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办公室在主楼的三层。靠墙有个书柜,里面摆满了心理学方面的书籍。
办公桌靠窗,桌面上放着一张我和男友蹦极的照片。
这张照片拍摄于花渡口,男友抱着我,正要从二十米高的台子上一跃而下。
在照片里,我把头埋到男友的胸膛里,惊声尖叫。
男友则对着镜头,纵声大笑。
每次看到这张兴奋的面孔时,我总感觉活力满满。
童欣再次开口说话,谈到订婚时,她的脸上还有了笑容,这是一个非常好的迹象。
这说明她正在撤掉内心的防御。
我把记事本上的内容打到电脑里,撰写出第二次会面的报告。
打印出来后,我翻来覆去地查看。
我试图从不多的字眼中找到被忽视的点。
这些点构成了我们纠结的人生,我们是喜怒哀乐的本源。
想要治好童欣的应激障碍,想要让她回忆起案发时的场景,我必须做到细致入微。
童欣提到,她的母亲在家里很弱势,这就是一条重要的信息。
至于她的父亲,则完全没提到,好像消失了一样。
这让我想起我自己的父亲。
或许都是这样吧,在孩子们的成长过程中,父亲好像都不在身旁。
在遇到张一楠之前,童欣说她对男人恐惧。
凭借我多年的诊疗经验,我意识到这句话很关键。
童欣到底经历了什么,致使她对男性恐惧呢?
这段经历来自孩童时期,还是成人后呢?
是来自家庭,还是来自社会呢?
这段经历跟她杀夫有没有关系呢?
对于这个细节,我可不能置若罔闻。
好的心理医师要擅长发现这些细节,并探查和分析。
这些点点滴滴的经历影响到了精神病人的思维方式,也实实在在地反映在病人的言行举止上。
很多时候,病人自己都意识不到。
只有这些纠结点得到了妥善的对待,才有可能治好病人。
查童欣对男人恐惧,说不定背后隐藏着一个令人吃惊的事件。
我要继续探查,这就是心理医师的工作。
在探查的过程中,我们可能会恍然大悟,哇,原来病因是这个!
我拿起报告,进入高院长的房间,主治医师胡蕙也在。
我对胡蕙打了声招呼,然后把报告递给了院长。
高院长看完后,喝了口咖啡,说道:
“你怀疑童欣和张一彤的婚姻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完美,这点我同意。但你还提到了‘童欣对男人恐惧’,你认为她杀夫跟这点有关系吗?”
我回答:“至少有关联。”
高院长笑了笑,颇感兴趣地说:“如果恐惧,应该是躲着走啊。”
“晓蓝,你好像对这个病人很感兴趣。”主治医师胡蕙抛出一句不相干的话。
胡蕙探测到了我的情绪。
没错,每次见到童欣,我都要尽量抑制兴奋的情绪。
我大胆地回答:
“胡主任,治好病人是我们的职责。我热爱这份工作,所以热忱地面对每个病人。”
胡蕙的大脸庞没有展露任何表情。
她说:
“晓蓝,我们没时间去探究一些可有可无的东西。让童欣尽快恢复,并说出案发经过,眼下只剩下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我疑惑地问。
“让她跟女儿相见。”胡蕙回答。
“这会刺激到她。”我吃惊地说,“童欣的应急障碍好了些,但心理仍然很脆弱。如果贸然与女儿相见,我怕她承受不住,再次犯病。前面的努力也白费了。”
胡蕙坚持己见:“给她打点镇静剂。见到女儿后,说不定她很快恢复了。”
我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我向院长求助:
“让童欣一股脑地说出案发经过,这根本不可能。我们只能一点点来,这是唯一的办法。”
高院长停顿片刻,脸上露出了微笑。
他说:
“晓蓝,你接连取得了进展,这点值得表扬。让我们试试胡主任的方案吧。母女相见,说不定能勾起一个母亲的强大意志力呢。”
我无奈地摇头,什么也没说。
下午,我等来了童欣的女儿,还有刑警关天。
童欣的女儿叫张蓓佳,今年七岁。
她一身端端正正的打扮,相貌很像母亲,大眼睛,高鼻梁,只是脸色有点苍白,个性非常安静,眼睛里一股成年人才有的惆怅和落寞。
也难怪,父亲去世了,母亲疯了,任谁有这种惨痛的经历,都难以保持可爱的童心。
刑警关天比我大两岁,个子比我男友还高,身体瘦得像麻杆,胳膊像竹节。
他肤色暗黄,茂密的头发三七分,一双剑眉下是一对机警的大眼睛。
他心态乐观,模样挺耐看。
进入住院部的大楼后,关天热情地跟我打招呼:“张医生,好久不见。”
我和刑警关天是老熟人了,经常帮他做一些嫌疑犯的心理分析。
我轻松地笑道:“关警官大驾光临,欢迎欢迎!”
