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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身(1 / 1)


自从信长从长岛撤兵后,横山城的藤吉郎便转战于江州各地。

暴乱的火苗处理起来相当棘手。灭了这里,那里又会燃烧起来。奔向那边,后方又会再次燃起。就连英勇的信长,亲身讨伐长岛,了解当地的实际情况之后,也立即引兵而去。他感叹道:“攻打长岛实乃愚蠢之举。就像没有找到真正的火源,却朝着远处映出火光的墙上浇水一般。”此后,对于各地的暴乱,他不再采用逐一剿灭的救火型打法了。

藤吉郎也收到了同样的命令,他观察信长的心思,想:“主公果然贤明,他是想让我在这个夏天好好休息,放松一下吧。”

他立即返回横山城,犒劳将士,在江北的山城里度过了一个轻松凉爽的夏天。

然而,也有士兵认为:武士的休养,要比上战场还辛苦。每天,不能停止训练。休养的时间大约持续了一百天。到了九月,出阵命令来了。山城的城门被打开。士兵们走下横山,来到湖岸边,但并不知道战场在哪里。

湖畔停着三艘大船。战马和士兵都噔噔地走了上去,士兵们这才明白这次的战场不在石山而在比睿山。

兵船都带着一种新造的木头的清香。这些是今年正月以来,丹羽长秀负责造出来的船只。

渡过秋天的大湖,来到对岸的坂本。信长以下的佐佐、柴田、佐久间、明智、丹羽等各大将已经先行抵达了。织田军近逼比睿山的山麓。

“什么时候来的?”就连己方的士兵也对他们迅速的行动惊奇不已。去年冬天,信长解开这里的包围,向岐阜城撤军时,命令丹羽五郎左卫门长秀准备好大船,要求随时可以横渡大湖。众人将当时的事情和现在的结果联系起来,才明白这是信长的深谋远虑。

同时想起来的,还有下令停止进攻长岛时,信长所说的话。信长看着各处的暴乱和骚动的火苗,他一定认为这些只是映在墙上的火光而已,而真正的祸根就在这比睿山上。

今日信长再次大举出兵,试图夺下此山。他的眉毛里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和勇猛。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他的声音也显得特别激昂,远远地传到营外,听上去像是在战场上大声激励将士一样。

“什么?你们说放火烧山可能会烧掉山上的寺院,所以不想采用火计?一派胡言!战斗是什么?我又为何而战?你们都是统领一方的将军,作战多年,居然连这都没弄清楚!”

里面传来信长的声音。

信长所坐的折椅旁,围着佐久间信盛、武井夕庵、明智十兵卫光秀等骁将,众人都低着头。看上去极像是儿子们向父母提意见的场面。

虽然是主公,但说得未免太过分。佐久间信盛、武井夕庵和明智十兵卫光秀这样想着,都愤愤地抬起了头,直视着信长的眼睛。

为何而战?正因为想到这些,正因为感到担忧,他们才会冒犯君颜,提出劝谏的。

“主公所言极是。我等并非不知道这些常识,然而,要将数百年来庇佑国家的圣地比睿山付之一炬的粗暴命令,我等为臣之人,或者说正因为是为臣之人,才无法遵从您的旨意啊!”信盛的眉宇之间可以看出决死的气概。如果他不是做好了从容赴死的准备,在信长面前应该不会说出这番话来。

平日里,这位主公就不易接受直言劝谏,但今天的模样,却宛如斩魔利剑或者是怒火烈焰一般,根本无法说动。

“住嘴,住嘴!”信长直接制止了准备向他进谏的夕庵和光秀等人。

“各国的僧人们误传教化之道,煽动民众,聚敛财富,储积兵器,走出寺门便妖言惑众,扰乱朝纲,利用宗教势力获取私权……种种无法忍受的丑态,以及四处爆发的暴乱,你们平时是如何痛骂的?”

