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拂过,姝儿只觉一股凉意直透心底:“我怀孕了。”
轻如蚊呐的声音,传入项辰耳中,竟比雷声更摄人心魄,他终于转头看她,目光充满怨恨。
“已经两个月了。”姝儿低头,轻轻抚摸自己的小腹,淡淡道:“停手吧,就当是给这个孩子积功德了。”
项辰一时间分不清楚自己是喜是悲,他怔怔看着姝儿,过了好一会儿,才对谢傲寒挥挥手,谢傲寒立刻领命,将屠村的士兵都调遣了回来。
天蒙蒙亮时,众人踏上了回京城的旅途,姝儿与项辰共坐一辆马车,马车是谢傲寒临时征召来的,既简陋又狭小,两人肩并肩坐着其实有些挤,但项辰一言不发,神色冷峻,她也不想多说什么,撩开车帘,欣赏马车外的田野风光。
姝儿看着看着便困了,迷迷糊糊间,项辰的声音忽然传入耳中:“司徒翊还在云门乡!”
姝儿一下子清醒了,她克制着内心的惊涛骇浪,没什么表情的转头看他,刚要开口,项辰忽然冷笑道:“而你也没有怀孕!”
见姝儿茫然不解,项辰道:“你被赵萧打伤之后,我有请太医为你诊脉,太医说你体内积淤了一股寒气,需要细心调养将寒气逼散,不然很难再有身孕。”
姝儿心底涌起一股不安:“你那日不是说没请太医?”
“我怕你因为子嗣的事伤心,所以便瞒了你。”项辰凝视着她,唇角忽然扬起一抹讥讽的笑:“那之后,你找了各种借口不肯与我同房,所以你根本就没有怀孕。”
姝儿的心略定了些,那段日子,她想着像李月如那般假死遁世,便服用了药丸,身体变弱的同时,体内寒气淤堵,酷似风寒,却又不是风寒,旁人倒也罢了,太医院的王院判医术高明,又曾给李月如诊治过,她怕被他识破,身体再弱,也不愿意请太医诊脉,但看项辰如今的脸色,应该不知道她用药的事。
“我怀了,不过不是两个月前,而是一年前,就是你骗我在勤政殿批阅奏折的那段时日。”姝儿看着项辰的目光十分复杂:“我本来想告诉你的,但还没来得及说,孩子就没了,不过那段时日,你心心念念惦记着的都是怎么与王珺瑶风流快活,我怀没怀孕,孩子保不保得住,你也不是太在意。”
准确的说,应该是生化妊娠,若非她自己就是大夫,只怕连自己怀过孕都不知道。
看着姝儿眼中的冷意,项辰只觉锥心刺骨的痛,他惨笑:“你果然知道如何伤我,我是真的不懂,就因为我宠幸了德妃,我就变成了一个冷漠无情的人,我做什么在你眼中都是错的。”
姝儿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与他纠缠不清,淡漠地道:“你既猜到我没有怀孕,为何还愿意收手?”
“我当时太激动了,就算猜到你在骗我,我也抱了万一的侥幸,哪怕希望渺茫,我也渴望真的有那么一个孩子,你和我的孩子。”
“就为了那么一丝渺茫的希望,你就放过司徒翊了?”姝儿狐疑地看着项辰,她是看着谢傲寒撤兵的,难不成他们还留了后招?
“他果然还在云门乡。”项辰漆黑的双眸内流淌着浓浓的哀伤,过了好一会儿,才自嘲的笑了:“我当时心绪太过激动,早已顾不上他,不过也无所谓了,我既杀不了他,就算抓了他又能怎么样,除了让你心心念念惦记着他,好像也没什么其他益处。
姝儿一怔:“你...不想杀他了?”
项辰闭上眼睛,过了许久,才将心中的怒气和痛楚,化成了无奈与绝望:“我若杀了他,你还能再与我和好如初,花前月下?”
姝儿不能置信的看着项辰,他...这是在卑微求和?
