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欣开口说话了?”高院长惊喜地问。
我点点头,答道:
“像正常人一样说话了,但她只说了自己的名字,还说要见女儿。”
“这是好迹象。”高院长鼓励我,“继续。”
在住院部大楼前的院子里,病人们做完了早操,正在自由活动。
有些病人像僵尸一样漫无目的地游走,有的三三两两地说话,更多人对着天空发呆。
我在外面看了半天,也没找到童欣,便走入了住院部大楼。
病人的房间很密集,有点像牢房,窗户上还有铁栏杆。
我进入诊疗室,坐在还算舒适的椅子上,心想,经历第一次会面后,童欣会排斥我吗?
她还愿意见我吗?
医生和病人初次见面很重要。气场对不对,两人是否合拍,接下来的关系怎么走,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第一次交流的成败。
我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半个小时后,在护士长于萍的护送下,童欣出现在我的面前。
童欣身穿蓝白色的病号服,身体缩入宽大的椅子里,像一只虚弱的病猫。
我热情地跟她打招呼,但她没有任何表示。
之后,我说了很多话,并希望得到她的回应,哪怕是点点头或者眨眨眼睛,都可以。
肢体语言会透露内心想法。探测到内心想法后,我再对症下药,才有可能打开病人的心扉,让她开口说话。
可惜,童欣这次选择了沉默。
我莫名其妙地变得焦躁。
我如坐针毡,皱起了眉头。
我可能要让高院长失望了,我挫败地想。
“真笨!你什么都干不了!”母亲的喝骂声在我的脑海里适时地响起。
这是很长时间以来,母亲的阴影再次从心间的某个角落逃脱,在我脆弱、无助的时候,给我以无情的打击。
我一边竭力压制住来自内心的声音,一边提醒自己:镇静!焦躁是心理医师的大敌。
一个合格的心理医师,需要具备包容病人情绪的能力。
如果自己先乱了阵脚,治疗无从谈起。
我把笑容挂到脸上,望向病人。
童欣目光呆滞,毫无生机。
没有记忆,就没有欲望。她当下的状态就是这句话的写照。
心因性遗忘是指病人无意识地隐藏起一段或数段记忆。当然,这些记忆大都来自痛苦的磨难。
如果想治好童欣,如果想让她回忆起案发时的场景,我首先要帮她收摄心神,让她的魂魄凝聚到一起。
这个过程,倾诉和共情是关键。
对于刑警来说,他们的眼中只有黑和白两种颜色,只有案发时的血腥和暴力,以及短短几十个字就能描述出来的作案动机。
但心理医生不这样看。我认为,童欣残害老公,她的冲动或者怒火的本源可能来自很久之前,甚至是孩提时。
想要破解出来,我只能根据童欣的只言片语,连点成线,连线成面,勾勒出她的人生。
人经历了什么样的人生,就有什么样的心理画像,无一例外。
等信息积累得足够充分,等童欣倾吐出心结,等郁闷得以释放,等她的心理足够强大,我再引导她面对已经发生的事实。
实际上,这是一个既漫长又痛苦的过程,因为已经发生的不幸像伤口,再来一次心理治疗,就是在伤口上再来那么一刀。
第一次治疗,我的反移情手段起了效果,童欣开口了。我准备坚持下去。
我和童欣对视了一会,没有说话。
慢慢来,别着急,我提醒自己,童欣患还患上了受迫害妄想症,对周围的人和环境很敏感,稍不小心,就会吓跑她。
停顿几分钟后,我笑道:
“童欣,这么多医生,你选择见我,我很感激你给了我这次机会。我一定不辜负你。”
童欣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我继续说:
“童欣,如果你不开口,我的同事会加大药物剂量。是药三分毒,让咱们设定一个小目标,你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咱们把药停下来,怎么样?”
童欣握着陶艺小房子,依然没有回应。
我对她诚挚地微笑,说道:
“我想帮助别人,也擅长帮助别人。说不上为什么,我感觉咱们俩的人生会紧密地交叉在一起。”
我脸上的笑容扩大了。我接着说:
“上次,我对你倾诉了我的爱情。我很清楚,我的爱情听上去有些卑微,肯定不及你的光彩照人、轰轰烈烈。”
童欣身体前倾,大腿微微颤抖。
最后,我使出杀手锏:
“童欣,你想见到女儿。如果你配合我的治疗,我保证,等时机一到,我把她带到你的面前。”
童欣微微松开手里的小房子,嘴唇翕动了几下,干枯的眼睛里透出几分神采。
最后,童欣说:
“我说。我和老公是相亲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