“这些我们也实在是无法坐视,对于清除这些弊害,也毫无异议,但要改革这些得到众人信仰,并且具有特殊职能的宗教团体,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这些谁都明白。八百年来,正因为有这些常识,所以虽然早就有人慨叹佛家的腐败堕落,但却无人能将其改革一新。就连白河法皇也曾说过:‘不遂朕心者,唯双六骰子与贺茂川之河水。’史书上记载:山上的法师们,抬着日吉神轿来的时候,就连朝廷的威严也暗淡无光了。源平骚乱,以及后来的乱世中,这座山有哪点尽到了庇佑国家的职责?谈何为民众带来了心灵的慰藉?”

信长说完,突然将右手使劲横着挥了一下,接着说道:“就像现在的社会一样,数百年来,无论国家遇到什么样的大难,他们都只知道拼命维护自己的特权。利用愚民献上来的财富,建造着如同城池一样的石墙和山门,里面积聚着枪支弹药,而且平日的行为更是骄奢淫逸,所作所为令人不齿。他们岂止荒废了法灯修学,简直可以说是破戒乱行的末代景象了。焚毁这样的东西,有何可惜?你们作色进谏,反倒让我不解。休要阻拦,我信长定要说到做到!”

“主公所言,句句在理,但我等三人定要劝阻大人。死也不会起身!”信盛、夕庵和光秀三人同时俯身围住主公。

比睿山的门派为天台宗,石山的门派为净土真宗,两者虽派别不同,但都同为佛教徒。在教义上,他们互相称对方为其他门派,但在对抗信长这点上,达成了完全的一致,态度完全相同。

他们联合浅井、朝仓,利用将军家为各地残党提供便利,向越后及甲斐等地派遣密使,此外还以信长的领地为中心,四处策划暴乱,意图让信长疲于奔命。这一切都是住在灵山大堂的僧人们的策略。

这个特殊的世界,被认为是不可抗拒的力量。三位将军也深知,如果不清扫法城,织田军的行动将无法自由,信长的理想也无法实现。然而,信长抵达这里后,便下令:“包围全山,山五二十一社及山上的中堂、寺庙堂塔等,一切房屋、经书及佛像,一律烧毁!”

他的话本来已经十分过激,而且说到火攻的时候,他还补充说道:“所有僧人,无论其人如何,不分高僧与仆人,凡是僧人打扮的,不可放过一人。即使是儿童和女人也不得饶恕。俗人打扮的,藏在山中,见到火光而逃出的人,视为敌人亦无妨。所有人等,一概杀光,要将这座山烧得片甲不存!”

便是罗刹,也做不到如此残忍之举。接到命令的众将都战栗不已。

“主公是不是疯了?”听到武井夕庵在嘟囔,佐久间信盛和明智光秀,以及其余将领也表示反对,但只有三人走上前去劝谏。他们对其他将领说:“我等如果冒犯主公,最终切腹自尽,你们也要一个个地死在主公面前,绝不能让他实行这鲁莽至极的计划。”

攻打比睿山,占领比睿山都是非常正常的,但放火烧山,而且还进行这样的杀戮,根本没有必要。如果执意采取如此暴举,天下人心必然远离信长。

遍布各地的反信长阵营,肯定会抓住各种机会来利用这一事件,诋毁信长。最终,信长将承受几百年来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恶名。

代表众将的三人说道:“我们不参加误主的战争。”

当然,为了传达自己的意见,他们声泪俱下地表明真心,但信长心意已决,对于三人缕缕千言,没有表现出一点重新考虑的意思,甚至可以说他坚定的意志变得更加不可动摇了。

“退下,休要再提此事,我不想再听了。你们如果不接受命令,那我就命其他人去。其他将士也不从的话,我信长一人也要办到。此事必须完成!”

“只为了攻下这一座山,为何要做出如此暴虐的举动呢?臣以为兵不血刃,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真正的兵家,才是真正的兵法。”

“不要再举这些看似机巧的常识!它是生长了八百年的毒草,如果不连根一起烧掉,又会冒出新芽……你们说这只是一座山,但我信长并非为这一座山而勃然大怒,烧掉这座山,便可拯救其他山上的寺庙。杀光这一山的僧俗,各国的反对者就会醒悟过来,从而获救。眼前的惨叫,在我看来什么也算不上。除了我信长,还有谁能做到这一步?上天让我信长来到人世,就是为了让我完成今天的使命。”

信长的英才和伟略,他所有的伟大之处,三名将领比任何人都清楚,但现在信长自己说出“除了我信长,还有谁能做到这一步”这种话,让三名将领觉得很是悲伤,他们感觉信长已经中邪了。

武井夕庵也随着信盛,伏在主公的折椅边,说道:“无论您如何说,我等为臣之人,也只能加以劝助。将桓武天皇时代起,传教以来的灵地付之一炬,这也……”

“多嘴!你还不闭嘴吗?信长是奉桓武天皇的勅谕才烧山的。信长心中带着传教大师的大慈大悲向你们下达杀戮的命令,你们不明白吗?”

