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因为有金大夫和他的弟子看守,生意十分兴荣,姝儿每日会出诊,给一些不方便抛头露面的妇人诊病,一日,她出诊的地方有些偏远,回来路上,突然想起司徒翊说得邺城往西有一座风景秀丽的山峰,而此刻她正是在邺城西面,再往西走,就有群山峻岭,美丽风景?
想起幼时在浮戏山逍遥自在的日子,姝儿便决定再向西走一走,看看司徒翊口中的美丽景致。
走了大约十几里路,姝儿大概来到了一条小溪边,溪的对岸,隐隐是一座山峰,姝儿延着山路往上走,山路蜿蜒向上,两边树林茂密,大概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爬上了山顶,那壮阔的群山脉络映入眼帘,绿油油连绵起伏的一大片,姝儿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好了起来,她放下药箱,坐在山顶的一块小石头上面,远远的眺望四周。
就在姝儿左顾右看的时候,发现不远处的山脉上,有一个小院落,那院落虽然小,但不似普通农家的屋子,而是亭台楼阁,十分别致。
姝儿忽然对这个院落产生了兴趣,起身,提起药箱,沿着远处院落的方向走去,因为她轻功极好,所以小半个时辰就到了那处院落门口,之前觉得它小,是因为离得远,到了近处,那院落很大,比邺城一些显贵勋爵人家的别苑还大一些。
院落里有三两枝海棠垂落,而这个别苑似是被人废弃了许久,院落灰色的大门上积着厚厚的灰尘,门是虚掩着的,姝儿推门而入,偌大的庭院里长满了荒草,庭院很大,里面的屋宇虽然也是积了厚厚的灰尘却建造得很精致,姝儿像是着了魔一般一步步的往前走,来到一处长廊,然后沿着长廊往里走,耳边传来一阵阵女童清脆的笑声。
姝儿蓦然回首,没有人!
她幻听了吗?
继续往前走,脑海里闪过一些模糊的片段,就是在这个长廊上,有女子的哭声传来。
记忆中,长廊的尽头有一座屋宇,而推开屋宇的门,一个绝色而美丽的女子会温柔地对她微笑。
随着长廊即将走到尽头,一座屋宇落入姝儿的眼帘,那是她记忆中的屋宇,姝儿只觉得心被揪紧了,这个院落,她住过。
想起自己是一岁之后才被父亲接回浮戏山庄的,难道一岁之前,她曾在这里生活过?
可即便生活过,她也应该是生活在邺城的林府里,怎么会在这么一个荒野的宅子里呢?
难道这一切都是梦?她是梦里来到过这里?
姝儿来到屋宇前,门依旧是虚掩着,她还是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仿佛推开门,就能看到那个美丽女子对着她温柔而笑。
“谁?谁在外面?”忽然,有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惊醒了仿佛坠入梦中的姝儿。
姝儿因为出诊的缘故,只腰间佩戴了一把软剑,她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山庄别苑,本以为是被人废弃的,没料到别苑里居然有人,一时紧张,放下了背在身上的药箱,一只手牢牢的按住了腰间的软剑。
屋宇的门开了,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但是一身戎装,手上,腰间,脚上全都是兵器,全身戒备着,似是随时准备要与人搏命。
对象显然想不到门口站着的是这样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愣了一下,随即盘问:“什么人?”
姝儿连忙道:“我是一个大夫,刚刚在城西出诊,一时兴起便来爬山,因为这楼宇造的别致,又见门是虚掩着的,以为是一处被人废弃的屋宇,无意闯入,唐突之处还请恕罪。”
姝儿说得很诚恳,那年轻的男子看着她放落在地上的药箱,半信半疑,转头去看屋子里的人,姝儿这才发现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只是隔着屏风,看不清那人的真容。
只见屋子里的人对年轻男子挥了挥手:“既是无心闯入,放她出去吧。”那声音十分威严,声音听上去不太年轻,约莫四五十岁。
年轻男子立刻对姝儿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姝儿透过那男子,看清了屋里的摆设,那种熟悉的感觉越发的强烈,忍不住问道:“这个别苑是你们的吗?”
