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德才躬身称诺,老王妃却死死抓着椅子:“我不走,今日若不把晖儿的死因查明清楚,我...我就一头撞死在你们面前。”
德妃倒是真的哀痛,入殿之后,自顾自的伤心抹泪,对身旁的纷扰争吵视若无睹,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直到老王妃提到晖儿之死,她才豁然抬头,连滚带爬的行到项辰脚下,先是咚咚咚,用力磕了三个响头,随后拉扯着他的衣角,哭得撕心裂肺:“陛下,你要为晖儿做主,不能让晖儿死的不明不白。”
项辰寒着脸:“你放心,就是你不求朕,朕也会将晖儿的死因查清。”
“去把这些日子给晖儿看过诊的太医全都唤来。”项辰对姝儿身旁的芷兰道:“还有平日里照看晖儿的乳母嬷嬷,也一并请来。”
芷兰领了命令,带着宫中的婢女一起走了出去,没多久,太医院的王院判,孙太医,胡太医,晖儿的一个乳母,两个嬷嬷,全都跪在了大殿之上。
除了王院判,所有人都深深地埋下头叩首,项辰询问王院判:“你是太医院的翘楚,自晖儿病后,一直都是由你负责诊脉开药,即便晖儿被抱回了永安宫,也是皇后与你一起诊脉,晖儿的病究竟如何,你今日在这里细说清楚。”
王院判恭恭敬敬地磕头行了一礼,才道:“大约十天前,永安宫的芷兰姑娘突然找了微臣,说是小皇子染了风寒,高烧不退,所有人都急得团团转,当时陛下和娘娘都不在宫里,微臣不敢轻忽,便带了孙太医和胡太医一同前往。”
王院判看了德妃一眼:“微臣赶到永安宫时,德妃娘娘已经领了太妃的懿旨,要将小皇子抱回德馨宫,微臣当时想要先给小皇子诊脉,但娘娘急着将孩子接回德馨宫,微臣怕小皇子再受冷发热,曾劝娘娘不要移动,但娘娘不听,微臣无奈,只能跟着娘娘一起去了德馨宫,微臣诊脉之后,发现小皇子确实只是感染风寒,便开了两济药方,想着小皇子是足月出生,身体健壮,服了汤药之后,应无大碍。”
“既然没有大碍,为何晖儿的风寒迟迟不见好?”赵睿问道。
王太医道:“小皇子高烧不退,又不肯好好服用汤药,微臣就想着多盖两床被子,悟出一身汗来,这烧也就退了,谁知小皇子越捂烧越高,后来还咳嗽起来。臣用了各种汤药,也不见好。”
“所以,晖儿得的不是普通风寒?”老王妃看了眼姝儿,冷笑道:“不然怎么会药石无灵呢?”
王太医道:“小皇子得的确实是普通风寒。”
“晖儿身体强健,若只是普通风寒,为何会越医越病?”项辰也困惑。
王太医汗颜道:“这都怪微臣学艺不精,经皇后娘娘点播,微臣才明白,原来足月的孩子,只要出生时身体健壮,六个月内是不易感染风寒的,可一旦感染,这风冷之症极易侵入肺腑,一旦入肺,便容易得肺病,一旦得了肺病,则九死一生,极难医治。”
德妃美目圆睁,一副被雷劈中了的模样,她突然瘫坐在地,拼命摇头:“你胡说,什么六个月内不易感染风寒,什么一旦感染就九死一生,你说的这些可有凭据?”
王太医摇摇头:“虽没有医书可查,但小皇子后来确实是外邪入肺,淤痰不化,这才无力回天。”
王珺瑶的丫鬟翠瑶,眼见王珺瑶精神崩塌,爬到她身侧,将她扶住,情绪竟是比她主子还激动几分:“奴婢从未听说过孩子感染风寒就会得肺病的,王太医莫不是受了谁的指示,在这里信口雌黄。”
王太医看了姝儿一眼,见她神情怏怏,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也不知该如何自证,只能起誓道:“微臣绝无虚言,若微臣当真丧尽天良,为一己私利而谋害皇子,那就让微臣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翠瑶冷笑:“起个誓谁不会,我家娘娘要的是实据,小皇子究竟为何而死。”
王太医莫名道;“小皇子就是死于风寒,娘娘若不信我,可让太医院所有太医都来会诊,若还是不信,也可请民间大夫入宫会诊。”
林溪玉知王珺瑶主仆之所以这般咄咄逼人,是觉得孩子是被姝儿所害,这王太医也是被姝儿收买。
林溪玉心头涌起怒火,她站起身,对着项辰行了一礼,然后铿锵有力地道:“我浮戏山庄最重仁义,我虽是江湖儿女,却也嫉恶如仇,若我的女儿,当真做了这谋害皇子的阴狠之事,我第一个便不会饶她。”
赵睿忙拉住她:“你在胡说什么呀,姝儿怎么可能谋害晖儿。”
林溪玉不理会丈夫,只是盯着女儿,冷声问:“方才你祖母说,你不顾晖儿病弱,硬是将晖儿抱入永安宫,可是事实?”