“不明白!”

“不明白就一边去,不要妨碍我!”

“除非意见统一,否则我们将一直进谏。”

“顽固不化的家伙!站起来!”

“我为何要站起来?与其活着看到大人的狂态,任主家自取灭亡,不如以死相阻。从古至今,以入道清盛为首,众多的例子足以说明,烧毁佛舍灵阁,杀戮僧人之人,是没有得到好下场的。”

“清盛所为是出于一己之怒,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一族人,而我信长则不同。我不是为了在世上实现缥缈虚幻的美梦而放火杀人。信长不为自己一人而战。我的战斗,都是为了破除各种旧弊,并让人们创建新的世界。不论是神是人,还是世间,一切都为自己所承担的使命而战。你们气度太小,眼界狭窄,你们的哀叹,不过是小人的悲伤。你们所说的利害,并没有跳出信长一人的圈子。比睿山之流,即使是化为灰烬,在无边的国土和无数民众的未来面前,算得了什么呢?”

“您虽然有此大志,但民心所见,却是恶魔所为。常常是小爱之仁得到民众拥戴,但过于严厉和苛刻,却往往不得人心,即使是出于我主的大爱。”

“如此患得患失,在当今之时,能成何事?古代的英雄们,都畏惧一时的人心,才贻祸至今,但我信长定要斩草除根。既然要做,便放手去做。如若不然,我出兵中原也就没有意义了。”怒涛终有平息的片刻。信长的声音也变得稍稍平静了一些。也许是三名将领几乎没有话再进行抗辩,只是低头不语的缘故。

藤吉郎恰好在那天中午时分,渡湖前来此处。他准备来中军寒暄一番,见此情景,便一直站在外面,这时他便从军帐的开口处探出头,向里面问道:“现在方面吗?在下木下藤吉郎……可以进来吗?”

见到藤吉郎,怒气冲冲的信长也顿时冷静下来,而三名以死劝谏的将领,如同获救一般,脸色缓和了起来。

“船刚刚到,湖上的秋景别有特色,竹生岛等处的树叶已经变红了,完全不是奔赴战场的心情。我还在船上写了首拙劣的和歌……等战争结束了,我就给各位展示一下吧。”进来之后,藤吉郎便自顾自地聊了起来,他的脸上完全没有严肃的感觉,也不见一丝担忧的神情。

“……各位是怎么了?”藤吉郎吃了一惊,看着一言不发的君臣们,只有自己一人说道,“哈哈,我刚才在军帐外听到了,原来大家是为此事沉默啊。臣下为了主君,以死进谏,而主君也不是那种虽然明白臣下的衷肠,却仍要执意实现自己的想法、即使处死手下也在所不惜的暴君……确实是让人为难啊,哪一方都不能说是对,哪一方都不能说是错啊。”

信长猛地转过头说道:“藤吉郎,你来的正是时候,你既然听到大致内容了,那么应该也知道我的想法以及这三位所说的了吧?”

“这个我明白。”

“你是否愿意接受我的命令,还是说你也认为信长的命令是错误的?”

“我不认为错,我愿意听从主公差遣,不过请稍等一下。您所下的命令,本来应该是我藤吉郎发函向大人所献之计,主公的决断应该是来自在下所荐吧?”

“什么?你什么时候献过这样的计策?”

