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会儿,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在东方的远远天边,淡红色的霞光晕染了一大片的天空。
两个人静静坐在院子里面,谁也没有再说什么,周遭一片静谧,直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传来,叶远舟和杜若对视一眼,知道他们等的那个“鬼”来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看到偏院的院墙外面露出了一个头顶,看起来头发有些凌乱,并没有梳任何发髻。
叶远舟和杜若看了那人好一会儿,就见他一直杵在墙外面,不再移动,似乎是在观望什么,不敢贸然进来。
“这位仁兄!”叶远舟等了一会儿,决定先开口,“昨夜多谢仁兄出手相助,及时提醒,才让我们避免了一场灾祸!
只是不知这位仁兄是否愿意现身相见,也好让我们当面道个谢!”
墙外的那个脑袋动了动,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墙那边传过来:“我倒是愿意与你们相见……只是……只是怕你们见到我的模样要大惊失色。”
“不必担心,我们都不是胆小之辈,这位兄台尽管现身便是了!”杜若开口对墙那边的人喊话。
听了这话,墙外面的“鬼”似乎也受到了鼓励,缓缓从墙的另一面走了出来,走进偏院的门。
来者身穿一套皱皱巴巴的白色中衣,披头散发,形销骨立,但看得出来是一个男人。
他走进院子里,小心翼翼来到两个人面前,抬起手,略带几分颤抖地撩起了原本遮挡在自己面前的头发撩了起来,露出了下面隐藏着的那张脸。
尽管杜若自诩胆子很大,在看到那张脸的第一时间还是忍不住心头一紧。
那是如何的一张脸啊!本就已经瘦的不成人样,还有整整半边脸都布满了狰狞的伤疤,看起来十分骇人。
别说是夜里,就算是大白天走在外头,若是真的遇到了比较胆小的人,恐怕是会被吓个好歹。
那“鬼”也很局促不安,微微偏过脸去,用凌乱的长发把布满了疤痕的那半张脸遮盖起来。
杜若的目光始终落在那“鬼”的脸上,表情也愈发淡定起来:“昨夜多亏兄台出手相助,否则杜某今日恐怕已经没有命坐在这里与你说话了。
如果我没有说错的话,兄台应该就是这宗家的大少爷宗幼林吧?
你今日现身出来见我们,是不是因为身上背负着一家人的冤屈,希望能够有人了解当年的事情,帮你们伸冤?”
那“鬼”一愣,似乎没有想到杜若会把自己的身份给猜得如此准确,顿时身子一抖,也顾不得自己的那张脸是不是狰狞可怖,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
“两位大人君子胸怀,不与我之前的举动计较,令我实在是羞愧难当!
我本不知道二位是什么来头,以为又是那种听风就是雨,跑到我家宅子里面消遣找乐子的人,所以就想着吓唬吓唬你们,把你们吓走了了事。
后来夜里听到这位杜大人在窗边的一席话,我这心中便久久不能平静,今日斗胆现身出来,就是想要请两位大人替我们宗家冤死的老老少少做主!”
“对于你们宗家满门的传闻,我们倒也有听到过一些说法,只是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皆是一些神神鬼鬼之说,不足为信。
这其中实情究竟如何,我们无从得知,今日你说有冤屈,那还需把这其中的曲折说与我们听才是。”杜若并没有拒绝宗幼林的请求。
于公于私,不论是他之前好心提醒自己,让自己躲过一劫,还是宗家这满门死光了的诡异情况,都让她不能对这件事情坐视不管。
即便自己只是一个松州司马,在这玉州并没有什么插手事务的权利,但这事情关系到宗家,而她与叶远舟这一次背负圣命,来到玉州为的也是这凶宅背后的真相。
虽然说皇上未必知道宗家人如何,但是这件事归根结底也不算超出这一次的任务范围,想要插手倒也不是插不进去。
宗幼林一听杜若这么说,立刻伏在地上连连磕头。
“你快别这样!”杜若想要伸手去拦住他磕头的动作,无奈身上的力气还有一点虚。
一旁的叶远舟见状,拦住她,自己过去把宗幼林从地上拉了起来。
“我们的确有心帮你,但是这件事到底到最后能不能真的帮上忙,这还不好说,你倒也不必谢这么早。”叶远舟对他说话的态度也很和气。
宗幼林情绪有些激动,缓了一会儿,才终于能够开口,把当年他亲身经历过的事情都讲给杜若和叶远舟听。
当年他陪着自己的娘子前去岳丈家中贺寿和省亲,去的时候一路上都很顺利,到了岳家也是得到了热情的招待。
在岳家小住期间,岳丈待他极好,夫妻二人住了许多天,到了该启程返回铜河县的日子,却因娘子舍不得离开娘家,哭哭啼啼,宗幼林心软,便又答应多住了几日。
为了怕家中父母担忧,他还写了家书一封,请岳丈家的下人代为送出。
终于,又住了一些时日,夫妻二人终于依依不舍启程返家,起初倒也一路平平顺顺,大约赶了三天的路,第四日便生出了变故。
他们在途径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林时,车夫说是要小解,将马车停在路上便一去不复返。
宗幼林和娘子在车中等候,久等也等不到车夫回来,只好下车寻人去,走着走着听到身后有动静,以为是自己娘子独自在车中等候害怕了,过来追上自己,正要回头与她说话,脑后就狠狠挨了一下子。
这一下打得很重,宗幼林一下子便失去了意识,等到再一次清醒过来的时候,他趴在一条河的石头滩上,半边脸火辣辣得疼。
或者说,那时候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疼的,甚至还有半边身子依旧被冰冷湍急的河水浸泡冲刷着。
那一刻,他能够感受到的只有生不如死的痛苦,和无边的混沌。
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活着,还是已经堕入了地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