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李明善已经告诉周言,南部想以许致远的母亲作为突破点劝降许致远,但南部拎着礼物亲自上门拜访许致远的母亲许老夫人,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那天下午三点左右,南部带着本田亲自登门,这令许老夫人大吃一惊,南部这次只是拎着礼物表达了看望之意,但许老夫人表现得很抗拒,坐得板板正正,目不斜视,冷脸相对,南部尴尬地坐了一会,讪讪地离开了。但南部使命在身,三天以后再次登门,不但带着本田,竟然还带来了许丽婉,而且是许丽婉自己要求的,许丽婉去万字会看望南部,正巧赶上南部带着本田出门,听说南部要去许宅,许丽婉一反常态,要求随同,这令南部惊讶,本田欣喜。许老夫人没想到南部带来了女儿,她谁也不看,就盯着徐丽婉看了一会,但眼神很快从惊艳变为冷漠,在她眼里,这个许丽婉虽然长得极美,而且有点似曾相识,这个面相及姿态竟然有点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在看到许丽婉的那一瞬间,许老夫人心里竟然有股异样的说不出来的感觉,但转瞬即逝,长得再美也是个日本人,许老夫人很快恢复严肃表情,坐姿板板正正,目不斜视,冷漠以对。但南部没注意这些,更没注意许丽婉凝视许老夫人的眼睛里蕴含的东西,南部这次不顾许老夫人更加阴沉的脸色,客气又委婉地提出希望许老夫人给她儿子写封劝降信。
许老夫人当即拒绝,态度严正,不容置疑;这位养尊处优,鹤发童颜的老太太义正辞严,铿锵有力地道:“我儿子在安徽战场上杀的是日寇,是侵略者!你让我给他写信劝他投降?我呸!老申半截黄土埋到了天灵盖,士可杀不可辱!宁死不屈!”
“老夫人,不要不识时务!”一旁的本田警告道。
许老夫人不卑不亢:“哼!识什么时务?!投降日本鬼子就是识时务?”
本田:“老太太,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许老夫人针锋相对:“对!我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我!来呀!”
“你……”本田被怼的横眉立目,伸手就想抽刀。
南部抬起手做阻止状,他依然和颜悦色地:“老夫人,您且息怒!您年岁已高,想必不希望您的儿子战死沙场吧?战场上子弹是不长眼睛的,结束一个生命就是一颗子弹的事情,我和致远在日本是同学,鄙人是出于同学之谊,担心致远的安危,才出此权益之计;老夫人也不要急着拒绝,您可以再考虑考虑,如果您想通了,愿意写信,就告诉致远,我这里愿意给他提供荣华富贵,我们可以一起为江陵的百姓共谋福祉。告辞!”
南部起身,在许老夫人的冷眼相对中,礼貌地向许老夫人鞠了一躬,带着本田和许丽婉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许丽婉回头看了许老夫人一眼,正碰上许老夫人的目光,许老夫人余怒未消,脸色极冷,许丽婉转身跟着继续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周言带着许致明走了进来。
许老夫人坐在那里,冷眼旁观。
周言表现出一种夸张的热情:“哎呀,这不是太君吗?真是稀客!您怎么大驾光临了?这不是我小妈吗?您也来了!?”
许丽婉云淡风轻,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南部:“二公子,别来无恙!”
周言油嘴滑舌:“无恙无恙!君上这是要走了吗?”
南部:“本来要走了,看到二公子倒是有几句话要说。”
“哦?君上有什么话请赐教!”周言俯身向前一步。
南部观察着高他一头的周言的表情:“我和致远自东京一别经年,甚是想念,所以特来探望老夫人,听闻致远当前正率领国军在安徽和皇军开战,鄙人很担心致远的安危。所以希望老夫人给致远写封信,我这里有很好的位置留给致远,我们可以携手共同打造一个理想的水泊王国。”
“哈哈哈哈哈哈”周言仰天大笑。
本田不满地:“周言,你笑什么?”
周言止住笑:“太君,就这点事还劳烦您亲自登门?这不小题大做了吗?”
“哦?”南部和本田脸上露出讶异和惊喜的表情。
许里婉不动声色地看着周言。
“太君!这事交给我,我今天就是来接我丈母娘的,我把她接到周公馆,再慢慢给她做工作,我老丈母娘性格有点倔,不好拐弯,所以这事急不得。”
“可是,战场不等人,我是真的担心致远的安危!”南部慢条斯理。
“我知道我知道!我会抓紧时间,放心吧太君,这事交给我!”周言一副谄媚的嘴脸。
南部和本田满意地走了。
周言看着南部一行人上车而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僵住,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八格牙路!”
一旁的许致明直接冲扬长而去的日本人吐了一口口水:“呸!什么皇军!不就是日本鬼子!长得再美不过是给人做小的日本娼妓!”
周言不满地瞥了许致明一眼,转身向屋里走去。
周言一进屋就遇到了许老夫人冷漠又鄙夷的目光,但周言毫不在意,嬉皮笑脸地:“妈!给您老请安!”
“你想做汉奸?”许老夫人冷冷地问。
周言一愣,随即大笑起来,还没等笑完,就听到了许老夫人中气十足的断喝声:“闭嘴!”
正乐得劲头上的周言被这一声断喝生生憋了回去,脸都憋红了。他一看鹤发童颜,慈眉善目的许老太太绷着一张脸,怒而不威的样子又可爱又滑稽,想笑又不敢,看得许致命在一边忍不住地想笑,又拼命忍住。
周言凑上前去,在许老夫人的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番,许老夫人的表情出现了明显的变化,从讶异到欣喜,听完出老拳狠狠地给了周言一拳:“我就说嘛!我许凤英的女婿,怎么可能做汉奸?!”