年轻男子对她挺不耐烦的,刚想训斥几句,让她赶紧离开,姝儿连忙道:“别误会,我只是觉得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格外熟悉,好像以前来过,既是误闯,我立刻离开便是。”
说完,姝儿背起药箱,转身欲走。
“等等。”身后突然传来中年男子的声音,那年轻男子立刻施展轻功跃到姝儿之前,阻断她的去路。
姝儿缓缓回头,寻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缓缓的从屏风后走出来,那人模样长得很普通,但眉梢眼角间却藏着一种威严,那是一种久居人上的威仪。
中年男子在看清姝儿容貌的那一刹那,眼睛陡然睁大,他急步走到姝儿面前,用一种深不可测的目光将她整张脸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个清楚。
“你...”中年男子的声音在颤抖:“你是何人?”
姝儿想着眼前的人在齐国非富则贵,不想得罪,便如实回答:“我姓林,名叫林姝儿,在邺城开医馆,就是凤凰街上新开的林氏医馆。”
“姓林...”中年男子震惊地看着姝儿,喃喃自语:“姓林...”
姝儿经常用林这个姓氏在江湖上闯荡,在魏国林姓的人不少,齐国也有,不知道这个姓氏为何让他如此震动。
“林姝儿...”中年男子看着姝儿,突然问:“女字旁的姝?”
姝儿点点头。
“静女其姝,好名字。”那中年男子看着姝儿,似是无限感慨。
姝儿心头一震,静女其姝,她名字的由来,竟被这个男子一语道破。
那男子用匪夷所思的目光看她:“你怎么会孤身一人在邺城?”
这话问的奇怪,姝儿只能答道:“我出门闯荡,无意间来到邺城,见邺城民风淳朴,便开了医馆,想暂时休息一下。”
中年男子笑:“汤茗这老匹夫说自己此生绝不再收徒,我之前还在想,他为何肯收你为徒,今日见你如此灵秀乖巧,终于明白几分。”
“你认识我师父?”姝儿有些震惊。
中年男子挥了挥手,让一旁的年轻男子退开,那年轻男子十分疑惑的看了一眼姝儿,又看看中年男子,虽然十分不放心,但因为是命令,也只得退出很远,远到听不清他们之间的对话。
中年男子,对着姝儿,欣慰地笑:“我不止认识你师父,我还认识你爹娘,你爹是赵睿,浮戏山庄庄主,手握洛阳二十万大军,你娘叫林溪玉,你还有一个哥哥叫赵萧,而你,也不叫林姝儿,你的本名叫赵静姝。”
姝儿已震惊地失了言语的能力:“你...你是如何知晓的?”姝儿不觉得自己有说错或者说漏过什么话。
中年男子看着姝儿的脸,似是陷入了一个久远的回忆之中:“你的这双眼睛与你母亲像极了?”
姝儿皱眉,她与娘亲在容貌上并无半分相像,此人口中的母亲只能是叶蓉娘了:“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中年男子看着姝儿,十分郑重地道:“但是在邺城,你切不可让人知道你是赵睿和林溪玉之女,不然很有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
姝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听此人言下之意,虽然识破了她的身份,但是对她倒是颇为袒护,难道他是爹娘的故交?
“太阳快落山了,你赶紧回城吧,不然晚了,一个小姑娘不安全。”中年男子对姝儿十分慈爱。
姝儿虽然满心的困惑,但是见那中年男子对自己十分袒护,有些陈年旧事,自己也不想去追究,于是便听话的离开了。
姝儿刚走出别苑,中年男子就对远处的年轻男子招了招手,男子立刻上前,只听中年男子道:“你跟着她下山,这附近有山匪,她一个小姑娘独自下山,我不放心。”
“可是陛下...”年轻男子乃是大内侍卫统领郭宇风,而这个中年男子则是齐国的皇帝,姚闵。
这次姚闵微服出巡,身边只带了郭宇风,若是他离开,那姚闵的安危则......