姝儿知娘亲这是在维护自己,轻轻地点了点头:“是。”
林溪玉问:“你为何要这么做?”
姝儿道:“就如王太医方才说的,除了天生体弱的孩子,别的孩子出生六个月之内,有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精血护体,不易染病,可一旦感染风寒,则精血全散,外邪入肺,极难医治,我当时一心想着给孩子看诊,便让人将孩子抱了过来。”
现代医学来解释,就是孩子出生六个月,有母体自带的免疫力保护,不容易生病,但一旦着凉,引起上呼吸道感染,因孩子的气管比成人短很多,病菌会侵入肺部,十个里有九个会变成肺炎,而这个时代,根本没有医治肺炎的抗生素,大人得肺炎都要靠熬,一个刚出生的小娃娃怎么熬的过去!
林溪玉极认同的点头:“娘亲信你,你从小就喜欢医道,也从不在意身份品阶,不论什么样的病患,哪怕只是一个马夫,你也会细心医治,更不要说像晖儿那么小的孩子,即便不是你亲生的,你也不会坐视不理。”
赵睿用力点头:“没错...没错...姝儿自幼就有善心,只要有病患,她都是竭尽全力去医治,既不分男女,也不分尊卑。”
林溪玉瞥了丈夫一眼,赵睿立马不吭声了,林溪玉清了清嗓子,又问:“晖儿高热不退,你为何要解开他的衣衫,还让他闻酒气?”
姝儿还未开口,王太医回道:“当时微臣在场,小皇子因高热不退而全身抽搐,娘娘解开衣衫不过是想要将小皇子周身热气散去,但娘娘在解开小皇子衣衫之前已命人在永安殿里烧了三个碳炉,比春日还暖,即便衣衫穿得单薄些,也不会着凉。”
“至于烧酒...”王太医转身对项辰道:“娘娘将烧酒涂抹于小皇子额头,也是为了给小皇子退热,陛下若不信,可让人拿一瓶烧酒来,用棉布蘸少许,涂抹在手上,很快就会感觉到凉意。”
翠瑶看着德妃,一脸不信:“奴婢从未听说过用烧酒来降体温的。”
王太医道:“祖宗传下的医术博大精深,微臣虽苦苦钻研数十载,却仍有许多不懂之处,皇后娘娘医术精湛,此次得她点拨,微臣受益匪浅,医者仁心,微臣敢用项上人头担保,这数日时间,皇后娘娘殚精竭虑,一心一意只为医治好小皇子的病,绝无一丝谋害之心。”
说完,他深深地埋下头叩首:“还请陛下明鉴。”
林溪玉还欲开口,却被项辰冷冷打断:“舅母不必再问,姝儿人品贵重,朕对她,从无怀疑。”
项辰看了顾德才一眼,顾德才忙唤了侍卫进来,他们立刻将太医带了下去。
赵睿一颗悬吊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他拉着妻子的手一起坐下:“都是误会,解开了就好。”
王珺瑶不能置信地看着项辰,绝望之下,声嘶力竭的吼:“陛下,到了今时今日,您的心里还是只有皇后吗?若王太医所言属实,皇后娘娘医术当真如此高明,晖儿为何会被她医死?”
姝儿无比憎厌地看向王珺瑶,一抹冷笑自唇角扬起:“晖儿为何会死,那你得问问当初故意让晖儿受凉的人。”
王珺瑶呼吸一窒,姝儿看向匍匐在地的乳母:“钱嬷嬷,不如就由您来告诉本宫,为何晖儿会突然感染风寒,这永安宫的偏殿,向来都是升两个暖炉,就是怕其中一个不小心灭了,晖儿会受凉,本宫不在宫里的这几日,倒春寒已过,天气逐渐回暖,晖儿又足不出户,怎么会突然着凉了?”