姝儿权当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继续欣赏车窗外的景致,项辰心情沉郁,也不想多言,闭目养神。
两人一路无言,到了驿站之后,谢傲寒终于找了一架宽敞点的马车,上车前,元晔过来辞行:“小师妹既已无恙,我就不随你们去长安了,我想去洛阳探看一下师傅师娘。”
项辰沉默的看着元晔,过了许久,才吐出两字:“随意!”
谢傲寒让驿站备了一匹马,临行前,姝儿极不舍的叮嘱道:“师兄若是见了我爹娘,就说我想他们了,请他们务必来长安与我一聚。”
元晔瞥了眼站在姝儿身后的项辰,见他双唇紧抿,黑眸中有压抑的怒火,眉眼间还隐着淡淡的伤痛,心底泛起一股不安,他伸手,轻抚了抚姝儿的发髻,故意大声地道:“你是师傅师娘的掌上明珠,他们平日里最疼的就是你,他们若知道你挂念他们了,一定会赶去长安的,只是深宫险恶,你自己也多留些心眼。”
姝儿点点头,元晔又对着项辰行了一礼,然后翻身上马,转头向着另一个方向策马离去。
看着元晔的背影越行越远,姝儿心头终于一松,在项辰冰冷视线的逼视下,乖觉的上了马车。
车厢空间本就狭小,两人一路沉默,车内的空气陷入了凝滞,姝儿看了眼身旁如石雕般打坐练功的项辰,觉得这日子竟是比皇宫里还要难熬,宫里至少有书可看,有鱼可钓,还有咋咋呼呼的灵芝相伴。
好在回长安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不 短,马不停蹄,两天可到,马车慢些,三天也能到。
项辰押着她回了永安宫,宫女太监一如往常那般忙着自己手上的活,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只有顾德才,见了她就像见了鬼一样,但震惊过后,又神色如常,该干什么干什么,仿佛她只是去御花园游玩了一圈,从未离开过这座宫殿。
永安宫依旧是一座死气沉沉的宫殿,姝儿左右打量了一番,不见灵芝的身影:“灵芝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项辰依旧不愿与她说话,顾德才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地道:“三天前,陛下从驿站传了消息,说是灵芝姑娘服侍娘娘不得力,已经将她贬斥回浮戏山庄了。”
把她“心腹”赶走,这算是对她的惩戒?不过这个惩戒,其实挺好的,这种鬼地方,能走一个是一个。
姝儿在芷兰的服侍下,净了面,梳了发髻,换上宫装,然后四平八稳的坐在餐桌旁,细品御膳房奉上的茶点,第一口即眯弯了美眸:“嗯,这桂花糖糕又甜又糯,好吃...”
项辰一脸阴郁的坐在角落里,在他黑白交错的脸色中,她将一盘糕点下肚,又灌下一壶茶水。
顾德才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事,他见殿内气氛古怪,掬着笑脸道:“皇后娘娘既觉得这个糕点好吃,那老奴就让御厨房每日都送一些过来。”
“不必了,再好吃的糕点,若只盯着一样吃,很快就腻味了。”
吃饱喝足,姝儿百无聊赖,环顾四周:“晖儿呢?我回宫这么久了?怎么没听见孩子的哭声?”
顾德才恭敬地道:“回娘娘,小皇子体弱,您离宫之后一直病着,德妃娘娘怕照顾的乳母不尽心,便想将孩子抱回德馨宫,您和陛下都不在宫中,德妃就去求了太妃,得太妃允准之后,她就将孩子抱了回去。”
姝儿美目生澜 :“德妃爱子心切,我还能体谅一二,但这太妃怎么越老越不懂事了,我才离宫几天,她就又把自己当后宫之主了,这永安宫里的孩子,是她点头就能抱走的吗?”
顾德才一时不知所措,救助的去看项辰,项辰却是面无表情,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姝儿俏脸一板,突然生气地道:“把晖儿给我抱回来,然后请太妃去法门寺吃斋念佛为国祈福。”
“太...太妃...祈福?”顾德才何曾见过如此犀利的姝儿,上下嘴皮子都在打颤。
“佛门清净,太妃在那里可以好好回想回想自己这一生,究竟是受王家的恩惠多,还是受赵家的庇护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