周言嘿嘿地笑了。
周言和许致明把许老夫人接到了周公馆,周夫人热情周到地招待了亲家母,饭后,周言和许致明就把许老夫人安置到客房里,周言很快就出去了,许致明服侍母亲洗浴,她把睡衣拖鞋拿出来,蹲下来麻利地服侍母亲换拖鞋。
许老夫人压低声音:“你哥真来了?”
许致明点点头:“我哥受了伤,来后方治疗,现在恢复得差不多了,顺便来接我们去国统区。”
“周言不跟我们一起走?”
“他还有事,走不了!”
“什么事?”
许致明摇了摇头:“他不告诉我。”
许老夫人收回探究的目光,若有所思地:“那个日本人在江陵盘踞两年了吧?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上门劝降,这里面会不会有点蹊跷?”进一步压低声音:“不会是你哥回来的消息走漏风声了吧?”
许致明:“妈,您放心,周言一定能把我们安全送出去。”
许老夫人:“我们老弱妇孺的死不足惜,我是担心你哥!他可是国家栋梁,驱除鞑虏就靠你哥他们呢,不然日本人也不会拿我们做文章!他可不能因为我们落到日本人手里!”再看向女儿:“城里夜夜宵禁,日本人已经盯上我们了,周言有什么好办法?”
许致明凑到母亲耳边耳语几句,许老太太脸色凝重。
“如果到时候我拖了后腿,我就自我了断,绝不能落到日本人手里,沦为他们要挟你哥的筹码!你也一样!记住了?”
许致明一愣:“我,我也自杀吗?”
许老夫人严肃地:“你哥和我们孰轻孰重?我不会让自己落到日本人手里,我这随身都带着毒药(掏出一个小瓶),我会在日本人抓我的前一秒,吞毒自杀,这是你的。如果你哥因为你落到日本人手里,那你就是千古罪人!”
许致明神色复杂地借过母亲手里的小瓶,倒出一粒,放在随身的地方:“放心吧妈!我不会拖我哥后腿的!”
“那!周言完事了会来找你吗?”
许致明愣了愣:“他说来,到时候看形势吧,这世道,说有什么用?!”
许老夫人把女儿不确定的表情尽收眼底,但她没再说什么。
战争年代,人命如草芥如蝼蚁,哪天死活都不知道,夫妻之情,诺言,这些都是无根浮萍,随风飘荡。
本来周言打算第二天就送母女俩出城,但许老夫人当晚就生病了。和母亲睡在一起的许致明无意中碰到母亲,竟然在睡梦中被烫醒了,她摸了摸母亲,忽地坐起来,赶紧下床拧了条湿毛巾给母亲敷在额头上。然后穿上衣服出去叫人。先把周言拍起来,着急都让他打发佣人去叫医生,周言睡得迷迷瞪瞪的,一听让他去叫医生一下子清醒了。
“出去叫谁啊?江陵最好的中医就是我爸!”说完就向周济生寝院走去。
许致明没跟着去,她得回屋守着母亲。
周言来到父亲寝院,发现父亲的卧室亮着灯,就在院子里喊道:“爸,您还没睡呐?”
周济生的声音从黑着灯的西屋传了出来:“有事吗?”
周言一愣,随即答道:“我岳母病了发高烧呢,特地来请您去给她瞧瞧。”
西边屋子灯亮了,东边屋子的窗户上有个人影晃了一下,周言紧紧地盯着那个人影,他认出那是许丽婉。
许丽婉很快从东屋走了出来:“许老夫人怎么了?”
周言:“发高烧呢!”
许丽婉:“带我去看看。”
周济生的声音传出来:“先让她去吧,她也看得了。”
整整一夜,许丽婉都在为许老夫人诊治。她有一个西医的诊疗箱,从美国带回来的,还会中医的望闻问切,这是周济生教给她的。天亮的时候,烧的昏昏沉沉的许老夫人悠然醒转,这时候她高烧已退,神智清醒,感觉已经好多了。定睛一看,眼前这张正看着她的脸,不就是许丽婉?
许老夫人昨晚烧得迷迷糊糊的,好像看到了这张脸,没想到天亮了还在。一刹那有点恍惚,许老怔怔地看着这张脸……
“你怎么这么像我年轻的时候?”许老夫人一开口,声音沙哑。
许丽婉眼睛里浮起一层雾气,看似泪光,她闭了闭眼睛,微笑地轻声地:“老夫人,这是我的荣幸!您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许丽婉清甜的声音里充满关心和善意。
“我好多了!你一直在这照顾我?”
“应该的!老夫人,我亲自给您做了瘦肉青菜粥,您吃一点吧。”
许老夫人愣住,不明白这日本女人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这时候她才看到,女儿正歪在沙发上盖着毯子睡觉,周言倒是站在徐丽婉身后,正看着这一幕。
许老夫人很抗拒日本人,但本能地从心理上却感觉很亲近。
“你要是中国人多好!”
许丽婉无奈一笑。周言过来帮忙扶许老夫人坐起来。
周言:“妈,日本人也不全是坏人,也有很多反战人士。”
许老夫人面容悲戚:“我感觉我走不了路了。你不说去庙里吗,你就和致明一起去吧,我一把老骨头,去不去都无所谓了,你们就别等我了,按计划,该去去吧。”
周言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