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向记事本上的记录：这种濒死的体验我小时候有过一次，也是男人带来的。从那时起，我开始对男人恐惧。
这是一句非常非常关键的话，可能是童欣杀夫的动机的根源。
我问坐在对面的童欣：“童欣妹妹，你提到的濒死的体验，到底是什么？”
这句话把童欣吓得一哆嗦。
她的脸开始扭曲，目光变得呆滞、恐惧，牙齿不住地打颤，灵魂像是离开了身体。
童欣阴沉地望向我，疾厉地说：
“那人进来了！那人知道我的秘密！”
说话时，她抓紧手里的小房子，口水从她的嘴角滴下。
我意识到自己犯了急于求成的毛病，于是连忙改口：
“我们都有过沉痛的经历，你不愿意说，没关系。惊吓到你了，我——我很抱歉！”
病人心中的创伤千万不能直接撕开，而是要采取迂回的策略让他们自己说出来。
童欣麻木地望向我，过了半晌才说话：“太可怕了。”
“什么太可怕了？”我小心翼翼地引导她。
童欣像是在喃喃自语：
“女人付出了真情和所有，以为能和男人相依相伴一辈子，到最后才发现，这其实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爱情无法持续，女人终将孤老。”
“你是在说自己吗？”
童欣这才恢复过来，说道：
“我不该相信男人的。再好的男人也会偷腥，留下凄惨的女人。张医生，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童欣说得对。“我的下场就很凄惨。”
童欣的目光变得有神。她说：“张医生，你男友背叛了你，你准备怎么做？”
我差点流下眼泪，答道：“你知道的，我……我离不开他……”
我沉默了一会，接着说：
“上次你说我缺爱，这句话对我的杀伤力很大。但你说得对。我还要告诉你，在我的成长过程中，我缺失父爱。男友的身上有这种力量，我很需要。”
说完，我抬起头，正视童欣的眼睛，问道：“你呢？”
一丝恐惧从她的眼睛里闪现。她回答：“张医生，你缺爱，我缺安全感——”
她蠕动着嘴唇，可惜没有说出下面的话。
我只能说：
“你发现张一楠出轨后，找他直接对质，这样做虽然缺乏理性，但我理解你的感受。”
“你理解不了。”
“这是一个家庭主妇的呐喊。”我字斟句酌地说。
“男人不值得信任，呐喊解决不了问题。”童欣严肃地说，“我本该听从我姐的劝告，保护自己的。我从一开始就做错了，犯下了我妈的错误。”
实际上，我也在重复我妈的错误。我没有说出来，而是说：
“童欣，我们都想让男人回心转意，都想维护家庭。”
“但手段不一样，结果也不一样。”童欣说，“张医生，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
“你说。”
“男人出轨了，为什么死活不肯开口道歉，也不说出事情经过呢？”
我回答：“男人要面子，不肯承认错误，又怕咱们闹个天翻地覆。他们既骄傲，又胆小。”
童欣慢慢点头。
我问她：“你姐说你有两个选择，选择原谅他，或者是离婚，你最终选择了哪个？”
童欣颇感兴趣地望向我，答道：“张医生，你男友也背叛了你，你选择哪个？”
我激动地回答：“我说过了，我爱他，特别地爱！我不会离开他！”
“然后重蹈我的覆辙？”童欣看着我，像看一个傻子。
“我才不会重复你的错误！”我压低声音，用近乎威胁的语气告诉她。
童欣开心地大笑道：“才怪！”
她的笑声像刀子搅动我的肚腹。我咬牙切齿地望向精神病人，头一次产生放弃治疗她的念头。
童欣意味深长地看着我，问道：
“张医生，你付出了三年的时光，献上了身体、精力和金钱，你想想，自己得到了什么呢？”
我的呼吸变得急促。有一会，我喘不上气来。
我闭上眼睛，无力地靠在椅背上。
“张医生，你很不聪明。你记下了我诉说的每句话，”童欣用怒其不争的目光打量我，“但我的教训你一点也没学到。”
说到这，童欣突然对我大喊：“张医生，醒醒吧！”
我睁开眼睛，试探性地问：“你是说查找背叛的证据，然后报复他？”
童欣将一头蓬松的秀发拢到耳朵后，开心地大笑道：
“只有一报还一报，才能平复情绪，才能走出来。”
我激动地说：“不！这会腐化我们的爱情。”
童欣勃然变色道：
“错！只有这样，才能拯救爱情！你要抓住他的把柄，让他开口道歉，让他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你原谅他！”
我猛烈地摇头。
童欣庄重地说：
“张医生，平庸的爱麻痹我们，真正的爱逼疯我们。想要真爱变得永久，就要在真爱上撒几滴鲜血，才能保护真爱免受邪恶的侵袭。”
我惊呆地抬头，对上她的眼睛。
十个心跳后，童欣微笑着问：“你对男友是真爱吗？”
我重重地点头，眼泪从眼眶滑落。
童欣脸上的严肃消失了，改为同情。她说：
“那你知道该怎么做了。瞧瞧你，你一夜之间老了许多，头发掉了不少吧？法令纹比原来深了，脸比我的还白！”
还有这——我下意识地摸向小腹，心里苦不堪言。
我仔细打量童欣，赫然发现她虽然消瘦，但精神焕发、双目炯炯有神。
恐怕真如我男友所说，这样下去，我会变成疯子，而对面的精神病人正在恢复成正常人。
童欣得意地笑道：“张医生，记得告诉我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