钱嬷嬷哆哆嗦嗦地道:“这孩子体弱,经不得一丝冷风,许是哪个丫头夜里未关好窗户,让小皇子着了凉。”
“是哪个丫头。”姝儿死咬住不放:“哪个丫头敢这般大意,你说出来,若所查当真属实,本宫立刻将她杖毙!”
芷兰突然跪了下来:“皇后娘娘容禀,自娘娘离宫之后,奴婢怕嬷嬷们对小皇子伺候的不够尽心,每晚都会去偏殿查探,有时夜里也会去,奴婢敢用性命起誓,偏殿的门窗每日夜里都关得好好的,绝无一丝疏漏。”
钱嬷嬷急道:“皇后娘娘明鉴,这小皇子并非奴婢一人看顾,还有葛嬷嬷和张嬷嬷,奴婢三人每日都是轮值的。”
葛嬷嬷和张嬷嬷吓得面无血色,连连磕头:“奴婢尽心尽力服侍小皇子,绝不敢有一丝怠懈和疏忽。”
姝儿故作迟疑的想了想,道:“钱嬷嬷说的也有道理,晖儿染病,实是你们看顾不周所致,既是三人一起看顾,便该一起受罚。”
姝儿转头对芷兰道:“将她们三人拖下去,全部杖毙。”
葛嬷嬷吓坏了,膝行至姝儿跟前,拉着姝儿的裙裾,慌乱地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奴婢知道小皇子是如何感染风寒的,求娘娘开恩,求娘娘开恩。”
姝儿看着葛嬷嬷,极和蔼地道:“想清楚了再说,若有虚言,本宫就认定你是谋害晖儿的主谋。”
老王妃怒道:“你怎可如此武断?无凭无据,怎可随意攀咬。”
姝儿的眸光明灭一动:“祖母这话好没道理,您整日里骂我娘亲是狐狸精转世,这不是也没有实据吗?”
“你......”老王妃突然发现,这个“孙女”一大堆的歪理邪说,呛人的本事比她娘亲高出不知多少段位:“我如今算是看明白了,你娘亲不是狐狸精,你才是。”
“那祖母可有实据?”姝儿歪着脑袋极认真的问。
项辰虽满腔的悲苦,却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老王妃脸涨得通红,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姝儿看向葛嬷嬷,声音冰冷:“你想清楚了没有,晖儿究竟是如何感染风寒的?”
葛嬷嬷拼命点头,伸手指着王珺瑶贴身婢女翠瑶,道:“奴婢知道,奴婢知道,那日翠瑶姑娘拿了一床蚕丝被,说是太原王家专程遣人送来的珍品,钱嬷嬷摸了摸,说确实是好东西,立刻就给小皇子换上了,奴婢一直听闻蚕丝被又轻又软又暖和,便在当值的时候,悄悄的将被套拆开,想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样的,却发现被子中间全是桑蚕丝,只有少许棉絮,看似厚实,用力一捏,比纸还薄,而那些丝绸极易堆积在一块,根本就不保暖。”
项辰问:“那床被子现在何处?”
葛嬷嬷说:“小皇子回到德馨宫的当天,奴婢就瞧见翠瑶姑娘在院子的角落里生了火炉子,被子被她扔进炉子给烧了。”
“你胡说!”翠瑶高声叫道。
姝儿目光移向翠瑶:“是你故意让晖儿感染风寒的?”
翠瑶拼命摇头:“奴婢没有,奴婢不敢。”
姝儿十分认同的点头:“确实,你应该不敢,不过这被子既是太原送来的,那么想来谋害皇子的主谋其实是太原王氏?”
“孽障,你在浑说什么!”老王妃拍案而起。
“你胡说!家主绝对没有谋害小皇子。”翠瑶有口难辨,急得哭了。
姝儿睁着无辜美眸,故意冤枉道:“陛下将晖儿过继到我膝下,王家心里不忿,不想我得了皇子,便要斩草除根,真是够狠辣的。”
翠瑶急火攻心,想到自家主子这些日子受的委屈,心里早就恨透了姝儿,她指着姝儿,细目淬火:“真正狠辣的人是你,你先是抢了我家姑娘的皇后之位,又生生将小皇子从我家姑娘手上夺走,如今还蛮不讲理的诬陷我家姑娘害死亲儿......”
