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尚能见几缕日光，没想到入夜竟下雨了。冬雨寒凉，这里和长安又不同，湿气重，冷竟是丝丝入骨的。这是汤婆子，我帮柔姨放进被窝里暖暖，等会儿再让兰草加个火盆，想必就暖了。”兰茵趴在床上为柔姨整理床铺。
“辛苦你了，兰茵娘子。快坐下歇歇。”柔姨慈爱地看着兰茵，招呼她吃从长安带来的点心。
兰茵笑着坐下道：“不辛苦，您是长辈，应该的。”
“是个好孩子，难怪你失踪那会儿，阿藻简直是疯了，跑去质问他大伯娘。好在，如今是找到了，否则啊，他不知要疯成什么样子。”
柔姨抓住兰茵的手拍了拍，兰茵只作娇羞低着头笑了笑。
“只是这里条件艰苦，真是苦了你了。”柔姨慈爱地抚摸着兰茵手上的茧。
“我不苦，能陪在十四郎身边就是我的幸事。只是如今也快过年了，天气又如此冷，柔姨如何在这时候来扬州了呢？”兰茵终于把话题拐到了正途上。
柔姨愣了愣，她想起傍晚时分在马车上与阿藻的对话，想起阿藻对着兰茵张口就来的谎话，一时不知要不要与兰茵说真话。
“阿藻的伯父伯娘都很想他，派我过来看看，我对这里也算熟悉，也方便照顾你们。”柔姨终究选择了说谎。
兰茵抿唇一笑，答道：“夜色已晚，我就不打扰柔姨了，你早点休息吧。”
柔姨也觉颇为疲累，笑着点了点头。
兰茵端着盘子跨出了房门，抬头看向深沉寂静的夜色。
“滴答，滴答——”
滴水瓦当上的雨一滴一滴落在屋前的踏跺上，却仿佛滴滴打在她的心尖上。
柔姨对她的问话如此敷衍，怕不是十四郎的授意吧，他自己撒谎，也让柔姨撒谎，如今他是处处防着她了吗？
兰茵慢慢在抄手游廊上晃荡，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哪里，只是习惯性地往自己的卧房走去，刚转过一个弯，就被人一把拉住。
“怎么说？”是兰花。
兰茵摇了摇头，靠在了一旁连廊的柱子上，“柔姨什么都没说。”
“看来崔元藻已经在防着你了，亏你处处想着他，不愿背叛他，他呢，却终究不愿意与你讲实话。”兰花看兰茵愁苦的脸，也不忍说下去了，只道：“那你打算怎么办？真的要帮光王他们绑架……？”
“嘘——”
兰花还未说完，兰茵便举起一根手指搁在唇边，又快速一跃，迅速向暗处探去，一把就抓住了来人。
“是你？为何在此鬼鬼祟祟？”兰茵看着灯笼映照下，兰草那惶恐的脸，不由冷声道。
“我，我不是有意偷听的，我只是去给柔夫人送炭盆的。”
兰茵不置可否。
“算了，也是误会，你放了她吧。”多年姐妹，兰花总不好真的坐视不理，况且兰草确实也没听到什么。
兰茵看了一眼谨小慎微，低着头的兰草，一把放开了她的衣襟，“走吧，快去送炭盆，别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好像别人都欺负你一样。”
兰茵对兰草的心也是渐渐冷下来的，起初，她就想把她当成普通的姐妹，只是兰草总是一副奴婢的样子，久而久之，她自然就变成了家中的奴婢了。之后，又遇到了她出卖兰花这件事，兰茵待她的心就更冷了。
见兰草渐渐离开他们的视线，兰茵不由说道：“你倒是为她说话，可惜，她未必念你的情。”
兰花也看着兰草的背影，脸色暗沉。
她与兰草十几年姐妹，不可谓不了解她，她虽胆小怯懦，但有事时，也是仗义的。难道她真的看错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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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草捧着炭盆，摇摇晃晃走进柔姨的卧房，放下炭盆就要走的时候，却被柔姨叫住了。
“是兰草吧？”
要退下的兰草闻声，一趔趄，矮下身子，福了福，“是，柔夫人。”
“我一向在长安，这里的情况不是特别了解，你来和我说一说。”柔姨终究不放心崔元藻的情况，又不敢刺激兰茵，此刻只能扣下个奴婢，仔细盘问。
“是，柔夫人想知道什么？”
“今日晚膳，一起坐的几个人里，一个是朝廷派来的孙御史，另一个是兰茵娘子的远房表兄，那除了郭娇娘子外的另一个娘子又是何来头？是扬州本地哪个官家的娘子吗？兰茵只说她是她的闺中密友，也没说是哪家的，我倒是不太好拿捏了。你来说说？”
兰草听柔姨这样说，瞬间僵在了原地，她与兰花原始同样的出身，为何到了如今，在他人眼中兰花就是官家娘子，能上桌与主家共进晚餐，而她呢，却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奴婢。明明，她已经很努力了，她努力地为他们做好每一餐饭食，努力地打扫清洁，就像他们当初说的那样，努力地把他们当成一家人，可是，可是，为什么他们只把她当成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奴婢！
不仅柔夫人这样，兰茵娘子这样，连原本最柔和的孙御史，在兰花出现后，也看不见她了，而他看兰花的眼神里却仿佛含着千言万语！
“兰草？兰草！”
兰草终于回神，怔愣地看向柔姨，似有千言万语要说，过了会儿，却只低下头道：“主家的事，奴婢不甚清楚。”
柔姨是个好性子，做不来崔夫人那种严厉拷问，反而觉得兰草这样很不错。主家的事轻易不外泄，倒是个懂事的，想了想便道：“你也算懂事，这些娘子们都是有来头的人物，你且好生照顾吧。”
说着便挥了挥手，把兰草放了回去。
兰草没想到柔姨是这样的反应，抿了抿唇，只能躬身退下。
柔姨看兰草表情，却也在心里存了一段疑问，想着明日还需问问崔元藻了。
兰草见这位夫人并不发火，吐出一口气的同时，却也有点失落。
走出炭火烘烤的室内，一股寒风从斜刺里钻进兰草的衣领，她忍不住一阵颤抖，刹那间，泪水盈满了眼眶，为什么这样的天，兰花就可以住在她烘烤过的客房，而她却是那个忙忙碌碌不断端着炭盆运送的人呢？
原本要向右转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脚尖向左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