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露午餐是和神官们一起吃的。
因为是丰月祭,餐桌上异常丰盛,有肉有菜有水果,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都有,还有各色糕点冰淇淋,酒水齐全。
“冕下,这道菜是……”
所有神官也都坐好了,银卯站在昙露的座位边,给昙露布菜,介绍供奉食材的家族。
雪芳池则默默坐在末席吃饭,和其他神官拉开距离。
未晞雪与双子更是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气氛有些许焦着。
这时,银卯捧来一瓶酒——“这是乌摩雪山的雪妲娃阁下,供奉给冕下的冰稞酒。”
昙露吃完烤肉:“正好,我也想试试雪山地区的酒。”
“是。”
因为只是进献,冰稞酒只倒在一个小浅杯里。
昙露闻闻酒香,问雪芳池:“雪芳池,想必你也很想念来自故乡的酒吧?”
“……是,母亲经常给我喝。”
昙露举起:“看来这是一位母亲的担忧,我要饮下才行。你呢?”
“请……赐给我一杯吧。”
银卯再倒给了雪芳池一杯。
雪芳池握着这小小一杯,竟面部肌肉有一瞬间不自然的抽搐。
他憋着一口气一饮而尽。
昙露才一饮而尽。
嗯,确实是不错的酒。
入喉清冽回甘,还散发着粮食的甜味。
是个非酒蒙子的昙露都喝得出的好酒。
银卯心领神会,又回到昙露身边,“冕下,您很喜欢美酒吗?可否让我也尝尝?”
银卯竟手扶住昙露耳后,人靠近,像要立即缠吻。
昙露眼睛也欣然眯起,很受用。
银卯宽大的袖袍刚好遮挡住二人的下半张脸。
昙露说的话只有二人听到:“送这瓶酒去检验。”
“是。”
银卯还是亲亲昙露的唇角,还蹭蹭鼻尖。
他扬起声量:“看来酒是不错呢。”
……
金乌西沉,黄昏时刻到来。
“冕下,一切准备好了。”
昙露让银卯服侍她换好衣服,梳妆打扮。
其实昙露到月神殿会再一次梳洗打扮。
可二人都知道,这说不定是最后一次了,都默默无声。
“嗯……”
昙露抬眼,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黑色长发滚落下来,被银卯淑成单侧辫,用钻石星光发卡点缀,与银灰色的眼眸相对应。
昙露穿着暗纹刺绣丝绸袍裙,银质首饰流光溢彩。
“冕下……”
银卯吻上昙露的肩膀,双手扶在她双臂那里,和她一同凝望镜中的昙露:“虽然我不知道今天是不是您在原生世界的生日,但——恭祝您生日快乐。”
“我很荣幸,我能为您而战。”
银卯红色的眼睛好像永远是那样暖融融的,像是冬日燃烧的柴火。
“银卯非常幸福。”
……
走到千月宫门口,昙露脑海里回响着这句话。
——“这样就好了嘛?”
在昙露身侧,现代服饰的昙露冷不丁发问。
‘昙露’说:“你将他推上死亡。他明明是对你最好的人。”
昙露反驳:“我没有!这是……”
“即使不会死,他也可能会遍体鳞伤,看,”
‘昙露’指向前面,是无力倒地,被自己鲜血染红,毫无气息的白兔。
——“你会造成这样的后果哦。”
昙露眨眼之间,兔子变成银发红眼的俊美青年。
他遍身抓痕,摇摇晃晃地起身,那双眼睛里不再脉脉温情,是质问和哀求:
“为什么您不阻止?”
“为什么您不直接杀了雪妲娃?”
“我的生命对您而言不值一提,您将我的身心尽情咀嚼以后,就把我当做残渣扬了吗?您为何要这么对我!”
那泣血的冤魂声声诘问:
“我这样地爱您,您却这么回报我吗?怪不得,您的家人会讨厌您!”
‘昙露’讥讽地注视昙露:
“胆小鬼!”
昙露有瞬间脱力,要往后倒下,被熟悉的温度拥入怀里:
“冕下?您还好吗?”
红色的眼睛里是昙露熟悉的关怀和焦急。
面对真人,那个冤魂赝品无声消失。
“银卯……我做错了吗?”
银卯抱住微微颤抖的昙露:
“这是我的选择,冕下,您不能将其视为您的错误。如果谁一定要降罪,那么我才是首罪。”
“我们约好了要同行的,冕下。您是小丑,我就是在您身边抛球的兔子,您是国妃,那我就是为您执灯的月兔。”
昙露抓住银卯的衣摆:
“那我……是昙露呢?”
“那我就是爱着您的银卯了。”
银卯的声音从来这样温柔而坚定。
是啊。
就是这样的声音。
就是这样的笑容。
每每看见,昙露都觉得她是被爱着的。
她不是昙家的活死人小姐,更不是昙家不起眼的灰尘。
是有兔子陪伴的小丑,是有月兔在前方点灯的国妃。
——她是银卯爱着的,献上永远同行誓言的昙露啊。
她万众瞩目的丰月祭可要到来,她是当之无愧的主角,月神化身的国妃,怎么能软弱地在这里哭泣,被旧日梦魇侵扰呢?!