“我何时诬陷你家姑娘了?”姝儿微微而笑,果然人一急,方寸便乱了,这么快就不打自招了:“我说幕后主谋是你和王家,你家姑娘既嫁进了宫里,那便是皇室女眷,与王家不过一场亲戚,都说虎毒不食子,这幕后主谋自然不会是她。”
王珺瑶面色灰败,她对着项辰,深深的行了一礼,心如死灰道:“陛下,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您与臣妾,好歹有过几夜夫妻之情,更遑论我们还有儿时情谊,臣妾是什么样的人,陛下当真不知吗?您就这么看着皇后娘娘颠倒黑白,诬陷臣妾?”
项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自嘲的笑了:“你与朕相识十余载,可你是什么样的人,朕却当真不知。”
王珺瑶的身子颤了颤,翠瑶急了,口不择言道:“陛下,您千万不要听信皇后娘娘之言,她...她是一个不贞不洁之人,她在与陛下成婚之前,就与司徒翊有私情,奴婢在濮阳城时,曾亲见她与司徒翊......”
“闭嘴!”王珺瑶未料到翠瑶竟扯出陈年旧事,厉声喝止。
老王妃震惊了,她问翠瑶:“你看见她与司徒翊做了什么?你赶紧说,有我在,看谁敢动你。”
翠瑶得了靠山,理直气壮地道:“奴婢曾亲眼看见他们二人十指紧扣,如胶似漆,司徒翊更是毫不避讳旁人,亲口承认,他与皇后娘娘早已私定终身。”
“这...”老王妃又气又急,又喜又怒,她看着项辰,竟激动到语无伦次:“我就说...我就说...这个丫头和她娘亲一样,最会狐狸精那一套,她居然私通敌国太子,简直罪无可恕。”
顾德才眼睛圆睁,震惊过后,他终于明白为何项辰回宫之后,竟伤心成那样,究其根源,竟是姝儿与司徒翊...有私情...
赵睿是真的生气了,他将茶碗砸到地上,怒气冲冲地道:“娘亲怎么可以仅听一个婢女片面之言,就断定姝儿与人私通,娘亲你可知道,女子私通是什么样的罪?怎可随意指摘?”
赵睿原以为妻子会比自己更生气,却未料到,她竟是老老实实的坐在位置上,目光担忧地看着姝儿,一言不发。
赵睿的心,顿时往下沉了沉!
翠瑶已豁出一切,她壮着胆子,盯着姝儿的眼睛,字字铿锵:“皇后娘娘,你可敢起誓,说您与司徒翊绝无私情,不然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姝儿婉转一笑,刚要说话,项辰突然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他走近翠瑶,用极冷的声音问:“你方才说,你亲眼所见,皇后娘娘与司徒翊十指紧扣,如胶似漆?”
翠瑶磕头如捣蒜:“奴婢亲眼所见,不止奴婢,我家姑娘也是看见了的。”
项辰问:“还有谁?”
翠瑶一怔:“什么?”
项辰问:“还有谁看到了?”
翠瑶道:“那日就奴婢和姑娘两人,我们去濮阳城祭奠外老爷,遇到了正在街上闲逛的皇后娘娘和司徒翊。”
项辰道:“很好。”
翠瑶喜道:“奴婢人如蝼蚁,是绝对不敢随意冤屈皇......”
话未说完,项辰一掌劈下,翠瑶瞬间气绝。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吓到了,大殿突然安静地针落可闻,项辰转向王珺瑶,伸手抚了抚她头顶的发髻:“方才你的婢女说,在濮阳城里,你也见到了皇后与司徒翊......”
王珺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磕头求饶:“臣妾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看到。”
项辰心沉如铅,他看着匍匐在地的三个嬷嬷,疲倦地道:“把她们三人全都拖出去,捂住嘴巴,一人一剑,给个痛快吧。”
顾德才立刻传侍卫上殿,侍卫们一左一右,不顾嬷嬷们的挣扎哭求,将她们一个个拖了下去。
大殿里,只剩下顾德才和芷兰两个下人,项辰将目光投向芷兰,芷兰吓得跪倒在地:“奴婢什么都没有听到,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姝儿再笑不出来,她站起身,挡在芷兰身前:“你就算把殿里所有人都杀了,也改变不了我与司徒翊的过往。”
项辰与姝儿对视良久,隐隐有对峙之势,最终,项辰闭目认输,他转头,看着殿里众人,一字一句,狠厉地道:“朕不想再听到司徒翊这三个字,你们嘴巴里若敢蹦出这三个字,即便亲如外祖母,朕也只能忍痛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