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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迈过了一道又一道坎,我苦苦等待了三个月零四天,终于等来了今天。
我进入诊疗室,环视四周,心中感慨万分。
这里变成了战场,待会,我和童欣注定刺刀见红。
我绷直身体,上足了发条,等待野女人童欣。
七分钟后,童欣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盘起了柔顺的卷发,脸上靓丽动人,目光和煦暖人。
经过我的精心治疗后,童欣正视了苦难,安放了阴影,获得了新生,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人,
一个洗心革面、准备拥抱新生的人。
对面的我则如坐针毡、心神不宁,依然在炼狱里煎熬。
童欣对我微笑,然后坐在凳子上,长直的右腿悠然地搭在左腿上,露出了雪白的脚腕。
屋外起风了,柳树的枝条在猛烈地摇晃,像是看不见的鬼怪在摇旗呐喊。
童欣看了我一眼,笑道:“张医生,您叫我来有事吗?胡主任说我已经痊愈了呢。”
“我知道你睡得很香,”我故作轻松地笑道,“因为房间里没有摄像头,也没有人在暗中偷拍你。”
“这都是我想象出来的。”童欣不好意思地承认。
我收起笑容,剥掉话语中的虚伪成分:
“童小姐,上次你说你杀了张一楠,说的是事实吗?”
童欣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警觉。“当然是事实啊。”
“关于凶器气雾剂的部分,也是事实吗?”
童欣蹙起了柳叶眉,说:
“张医生,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缠着这件事不放呢?我都承认杀害张一楠了。”
“可是过程不是你说的那样。你没有说出实情,”我脱去伪装,厉声说,“童欣,你撒谎了!”
童欣用异样的眼神审视我,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作为精神病人,童欣虚弱、无助,心里有残存的善良;现在,正常的童欣则变成满嘴谎话的野女人!
“不知道?”我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擦她的脸,“童欣,你为了报复了张一楠,你买过药,动过杀了他的念头,但你没杀他!”
童欣望向我的目光由不解变成了敌视。
我接着说:
“——你找到张一楠的法务咨询师,你采用卑劣的手段,让此人说出了信托的情况,并伙同他添加了信托的制约条款。”
童欣身体后仰,目光里流泻出一丝惊惧。
“是不是?”我厉声爆喝。
童欣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直的红线,恐惧从眼眶里溢了出来。
我让这句话在诊疗室里盘旋了一会。
房间里的气氛变得诡异。
屋外的风呼啸着吹入房间,几页打印纸离开地面,飘浮在空中,旋转着。
屋外狂风大作,垂下的柳枝像溺水者的手臂一样抓向天空。
天和地好像颠倒了过来。
我们俩都没动弹,对视对方。
童欣是不是正在凑足勇气,把自己跟卓洋的风流韵事告诉我呢?
是不是想对救过她的心理医生和盘托出呢?
我不知道童欣在想什么。在精神病院待久了,我更愿意跟病人打交道,因为我可以根据他们的外部症状,轻松地判断出他们内心的想法。
但是正常人——即便是我,也不可能猜到他们在想什么。
人心像复杂的迷宫,谁也破解不了。
童欣脸上的恐惧消失后,变得麻木。她这是准备抵赖了。
果然,童欣冷冷地说:“你是身穿白大褂的心理医生,不能胡乱猜测。”
我给了她机会,她装孙子,我更气愤了,喝问道:“需不需要我说出这位法律咨询师的名字?”
说完,我用仇人间的目光瞪着童欣。
童欣这张美丽的小脸庞上露出既惊讶又害怕的神色。
三个心跳后,她恢复了镇静:
“还是那句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张晓蓝,你跟病人待久了,把自己搞得神神颠颠的。”
童欣在暗讽我疯了。
我心想,我是疯了,自从你踏入精神病院的那天起,我就疯了!
既然童欣摆开架势干一场,我只能奉陪。
我冷笑道:
“童欣,为了治好你的应激性障碍和受迫害妄想症,我推掉了其他病人,一门心思地放在你身上。我放弃了休息日,日以继夜地查资料,还像个苍蝇一样四处探查,甚至比你自己更理解你。我这样做,你以为我是出于好心吗?!”
“你到底想干什么?”童欣故作镇静地问,但她的语调出卖了她。
“童欣,你勾引男人,联手上演了这出好戏,我治好你,是为了揭穿你!”
“你有病啊!”童欣大喊,手里的陶艺小房子坠在铺着地毯的地板上。
童欣有失控的迹象,我要控制自己,可是我实在忍不住了!
将近二十次治疗,我一直在和风细雨地倾听。
我像个垃圾桶一样接受童欣的是是非非和负面情绪,而童欣本人还是让我痛苦的本源。
我嘶喊道:
“童欣!马上说出张一楠是怎么死的!马上说出你是怎么勾引的男人!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童欣站起来,对我大喊大叫:“你到底是谁?我要向胡主任举报你!”
我哼声道:“既然你死活不肯说实话,就别怪我无情!”
我起身,童欣后退,椅子歪倒在地。
我俯身握住陶艺小房子,一把摔碎了它。
童欣尖叫一声。
在一片碎片中,我拿出我埋在里面的针孔摄像头,悬在童欣的眼前。
“童欣,睁大眼睛好好看着!你没疯。是有一个摄像头,是有人在监视你!”我咆哮道,“那个人就是我!!!”
这下,童欣眼里的暴躁没了,只剩下了纯粹的恐惧。
此时此刻,我感受到一股通透的爽感。
我踱步到童欣的身前,两人几乎脸贴着脸。
我幽幽地说:“童欣,我知道你的秘密……”
这句话像寒冰裹住了童欣,让她不能动弹。
过了好一会,她才大声尖叫:“张晓蓝,原来是你!——你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