了一点小插曲。”
“什么插曲?”
“我的一本日记不见了。”
陆鸥露出一抹难以觉察情绪的微笑。
陆鸥鼻梁上的细长眼睛像深渊,我有一种感觉:如果陷进去,我一辈子也爬不出来。
陆鸥接着说:
“童年是一个人最幸福的时光。辛晖先生,我相信你肯定有同感。对于我来说,这本日记像我的性命一般宝贵。不过,那次家宴后,这本日记不见了。”
陆封这个怂货没有拆穿我,我心中长舒了一口气。我说:
“陆小姐,你暗示我拿走了你的日记?”
这时,我突然想到日记的最后一页,想到了脸上有黑洞的女人和小男孩,以及男孩手里的尖刀。
陆鸥的眼睛里有失望,但转瞬即逝了。她说:
“辛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如果你碰巧看到了这本书,或者有其它线索,还请告知我。”
陆鸥的嘴唇动了动,便发出了响亮的女高音。
我不禁荒谬地想,她的叫床声一定很疯狂。
对不起,我在心里忏悔,若彤,我亵渎你了。
“傲傲宝贝……”我的母亲嘟囔着。
“对不起,我没看到。”我继续扮演无知。
陆鸥颇有兴趣地看着我,说:“我记得你用过客卫,那条路正好通往书房。”
我歪歪脑袋,说:
“可能是,也肯能不是。陆小姐,我记不清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太多。抱歉。”
陆鸥微笑。
“没问题。我就是问一下。”她袅袅婷婷地起身,“正像我说的,如果有线索,我会非常感激。”
说完,陆鸥戴上一顶大檐帽,将染成淡红色的头发盖住了。
她又戴上了太阳镜,遮蔽了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睛。
她不经意地说:“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了,有位警官来过。”
“警官?”我猛然站了起来,“谁?他为什么看我老妈?”
陆鸥耸耸肩,将手机放入肩包中,答道:
“不知道。他问到了一位叫做蓝若彤的女孩,还问我是不是你的女朋友。”
“你怎么回答的?”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了。
“我说你这个人很花心,我只是你众多女友中的一个,所以过来看看阿姨。至于那个画师蓝若彤嘛,我说她有可能是你女友,也有可能不是。谁让你天生就有女人缘呢。”
说完,陆鸥爽朗地笑了,却笑出了我一身的鸡皮疙瘩。
陆鸥戴着墨镜,我看不到她的眼神,这让我抓狂。
“辛晖先生,下次再见喽。”
陆鸥的高跟鞋“哒哒哒”地响起,水蛇腰扭动着。
她与我擦肩而过时,手臂有意无意地碰到了我。
我冷冷看着她,心里期望着,下次不再见,以后也不再见。
“下次再见。”
我这样说,然后目送她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