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突然感觉到什么，她走到门口，站了几秒钟，然后打开了门。
茹云站在门外。
“进来吧。”周夫人淡淡地说，她丝毫不意外，好像早就知道是茹云。
茹云走了进来。周夫人转身走到窗前，面对窗子站着，茹云站在她身后，两人沉默着，好像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要走了。”半晌，茹云开口。
周夫人没动，也没回头。
“你恨我吗？”
“恨过，但早就不恨了。”茹云云淡风轻，好像在拉家常。
“你有什么打算？”
“离开周公馆。”
周夫人转过头来看着茹云，“其实你不必这样，周易今天结婚了，他以后会有孩子。你不想抱孙子吗？”
“那是你的孙子！他姓周！”
“这个重要吗？”
“我认为很重要。”
周夫人一窒，“你还是恨我！”
“你一手摆布了我的命运。我怎么可能不恨你呢，但我还是感谢你，因为你的行为带给了我周易。你的愿想成功了，我和周易这辈子不可能相认，他应该不会叫我妈。现在他终于娶到了自己心爱的女人，所以。我应该功成身退了。”
“你要不要问问周易的意思？”
“我以什么身份问呢？”
周夫人面色尴尬：“茹云，这么多年其实我们相处得还不错，我待周易如何你都看到了，我认为你不该这么恨我。”
“我该不该恨你，我们争执这个没有意义，我只是面对这个结果，周易是周公馆的儿子，不是我茹云的儿子，这个事实已经改变不了了，主要是谁也不想改变，包括我，你以为我想认回周易吗？我不想那么做，他是你的儿子，是周公馆的三少爷，这个事实在我进入周公馆的那一刻，我就没想改变过。”
“所以你就留下来呀，你没有必要离开，我们还像以前那样不好吗，将来如果丽婉生了，还需要你带孩子呢！”
“他们还有自己的事要做，一时半会儿不会要孩子的，我留在这里，只会让周易看到我难受。”
“周易不是那种人。他只是这么多的习惯，一时改变不了而已，如果有合适的契机，我倒希望他能认下你。”
“我和周易能不能相认，这个并不重要，这也不是我要离开的原因。我这一生，自从踏进周公馆的那一刻起，就是为周易而活。我现在走，是为了我自己。”茹云平静淡然。
“现在正在打仗。到处都战火纷飞的，你一个女人要去哪儿了？茹云，不要任性，你还是待在周公馆吧，毕竟这里是安全的，你这辈子既然做出了那么大的牺牲，你大半辈子都是在周公馆度过的，为什么不牺牲到底呢？你就是为了周易，也不能这时候走，你走了，让他于心何安？”
“我想为自己活一次。我原来是骨科医生，这么多年虽然放弃了我的本职工作，但是做些抢救伤员之类的工作我还是可以的，我想去前线救护伤员，这样我的生命也有意义，如果我这一生都埋没在这个阴森森的公馆里，那我就像后院那棵枯萎的老树一样，就只有等死了。我在周公馆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我真的要走了，你不必留我。”
“那好吧。你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我会力所能及地给你帮助。”周夫人倒也痛快。
“谢谢，不必了，我已经安排好了。”
周夫人无奈地看着茹云，“你是不是早就在等这一天？”
“当然，已经等了23年。”
“茹云，这么多年了，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谈过以前的事情。其实我知道，你那么冰雪聪明，对一切早就心知肚明，但你从来不说，你越不说，我越愧疚。我现在也时常为当初的决定后悔，那时候的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所以对你做下了那件事，又操控了你的命运，这么多年过去，周易长大成人，我也时时问自己，后悔过吗？我不知道答案。对你来说，我是毁了你一生的人。”
周夫人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以周易为条件把你栓死在周公馆，让你跟周继生近在咫尺，让你跟周易以奶妈和少爷的身份相处，而我在一边看着一切。我到底得到了什么？”
“你以为你是在报复我和周继生，让我们相爱却不能相守，让我和我的儿子成为主人和奴仆。但其实呢？我认为你是报复你自己，这20多年，你自己画地为牢，时刻防备着我和你的丈夫旧情复燃。你对自己不依不饶，难道你不累吗？”
“累！我这一生都是给自己画地为牢。可最终有什么意义呢？没有意义。我现在真得觉得人生没有意义。与其不择手段去报复操控别人，不如活好自己。可惜，当我悟出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晚了，已经过去了20多年，我们这一生，算白白葬送了，所幸周易已经走上了正确的道路，如今你也要投身到轰轰烈烈的革命运动中去，说实话，我很欣慰。如果不是家大业大需要人操持，说实话我也想跟你一起走，就像你说的，与其耗在这阴森森的老公馆里等死，还不如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天快亮了，我该走了。”
“你怎么走？”
“我当然不会从周公馆的大门出去。”
“你从暗道走？然后呢？”
“有人在江边等我。”
“既然你都安排好了，那我就放心了，不知道你这一走，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面！？”
“我们的孽缘已了，以后不必再见。”
周夫人一窒，“无论如何，我还是要跟你说一句，对不起！”
“不必，这就是我们的命。爱也好，恨也罢，从我踏出周公馆，都已经了断。”
“如果周易问起来，我要怎么跟他说？”
“我会给他留一封信，他会理解的。”
周夫人突然动了感情，眼圈发红。
“茹云！”她走到茹云面前，握住茹云的手，“我们都一把年纪了，就好好告个别吧，就算做一个了断，好吗？”
茹云定定地看着周夫人，然后主动伸开双臂和周夫人拥抱在一起，短暂的相拥，然后茹云推开周夫人，转身毅然决然地走了出去。周夫人踉跄了一下，扶着桌沿。眼圈发红。
她不择手段，费尽心机，压制了一辈子，防了一辈子的女人，就这么潇洒地离开了。这种高开低走，让她有点儿承受不住。茹云一生最好的年华都葬送在了周公馆，如今她潇洒地选择了一个让周夫人敬佩的走法，她用孩子拴死了一辈子的女人，竟然还有这么高的格局，这令周夫人自愧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