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杨结实接到裘真的电话,她约他到临湖别墅吃晚饭。
他感到有些奇怪,他们很少在非周末的时候到那儿吃饭,因为第二天还要赶回上海,又堵车又麻烦。
“要叫巧儿一起吗?”杨结实觉得裘真最近有些神秘,前几天刚刚把求真务实公司的股份全部转给了他。问她为什么,她也不说。
“不用,你自己来,我有事情和你说。”裘真一口回绝。
到了临湖别墅,他没看见裘真的车,以为她还没到。
没成想进了别墅,却在厨房里看到了裘真忙碌的身影。
“没看到你的车,还以为你没到呢?”
“我不早点到,你晚上吃什么啊!”裘真也不回头,仍在忙着。
“车停哪了?”
“没开车,卖了。”
“卖了?要换车?那你怎么来的?”
“打车来的。洗手,准备吃饭。”裘真停止了这个话题。
餐桌上都是杨结实喜欢吃的湖鲜,还有一樽醒着的红酒。看着这一大桌菜,杨结实知道裘真应该准备了很长时间,有些感动。
“姐,这是要过节吗?这么多好吃的!来的路上我还在想,我肯定上辈子积了很多德,经常能吃到你做的美味,真是太幸运了。”
“那……那你今天多吃点儿。”裘真仍背对着他,从他进门她还没正眼看过她,这时声音已然有些哽咽。
“姐,你怎么了?”杨结实发现了异样,走到裘真的身边,盯着她看了起来。
他发现裘真脸上挂着两行泪痕。
“发生了什么事吗?”他关心地问。
裘真擦了擦眼泪,说:
“吃饭吧,边吃边说。”
俩人坐在餐桌边,都没动筷子。杨结实不安地看着裘真,他预感她会有不好的消息告诉他。
“我要走了。”裘真开口打破了沉静。
“走了?去哪?”
“离开中国,到温哥华定居。”
“啊,为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杨结实被这个消息震惊了,他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坏消息。
“北京那个人,你知道的对吧。”
杨结实知道裘真说的是谁,点了点头。
“他……他被双规了。”裘真又有些哽咽。
“可是……”杨结实有些明白了,但还是不敢相信。
“毕竟这些年我和他有很多经济往来,他在国外有很多财产都在我的名下,为了避祸,也为了保住那些财产,我必须离开。”裘真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杨结实心有不甘。
裘真看着他,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儿,裘真擦干眼泪,对杨结实说:
“这些天,我把房子和车子都卖了,国内的钱我不会带走。所有的资金我都以你的名义借给了求真务实公司,当然里面本身还有你和你朋友的钱。
忙了这些天,总算都安排好了。
最难的事儿,留在今天,就是告诉你这个消息。”
裘真努力控制住了情绪,脸上勉强露出了笑容,但依旧掩盖不住伤感,说:
“所以,今天的菜你要多吃些。”
杨结实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得魂不守舍,脑子里一直嗡嗡直响,甚至都没听进裘真和他说的话。
他看着裘真,他想她这些天一定过得很不容易。爱了半生的男人身陷囹圄,她却不能正大光明地为他做些什么,反而只能通过远走他乡的方式来延续这份情感。
他发现裘真有些消瘦了,虽然依旧漂亮美丽,但看上去却十分憔悴和疲倦,想必是精神煎熬和连日奔波造成的。
他陷入深深的自责,这些天他一直陷在蓓蓓和邹涛被捕的事情里,情绪低落,自怨自艾,却没注意到裘真正在承担这么大的压力和痛苦,而自己又无法替她分担半分。
“什么时候走?”
“明天一早的飞机,从这里直接去浦东,你送我。”
“哦。”
杨结实不知道再说什么,开始动手夹菜吃,可是往日鲜美无比的湖鲜此时在嘴里却如同嚼蜡。
裘真理解他的心情,但也没有什么更好的话题,只是随意地说着:
“我本来想和你再去兴福寺敬一次香的,毕竟我们是从那里真正拜的姐弟,但想来想去,还是到这儿来给你再做一次好吃的吧……”
杨结实也不搭腔,但越吃越快,吃到后来近乎成了胡吃海塞。
一根鱼刺卡在了喉咙眼,他喝了一大口红酒,想把它冲下去,但不知是吃得太快,还是情绪郁闷所致,被红酒一击,他胃里一阵痉挛。
他冲到卫生间,抱住马桶一阵呕吐,吐得昏天黑地,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流了一脸。
裘真扶着卫生间的门框,看到杨结实如此伤心,自己也一阵难过。
杨结实吐完,用冷水洗了把脸,怔怔地看着裘真说:
“没事儿,我会经常到温哥华去看你的。”
“嗯,好的,到时候我再给你做好吃的。”裘真温柔地说。
俩人简单吃了些晚餐,出门到湖边散步,两人肩并肩,依偎着走了很久。
裘真说:
“还记得去兴福寺那天晚上,我和你说过什么吗?”
“记的。缘分!我信的,我们上辈子就是姐弟。”
“嗯。所以也不要太难过。我们俩的缘分是上辈子就注定的,有缘就一定会再见。”
俩人沉默着走了一会儿,裘真幽幽地说:
“这是一个流行离开的世界,但是我们不擅长告别。”
杨结实没说什么,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个姐姐的生活。
回到别墅,简单洗漱后,俩人都舍不得睡觉。裘真拉着他的手,又像去兴福寺那次的夜里,合衣躺在床上。
月光透过玻璃窗照了进来,照在俩人身上,他们都没再说话。
杨结实神奇地发现,现在自己能够平静地和裘真躺在一起,而没有一丝杂念,他心里已经真的把裘真当成了自己的亲姐姐。
夜已经很深了,裘真发出平稳的呼吸,显然已经入睡了。
但杨结实却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他脑子里不停地放着电影。
他想起:
他推开裘真家虚掩的门,裘真躺在地上的那一幕。
裘真躺在担架上,哀求他陪自己去医院的那一幕。
自己走出监狱大门,裘真一身红衣带他跨过火盆的那一幕。
他想起:
裘真和他说‘这是我的态度,不许他们欺负你’时,大义凛然的样子。
股票赚了钱,裘真高兴地手舞足蹈像个小女孩的样子。
为了求真务实公司,裘真跑前跑后、风风火火忙碌的样子。
他又想起:
虞山脚下,柳如是墓前,裘真义愤填膺但又触景伤情的神情。
……
不知不觉,他的眼睛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