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奇在南部面前向来都很谦卑,但许致远是从南部眼皮底下逃走的,所以周奇不认为自己有责任,至于南部怀疑谁,那也影响不到他。人是他周奇抓到的,却是你南部放跑的,无论怎么说都和他周奇没关系,所以他完全没必要把发生在周公馆的事说出来。但南部心里早有怀疑人选。
南部出其不意带着周奇来到周公馆,但早有人预料到了他的到来。周济生告诉南部,许丽婉生病了。南部径直来到许丽婉和周济生的寝院,刚一进院门,就看到佣人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迎面看到周济生,就着急忙慌地喊:“老爷,二夫人流产了!”
南部三步跨做两步走进屋里,看到的是躺在一片狼藉中面色苍白的许丽婉,地上有带血渍的被褥。
“贞子!”
许丽婉眼皮动了动。
“贞子!你怎么样?”
许丽婉慢慢睁开了眼睛,她缓慢地把目光移到南部脸上,看了他一会,好像认出了他,启动嘴唇,呐呐地说:“爸爸,我想妈妈了。”
南部猝然转移目光。熟悉的人之间,互相知道彼此的软肋,知道往哪里捅最能让你疼,而远在天边的山本友子就是南部唯一的软肋。
南部知道自己在这一局中败下阵来。但他一转念,又计上心来。
“贞子,你好好休养,等你好了,我派人送你回美国!”
许丽婉懵懂地看着南部,那双曾经灿若星辰般的眼睛,此刻就像蒙了一层雾气的湖水,屋里所有人都看着这双眼睛,这双眼睛里的眸光渐渐暗淡,慢慢合上,慢慢合上的那一刹那,就像星辰陨落,屋子里顿时光芒顿敛。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失落。
于南部来说,许丽婉这双眼睛,就是她妈妈的翻版,那是一双让他整个少年,青年时代都沉沦的双眼。他杀伐果断,残忍嗜血,唯独对这双眼睛没有抵抗力。她知道这双眼睛的主人并不爱他,但他不在乎,他要得不是爱,而是掠夺和占有。当初,远在天边的许丽婉突然从天而降,南部悲喜交集,他知道许丽婉来者不善,但让他欢喜的是,他又看到了这双眼睛……
没有人能这么轻易从万字会救走许致远,只有许丽婉可以,也只有许丽婉,他没有办法对付。
周易和周言也跟着来了。
病床上苍白无力的许丽婉,一头浓密的乌丝零落散在枕上,一张苍白精致的脸在光线暗淡的屋子里散发着柔和的白光,那种病弱的美,和之前营救许致远时那个乔装出来的有手段有能力的小胡子,反差巨大,此时此刻的许丽婉,对任何男人都是一种极致的诱惑。
周易此刻的心情最为复杂。这个女人给过她极致的爱和快乐,也带给了他无法愈合的创伤和痛苦。在他以为她已经沦为他心口上的一道疤痕的时候,南部贞子,化身许丽婉,从天而降,跟着他父亲来到了周公馆,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现在,这个他深爱过的女人,不但名义上是他父亲的女人,而且来路不明,动机不清。她早已经不再是曾经的南部贞子,现在的她,就是一个谜,一个危险的沼泽地,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和他父亲勾搭到一起的,现在唯一知道的就是她并不是真正的日本人。许致远青年时代留学日本,和南部同窗,许丽婉的身世,也折射出南部和许致远之间曾经复杂的情感纠葛。但许丽婉不惜以身试险,从南部眼皮底下救出了她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血缘还是立场?
……
许丽婉缓缓地睁开眼睛。万籁俱静,夜,已经很深,此刻距离一帮不速之客离开已经几个小时。她动作很轻又敏捷地下床,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到墙边,划着一根火柴,启动开关,挂在墙上的大衣镜缓慢向里面移动,原来这是一道暗门,许丽婉迅速地闪身走了进去。大衣镜在她身后闭拢,严丝合缝,从外面看不出任何端倪。
里面是一个假壁墙隔出的小密室,放着一个电台,许丽婉沉默熟练地发报……
当她从大衣镜后面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她在黑暗中用机关关闭机关门,等大衣镜再次严丝合缝地和墙壁融为一体的时候,她一回身,悚然而惊,心跳几乎停止,因为她撞到了一个人的胸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