护士长于萍将张蓓佳带走后,我和刑警关天一起走上楼梯。
我问关天:“关警官,你肯定在现场做了探查,童欣真的是杀人凶手吗?”
关天先是好奇地望了我一眼,然后自信地回答:
“毋庸置疑。她偷偷买了药,现场只有她,法医鉴定的死亡时间也对得上。”
“但你没找到致命的凶器——那个喷雾剂,对吧?”
“早晚会找到的。”关天耸耸肩,“张医生,你认为她不是凶手?”
“我可没这样说。”我淡然一笑,“从心理层面上看,现在还不能判定。我对童欣的诊疗越来越深入了,搞清楚来龙去脉后,说不定杀夫是自然而然的。”
进入我的办公室后,关天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说道:
“有时,我真搞不懂你们女人。童欣有孩子有老公,有房子有车子,什么都有,为什么还要犯罪呢?”
“童欣的婚姻没那么简单。我们女人都有心事。”
“什么心事能让你们杀夫呢?”
我压低声音说:“关警官,每个女人的心里都藏着一个怪兽呢,你们男人要当心。”
刑警关天大笑道:“张医生,你应该加入我们警队,专门给我们分析嫌疑人。”
我给关天倒了一杯茶水,说:“先把童欣治好。现在我全身心地扑在她身上。”
“有进展吗?”
“她恢复了一些理智,可惜要被这次团聚搞砸了。”
“你认为不是好主意?”关天疑惑地问。
“这个办法太激进了,童欣肯定承受不了。”
关天不以为意地笑道:“张医生,你太悲观了。”
关天呷了一口茶,继续说:
“时间不等人。童欣的老公有个公司,这家公司在重州很有影响力。他死后,管理层乱成了一团,公司亟待理清股权关系。我们刑警大队也要对民众有个交代。昨晚,我说童欣是凶手,结果被我老婆臭骂了一通。她还说,如果男人能靠得住,母猪都能上树,还掐了我几下。你说说,我到哪儿讲理去?”
我笑出了声:“看来尊夫人对你有怨气——”
“砰”的一声,护士长于萍推开房间,嚷道:
“——张医生,快下去看看。童欣发狂了!”
我蹭地直起身,跟关天一起跑向住院部。
“哐当”一声,我推开会客室的大门。
可怜兮兮的童欣一改常态,她抓住女儿的肩膀,一边用陶艺小房子砸女儿的头,一边大喊:
“那人进来了!那人知道我的秘密!”
高院长和胡主任手足无措。会客室的病人有的吓得缩到了墙角,有的大声助威,还有一个女病人吓得尖叫连连。
我心里凉了半截。
我和关天慌忙上前,联手另外两名护士,才分开了母女两人。
披头散发的童欣扑到我的身上,对我控诉:
“那人在我房间里装了摄像头!那人在监视我!”
我心疼地告诉童欣:
“你的房间很安全,没有摄像头。我保证!”
说完,我连忙让护士带走了哇哇大哭的女儿。
我抓住童欣的手,好好安慰了一番。
半个小时后,童欣终于冷静下来,跟着于萍走向自己的房间。
高院长一言不发地走开了,脚步颇为沉重。胡主任无奈地摇摇头,跟着离开。
望着童欣蹒跚的背影,刑警关天百思不得其解:“什么样的母亲会伤害女儿呢?”
我回答:“关警官,童欣得了应激障碍,还患上了心因性遗忘。”
关天不服气地说:“但不至于把女儿都忘掉了吧?她的母性本能呢?”
我撇撇嘴,回答:“只能等她自己来揭示答案了。”
刑警关天转向我,笑道:“张医生,看来你的观点是对的。这事急不得。”
我笑道:“这才刚开始。今天都累了,各回各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