“献过。也许您已经忘了,那还是今年春天的事情。明智大人以及武井和佐久间二位从刚才起便忠心进谏,为臣之心,令人感动,我在后面听着,也不觉热泪盈眶……不过,各位所担心的,简言之也就是:如果火烧比睿山,那么人心就会远离主公,所以为了主公的事业,才下定决心以死相劝。”

“这还用说,如果做出主公所说的暴举,则上下生怨,各方敌人乘势而起,主公将会永远无法洗去骂名。”

“不对,这里有点问题。如果要解决比睿山,就一定要彻底,不可留有后患,这是我藤吉郎的献计,并非主公自己的想法。如此一来,再大的恶名和诅咒,也应由藤吉郎来背负。而且,我也下定了决心。”

“你这是越权了,为何世人会谴责你区区一个藤吉郎?织田军所为之事,全部都会归结到大人名下。”有人反驳道。

“这是当然,但你们为何不支持我藤吉郎?你们三位将领和藤吉郎一样,既然接到主公的命令,便骑虎难下,只能努力完成主命,即使触犯众怒,又能如何?虽然人们都说大忠之人应当以死相谏,但在我看来,即便因忠谏而死,也只能说明未能尽到忠义之实。不如活下来,代替大人承担一切恶名、唾骂、迫害和失势……大家还有异议吗?”

信长既没有点头,也没有反对,只是静静地听着。

于是,武井夕庵也开口说话了:“藤吉郎,我同意你所说的……我是同意了,不过……”

他环顾另外两人。明智和佐久间也表明并无异议。将信长的命令当作非常时期的特别行动,准备彻底地来一场火烧比睿山。如此一来,信长的决定能够得以执行,以死相谏的三名将领也可尽为臣之道,这便是藤吉郎的提案。

“好办法!”夕庵用一种感叹的语调,对藤吉郎的机智表示了赞赏,而信长则毫无喜悦的表情。或者,他甚至觉得藤吉郎这是多此一举。

光秀的脸上,也有这种表情。光秀内心也对藤吉郎的说辞很有感触,但又觉得自己三人真诚地劝谏主公,功劳却被他的一句话夺走,心底涌出一种莫名的嫉妒。然而,光秀是个机敏之人,他觉察到自己在这种场合还存有私心,是一种可耻的行为。

“我是以死劝谏主公之人,怎么能有如此浅薄的想法?”他进行了深刻的反省,并告诫自己不可有此念头。

三人接受了信长的命令,而信长对藤吉郎的话语似乎全不在意,看上去丝毫没有改变自己的初衷。信长下令将各队将校唤至折椅前,说道:“今晚,以本阵的螺声为号,一齐攻山!”他将刚才对三位将领所说的话,亲自传达了一遍。

众将中似乎还有很多人和武井、明智以及佐久间三位将领一样的想法,但这三人已经服从,其他人也再无二话,直接领命而去。

中军的传令兵策马前往稍远的部队传达军令,随后,传令兵接二连三地被派往前线的山麓地带。后面的传令内容为作战行动的具体指令。四明岳的后面映着璀璨的晚霞,太阳正在东山。湖面上闪现出彩虹般的万丈光芒,波浪涌动。

“看!”

信长站在山坡上,看着比睿山之上成团的云层,对着身边的人说道:“上天也在鼓励我信长,风变大了,这种天气,最适宜使用火计。”

正这样说着,秋天的晚风冷冷地吹了过来,风声越来越响,翻动着众人的外褂。

信长身边只有五六个人。这时,暮风吹拂下,远处阵幕边,有名武士四处张望着,似乎在寻找谁。

武井夕庵大声喊道:“有什么事?主公在这边。”结果,那名武士冲了过来,远远地跪在地上说道:“我不是向主公禀报事情的,我是来找木下大人的。”

藤吉郎从人群中走了出来,问找他有何事。

武士说道:“刚刚有位您的部下,叫渡边天藏,僧人打扮,说他刚从甲州回来,想要立即拜见您,现在正在山丘下面等候。似乎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他一再催促我,不知您是否还要过会儿再归阵?”

信长虽然离得较远,但他突然问道:“藤吉郎,这个从甲州回来的人,是你的手下吗?”

