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厢汇是一家高档的苏派餐厅。
尽管是在恒隆广场的商场室内,餐厅竟然打造出苏州园林的景致。
大堂中间是一汪带有喷泉的池水。
围绕着水池,餐厅螺蛳壳里做道场,叠山造屋、移花栽木、架桥设亭,尽管布局紧凑,但咫足山林的意境却一点都不含糊。
无论是散座还是包房,都隐在“园林山水”中。
这个布景浪费了面积,但兼顾了用餐客人的私密性和新奇趣味要求,隐约中透露出餐厅档次和品味。
杨结实四人坐在名叫沧浪亭的雅间。
樱井翔是个中国通,已经提前安排了菜品,碧螺虾仁、母油船鸭、西瓜鸡、响油鳝丝、酱方、松鼠鳜鱼等等琳琅满目、一应俱全。
“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巷小桥多。”
樱井用吊书袋的方式开了场,又说:
“本想请两位到料理店享用日本美食,但又怕核废水排海事件后,两位有所顾忌,所以安排在这里,希望两位喜欢这里的环境。”
“很好啊,小桥流水,很雅致。没想到这里别有洞天、巧夺天工啊,是吧?”凌巧儿一边说,一边示意杨结实。
“是吗?我觉得这里做苏州园林逼仄了些,画虎不成反类犬。”不知为何,杨结实面对樱井翔,总有些不自觉的挑衅。
“杨桑,这里很有日本枯山水的韵味,一草一木均有禅意,孤寂淡泊、脱尘离世,强调内在的永恒、归属、秩序……”樱井翔颇有兴致地说道。
“坦白说,我欣赏不来什么枯山水,感觉是自欺欺人!”杨结实摆出一副浑不吝的腔调。
林宛茹有些不高兴,刚要发作,樱井翔拦住了她,说道:
“杨桑,来而不往非礼也,上次用餐你买了单,这次请务必让我尽一下心意。我们喝红酒可以吗?吃中餐、喝红酒,我们来个中西合璧。”
“行,客随主便。”杨结实不喜欢喝红酒,但懒着和他啰嗦。
尽管杨结实板着脸,但樱井翔频频示好,林宛茹和凌巧儿也有意活跃气氛,这顿饭吃得还算差强人意。
看得出来,樱井翔喜欢饮酒,但酒量一般。作为主人,他敬了几杯酒后,已然有了几分醉意。
他对林宛茹说:
“宛茹,你能否和凌小姐一起到外面欣赏一会儿评弹,趁着我还清醒,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杨桑说一下。”
这个环节应该是两人之前商量好的,林宛茹马上会意,拿起红酒杯拉着凌巧儿,邀她到大厅去听评弹。
凌巧儿只好答应,临走前她在杨结实肩膀上按了一下,意思是让他不要感情用事,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两人离开后,樱井翔又举杯敬了杨结实一次,然后严肃地说:
“杨桑,我知道你叫我翔先生是什么意思。你在骂我。”
杨结实一愣,心想:“难道他单独和我聊就为了这个?”
正想着,樱井翔马上又开怀笑了起来:
“不过,没关系,我并不介意。
中国人不是有很多姓史的吗?
在中国语境里,日本人很多姓或名字都很奇怪,猪鼻、上床、酱油、犬养,这些姓氏真得很奇怪,据说还有姓肛门、大便的。不过我并没有见到过。
哦,对了,平安初期恒武天皇的夫人叫藤原小屎,这个名字让中国人听了一定会感到很奇葩,但在日本文化里并没有这种理解……”
杨结实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打断他说:
“樱井先生,你要和我说什么?”
樱井翔停了下来,盯着杨结实,仰头把杯子里剩的红酒一口气喝掉了,
正色地说道:
“1944年,我外祖父在中国,就是你们说得日本鬼子,他可能杀过中国人。”
杨结实刚想插话,但樱井翔又说:
“不过也许他没有,因为他只是一个文官。但1944年底,他被斩首了,被中国人。”
“你说这个是为了?”
“请杨桑不要误会。我并不恨中国人,甚至也不恨那个动手的那个人,因为罪魁祸首是战争。另一个角度来说,我外祖父死在中国,很有可能是命中注定。”
樱井翔顿了一下,又重复说:
“所以,我并不仇恨中国,更不会仇恨具体的中国人。”
杨结实突然对这个像大男孩样的樱井翔产生了些许好奇,问道:
“你和林宛茹?”