姚闵挥了挥手:“无妨,你忘了朕的帝位是从沙场上四处征战杀伐得来的,虽然朕不再年轻,但以一敌百,还不成功问题。那丫头长得太引人注目,你赶紧去吧。”
郭宇风不敢违背皇帝的旨意,只得跟着姝儿出了山庄别苑,并一路护送下山。
因为医馆的事情很多,姝儿很快就将那一日与那个 中年男子见面的事,以及山中那个废弃的别苑的事抛诸脑后,直到有一天,一辆驾着五匹马的大马车停在了医馆面前,里面跳出一个年轻男子,正是姝儿那天在山上遇到的,郭宇风十分有礼貌的对姝儿行了一个礼,报了自己的姓名,然后说自家主人感染了风寒,希望姝儿能出诊去看望一下他。
看着医馆外的五匹马的马车,姝儿立刻意识到那天在山中见到的那个中年男子是位高权重的诸侯,因为天子驾六匹,诸侯是五匹马,卿是四匹马,士大夫是三匹马,士人是两匹马,庶人是一匹马。
姝儿摇了摇头:“你家主人是男子,我出诊从来只为女子看诊,你家主人有五匹马的车驾,想来就是感染风寒,也有宫中御医医治,我不过是布衣平民,水平有限。”
郭宇风走到姝儿身边,在他耳边轻声道:“不瞒姑娘,这是帝王之召,容不得姑娘拒绝。”
姝儿手中拿着一包刚刚磨好的药材,手一松,药材洒落一地,她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去了,那一日,在山上遇到的中年男子居然是齐国皇帝姚闵。
郭宇风指指外面的车驾,道:“这车驾并非我家主人的,而是我家主人特意为姑娘准备的。”
姝儿更是震惊,让她坐五马车驾入宫,那是皇室中人或者一方诸侯才有的待遇:“这...这...如何使得。”
郭宇风道:“姑娘还是请吧,莫要让我家主人久等。”
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全都围观着医馆,车驾旁还有许多侍卫,虽然不知道齐国皇帝为什么要让她入宫,难不成是识破了她的身份?之前康王就说过,姚闵很喜欢叶蓉娘,而她与叶蓉娘又有七八分相像!
可是不对啊,若真是因为容貌而移情,他应该直接将独孤静纳入后宫而非许配给他的儿子?
姝儿对郭宇风道:“你等我一下,我换一件衣服,再随你入宫。”
郭宇风看了眼姝儿,她粗布麻衣,衣服上还有药材渣子,确实不合适入宫面圣。
等了约摸小半柱香的时候,姝儿从后院的厢房走了出来,换了一身较为素雅的服饰,她长得本就娇美,配上那身服饰,更显得清贵高雅。
在百姓的围观之中,姝儿坐上了五匹马的车驾,随着郭宇风入宫。
朱雀街离皇城不远,姝儿的马车从皇宫的偏门驶入,直奔姚闵的起居的承乾殿。
到了殿前,有人撩开车驾的帘子,有太监弯下身去要做她的人肉踏板,还有宫女伸手扶她。
姝儿没让宫女扶,并且纵身一跃,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然后扶起那个小太监,小太监有些惶恐,姝儿对他笑了笑,然后示意他下去吧。
小太监抬头看了眼承乾殿前主事的太监总管,那总管点了点头,小太监才如逢大赦,退了下去。
郭宇风领着姝儿向台阶上走,太监总管姓王,名叫王福全,是姚闵最得力和贴心的人,在宫里,不管是公主皇子还是嫔妃皇后,看到他也是要给几分面子的,此刻他笑吟吟地迎了上来,对姝儿谄媚道:“林姑娘,陛下已经在里面等你很久了。”
姝儿看了这个满脸横肉的太监一眼,随即,承乾殿的门被打开了,姝儿准备进去,却被郭宇风一拦,姝儿不解地看着他。
郭宇风道:“林姑娘腰间的软剑可否卸下?入宫觐见陛下,是不能带兵器的。”
姝儿很配合的解下了腰间的软剑,随身佩戴软剑是她的习惯,忘了皇宫守卫森严。
郭宇风将软剑收好:“等出宫之后,我会还给姑娘。”
姝儿点点头,然后跟着王福全走进了承乾殿。
承乾殿里,姚闵正坐在椅子上,椅子前是一张方方正正的桌子,上面放了一些奏章和点心。姝儿进去时,姚闵正在看奏章,听到太监汇报,立刻将头抬了起来。
姝儿立刻跪下,行了大礼:”民女林姝儿叩见陛下,民女不知那日山中之人是陛下,无礼之处,还望陛下海涵。”
姚闵看着姝儿,这装得循规蹈矩的模样,与当年的她简直如出一辙,姚闵的眼内有了笑意:“不知者不为罪,你先起来吧。”
“是。”姝儿恭恭敬敬地站起:“郭大人说陛下感染风寒,让民女进宫诊脉,但民女观陛下气色,想来风寒不是太严重。”
这皇帝一看就是健健康康的,但是她不敢说他没有感染风寒,只能把病往轻里说。
“哈哈哈哈哈哈!”姚闵放下奏章,大笑出声:“你是想说朕并没有病吧?”
“民女不敢。”姝儿表现得诚惶诚恐。
姚闵笑:“你是汤茗的弟子,朕有病没病,根本瞒不过你的眼睛。”
姚闵叹了口气,道:“朕确实没病,不过是找个理由将你接入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