“我想大人您可能也知道的,他就是蜂须贺彦右卫门的外甥,渡边天藏。”

“……嗯,那个天藏啊,那么又会带来什么新的消息吧。把他叫到这儿来,我也一起听听。”

一名武士冲到山丘下,不一会儿便带着一名行脚僧一道回来了,他便是天藏。

天藏到了之后,便向主人藤吉郎和信长仔细汇报了甲州的见闻。这当中最为重要的事项便是他潜入惠林寺,亲耳听到甲军出兵的机密信息。

“嗯……”信长哼了一声。织田家现在依然存在后方不稳定的因素。与去年攻打比睿山的时候相比,这种危险和不安完全没有一点好转,甚至可以说与武田家的关系,以及长岛方面的状况都愈发恶化了。

只是,去年对阵时,浅井和朝仓的大军登上了比睿山对其进行协助,而这次没有给敌人转移的时间,所以正面的敌人并没有那样庞大,但是背后的危险依旧存在。

“武田家应该也已经早早向比睿山方面传达了这一信息吧……这些和尚肯定又在期待看我信长慌忙退兵的样子。”

信长慰劳了一下天藏后,让他下了山丘。

“此乃天助我也。”信长看着藤吉郎和夕庵等人,露出了会心一笑。

“武田军翻过甲山,逼近尾浓;织田军则粉碎比睿山,席卷京都摄津后再返回,就看哪一方更快了。这给了我们信心和鼓励,还有殊死的信念……各自速去部署,星星已经出来了。”

信长进了军帐。山丘上下,围绕着比睿山山麓的各处阵地上,炊烟袅袅升起。

入夜后,风愈发强烈了,平时可以听到的三井寺的钟声也没了动静。然而,不多时,中军的山丘上传来了呜呜作响的海螺声。各处阵地上喊杀声四起。

当天晚上到九月十三日清晨,战斗极为激烈。僧兵们在中腹和山上的十几处险要处修建了防御工事。这些工事全部被攻破了,织田军的士兵遍布全山,他们到处放火,在狂风中拼命呼喊着。

黑烟填满了山谷,火焰吞没了整座山。从山下仰望,巨大的火柱从比睿山各处升起。湖水都被映红了。

从那巨大火柱的位置来看,根本中堂、山王七社都烧着了。此外,山上的大讲堂、钟楼、法藏、房屋、宝塔、高塔,以及分散在各山峰的偏院都尽数烧毁,片瓦无存。

心中供奉桓武天皇的勅谕,胸中遵循开山传教大师的教诲,烧掉这座山!众将领带着一种莫名的担忧仰望着火光,这时,他们就会在心中默诵说过的这句话,以激励自己。

将军的信念,传递到士兵心中。攻城的士兵们穿过火海,冲进黑烟,毫无保留地执行了信长的信念。

八千僧人无一幸存。惨叫声在山谷中回响不绝。爬下山谷,藏身于山洞中,以及爬到树上的人,如同稻谷的害虫一样,一一被杀。

信长的果断决策与部下的奋战,联手制造了这前所未有的情景。当天夜里半夜时分,信长亲自上到山顶,查看了现场的情况。

比睿山方面对形势判断失误了。他们在当天傍晚,看到信长的大军出现在山下时,心想这不过是虚张声势,对此并未有充分估计,并且泰然自若地认为信长军过不了多久就会匆忙全军撤退,届时再加以追击便可大获全胜。

至于为什么他们会有此心理,这是因为从离比睿山不远的京都,频频接到让他们放心的信息。说到京都,不必说便是指在京都的将军义昭。比睿山对于各国的僧侣及信徒而言,是最重要的反信长大本营。背后给比睿山输送军粮、给予武器并且不间断地对其进行煽动和督战的,便是义昭本人。

将军家府上,早早便收到甲州方面的信息——信玄即将行动!于是他们便充满期待地将这一意向转告于比睿山,于是比睿山军理所当然地想:“甲州兵力马上就要冲击信长背后,这样一来,信长会重蹈长岛的覆辙吧。”他们只顾着依靠一些捕风捉影的东西来理解形势。

除此之外,他们在八百年来安享特权的庇护之下,时至今日,仍未看透时代的变迁,这一错误相当致命。他们将佛法灵地变得比俗世还要世俗,利用国家给予的特别待遇大行腐败之道,又随意践踏人们的信仰,即使如此,他们还信心十足地以为:靠着金色大日如来的佛像,即使是再勇猛的士兵,也不会冲进这特权与信仰的堡垒,不会蹂躏宝塔寺院。