提到林宛茹,樱井翔眼睛里立时泛出了爱意,说:
“我们相爱。准确说,是我爱她。
一次,我在奈良,奈良离京都很近,我在奈良喝醉了。
醉倒在奈良公园的草地上。
杨桑,你去过奈良吗?”
“去过,奈良公园边上有座兴福寺。”
“没错儿,我醉倒在草地上。睡梦中,我感觉脸上有个热乎乎的东西,我睁开眼睛一看,是一头鹿在舔我的脸。
你知道,奈良公园鹿很多的。”
杨结实想起了奈良公园的那些小鹿,点了点头。
“我醉得厉害,用手拨开那头鹿。
迷迷糊糊又要睡去,但一个念头钻进我的脑海。
那头鹿好像是白脚。
在奈良文化里,白脚的鹿是神鹿,能够看到白脚的鹿就会有好运。
我睁开眼睛,没有看到鹿,却看到一张漂亮的女人脸庞。
她蹲在我旁边,并用中国话问我:
‘怎么了,需不需要帮助’?”
“林宛茹?”杨结实被他的故事吸引住了。
“是的,是宛茹。
我当时有些神志不清,却口渴难耐。
不停地说:‘哦黒丫、哦黒丫’,啊,就是‘冰水’的意思。
她看了看我,有些不解,走开了。
我有些后悔,她明明说的是中文,我却和她说日语。
但我实在醉得厉害,动弹不得,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过了一会,我感觉有人扶起我的头,喂我喝了冰凉甘甜的水。
原来,她领会了我的意思,跑去神社那里,把祈福的水舀来给我喝。
她真是聪明。
那是我这辈子喝过最好喝的水。”
樱井翔一脸幸福,又给自己的酒杯填满了酒。
“那时起,你们就相爱了?”杨结实问道。
“没有,等我再睁开眼睛,白鹿女神已经离开了,但她抱着我喂我水的样子却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里。
酒醒了以后,我在奈良遍寻了几天,没有找到她,很是失望。
没想到,我回到京都后,却再一次和她邂逅。
那次,我要送一个客人离开京都,在京都近铁站却看到身穿和服的宛茹了。我几乎惊呆了。
用中国话来讲,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在日本,我们说‘人与人相识相知、情投意合,都源自于不可思议的因缘。’”
讲到这里,樱井翔似乎陷入了回忆和沉思。
杨结实也不禁感叹,这确实巧得不能再巧了。
因为,那次他和凌巧儿正经历了京都地震,坐在去往奈良祈福的近铁上。正是那时,他看到了林宛茹和樱井翔在站台上说话。
没想到,那个场景竟然是樱井翔和他的白鹿女神再次重逢。
“从那天起,我开始追求宛茹,并最终获得了她的垂青。”
樱井翔给自己的故事收了个尾。
“年龄上,她应该比你大很多。”杨结实对他们的爱情有些疑问。
“11岁。我也知道,她在中国有过婚史,陷入过家族纷争,是你们眼中不受欢迎的女人。”
看得出,尽管年轻,但樱井翔是个很聪明的人。
此时,他的眼神睿智而坚定,说道:
“但这些和我爱她无关,我想我会爱她一辈子,而不论她爱不爱我,其他人怎么看。”
樱井翔痴情的样子赢得了杨结实的尊重,他诚心地说:
“祝你们幸福!”
“谢谢!”
两人干了一杯。
沉默了一会儿,樱井翔主动开口说:
“杨桑,我今天和您讲这些是有些目的的。”
“哦?”
“我希望你能成全宛茹的心愿,协助她拿回宝丰的控制权。”
“宝丰的控制权并不在我手里。”杨结实不喜欢这个话题。
“但杨桑是最有可能促成这件事儿的人。”
“你不能指望让我去为了你的白鹿女神去做些不合道义的事情。”
“杨桑,您误会了。
我不赞同宛茹的威胁,也不会幼稚到幻想用我的爱情故事换你的鼎力相助。
我会提供一个互惠共赢的方案,我相信这个方案对大家都有利。”
杨结实有些不相信,但却产生了好奇。
正准备一探究竟,房间门突然被推开,林宛茹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说:
“快,快,凌小姐发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