“唉。”
“你要和冕下腻腻歪歪到什么时候?能不能考虑一下我们的心情?”
未晞雪的声音好像在酸水里泡过。
昙露从银卯的怀抱里钻出来,看清楚未晞雪的样貌:“芜湖,猫头鹰,你很贵气嘛!”
“哼╯^╰,反正再贵气您也不上心。”
未晞雪没好气地挥挥袖子,一片华光。
今天是大日子,诸位神官包括银卯,都带着闪闪发亮,代表月神的玉石和白水晶、珍珠,基底统一都是银质,还是银矿中稀少的秘银。
而用着寒淡青光的月光石首饰,是每个人单独一件的。
银卯是耳坠。
未晞雪是黑色蕾丝眼罩。
双子是编入发绳的宝石坠,其中哥哥乌钵室利在左边,弟弟芬礼室利在右边。
他们也向昙露问好:“冕下,您一定会顺利完成的。”
“……”
昙露看到雪芳池是箍住喉结的银项圈坠子。
雪芳池没有说话,沉默地站在外围,昙露与他视线相碰,他躲闪开,往后退,鞠躬行礼。
昙露也没有再向他看第二眼。
坦白说,雪芳池很像昙露小时候的自己。
所以昙露会在意他,和他说自己人生黑历史。
但,雪芳池不是她。
昙露也选择尊重他的选择。
因为她是国妃,是君主。
君主有资格考量留在自己身边的臣属!
“出发吧。”
……
水汽萦绕的月神殿内,昙露褪去衣衫,进入温泉池水。
银色香炉飘出香烟萦绕,颂歌与乐声回响。
风璘再一次询问,也像是命运向昙露发问:
“……您是否从久远的酣眠中醒来?”
“我已经醒来。”
昙露发自内心地告知:
“我将行走于大地。”
她踏出温水池,感觉像再一次从母亲的羊水中出来,降生在这个世界上。
她能敏锐地感受到空气的流动,月光的走向。
她的血液在身体里涌动,在心脏里发生共鸣。
好吧,来吧。
我已经来到这里。
赤身裸体的昙露在他人服侍下梳理长发,穿戴好礼服首饰,被涂脂抹粉。
再出现在月光之下,是神清骨秀,宝相庄严,雍容不可进犯的国妃。
皇帝手里是一顶坠着珍珠流苏的琉璃玉冠,纹路如珠花宝树般延伸,仿佛有着生命。
玉冠之下,是代表夜空的黑蓝渐变头纱。
娲玄为低头的昙露戴上玉冠,怜爱地帮她把珍珠和头纱理好,手掌还拂过昙露的面颊。
她念诵:“我等你许久了,去吧,我可爱的幼妹,母亲念念不忘的小女儿,与我骨血相连的照影,我已然疲惫,轮到你守护大地上的所有生命。摇响铃铛,告诉所有人,你的诞生,你的驾临。”
“我明白,姐姐,请您去休息吧。”
昙露唤出铃杖。
娲玄含笑退到黑色的依仗扇后。
礼乐顺利转到到下一首曲子。
风璘今天用了秘法,把龙化痕迹隐藏:“国妃出行,行走大地——”
而银卯他们也陆续走向昙露。
风璘根据他们的速度依次唱诵——
银卯手持琉璃灯在昙露前面,是“月兔啊,你应该用灯火喝退夜生的荆棘,照亮月神的前路。”
“猫头鹰啊,捧着纸与笔吧,你该收集编撰诗歌,吟诵月神的功绩。”
未晞雪捧着的银盘上是古老的卷轴和玻璃笔,离昙露的肩头只差一步。
“睡火莲啊,你们该承接寒冷的夜露,别让它们捉弄大地生灵,生者的魂灵不会因惊吓而逃离肉体,死者的幽灵不会因它们而模糊归去的视线。”
双子则是手持色彩斑斓的华盖再往后。
最后是手持玉钺的雪芳池。
“雪豹啊,你是月神最忠实的护卫,你守护着月神不被邪祟侵扰,敌人的血肉是你的食粮,他们的哀嚎是你的献乐。”
即使是专注于走路摇铃的昙露都在心里默默吐槽——据说这些都是古文典籍上的,雪豹神官的职能就是这么凶残的吗?
道路已经清理出来了,国妃的仪仗队旁由帝国士兵负责维护秩序,防止观礼的民众过于激动干扰仪式。
而一道呼声也淹没在人海中。
“啊!谁推我!孩子?……我的孩子!”
昙露看见前方有一个小影子滚来,挡在了她的路前方。
是个茫然无措的小女孩。
她摔疼了,又找不到母父,干脆坐到地上哭起来。
——这下完了!
国妃仪仗必须一步不停,否则视为对神的冒犯,整个家族都会被追究。
这个孩子被踩死都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