然而,信长的果敢,完全出乎他们的想象。全山放火,僧俗一律格杀勿论,人间地狱般的氛围,在半夜时分,如同狂风一般包围了整座比睿山。

到了半夜火势正旺的时候,比睿山的首领从恐怖与慌乱中清醒过来,向信长的阵上派遣了使者。

“再多的赔款我们都愿意出,无论何种条件我们都一定会服从。”他们前来和谈,但信长只是报之一笑。

“无须回答,这些僧人也拖出去斩了!”信长对左右说道,如同给老鹰喂食一般。

僧兵的使者,来了两次,第二次的使者,拜倒在信长面前,一边叫喊着“大人发发慈悲吧”,一边合掌求饶。

信长摇头拒绝,当场又命人将使者斩杀。

天亮了,整座比睿山笼罩在烟雾、余烬、黑色的枯树,以及各种形状的尸体之中。

“这当中,应该有学识渊博的大家、智者以及前途光明的年轻僧人吧。”明智光秀昨夜充当这场杀戮的先锋,翌日清晨站在余烟之中,双手覆面,心中感到一阵痛楚。

当天,光秀接到信长的恩准:“志贺一郡赏赐于你,今后你便住在山脚下的坂本城吧。”

一天后,信长下山进入京都。那时,比睿山还冒着黑烟,从前天留下的残火还未熄灭。

有不少僧俗人等,从那天的大屠杀中逃出来,躲进了京都。这些人将信长称为“活阎罗”、“地狱使者”或是“暴戾的破坏者”等等,充满了极度的恐惧。京都的民众,眼见着比睿山和四明岳的大红莲地狱,耳中听着当夜的各种惨叫,这次听说信长领兵下山进京,个个都震惊不已,心想:“这次是不是要轮到京都了?室町将军的宅第怕是逃不了被火烧的命运了!”很多人白昼里也大门紧闭,或者收拾行李准备逃跑。

然而,信长将军队驻守在加茂川的河畔,正是这个魔王,亲自下令禁止军队进入市内。他仅带着少数将领进入了一所寺院。在那里,他们卸下甲胄,吃完泡饭,换上一套优雅的衣裳后,便走了出来。

信长的坐骑也换成了配备华丽马鞍的月毛,仅有个别将领还身着铠甲。信长领着十四五名随从,沿着大路缓缓走来。

魔王的身姿未免太过平和。他的表情和眼神在那天显得尤其和蔼可亲。

“看来没什么情况嘛。”市民们站满了路口,纷纷拜见信长。这种放心的感觉引发了一阵阵欢呼。

这时,路口边突然传来一声火枪的响声。弹丸擦过信长身边,信长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是朝着声音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已。

不用说,周围的将领们跳下马,前去抓捕行凶者。市民们更是怒气冲天,团结一致地叫道:“抓住这个蠢货!”

行凶者以为市民是自己的帮手,结果发现事与愿违,顿时失去了逃身之处,立即被抓住了。这位号称山门第一勇僧的法师,虽然被抓,但却不停地骂着信长:“佛敌!魔王!”

信长丝毫不为所动,他按照计划前进,不久便到达皇宫附近,翻身下马。

他在神泉处洗手后,静静地走到御所的门前,坐在了那里。

“前夜的大火,想必大内之中也相当惊诧吧。臣惊扰圣心,还请恕罪。”信长仿佛发自内心一般地道歉,长跪不起。过了一会儿,他抬头看着新的城门和院墙,说道:“皇宫看来差不多已经竣工了啊。”说完,他满意地看了看左右众将。

接着,他们列队站在门边,按照传统仪式请求转交奏折,然后又静静地离开了。

抛弃家业者犯大罪

散布流言蜚语者立即处死

总之应一切照旧

信长代官

信长在市内各处立下了这样的约法三章之后,便退回了岐阜城。将军义昭一度被吓得魂不附体,深挖壕沟,储积火枪,准备应对信长的火攻,但终究没能和信长见面。他在室町御所里战战兢兢地目送信长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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