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滔滔,奔流不息,然时光有涯。
日头已经西斜,有坠入渭河之势,而小舟上的人却依然穿梭于水上。
“郎君,喝口水吧。”灵聪捧起一碗水递给崔元藻。
“其他小舟有无消息?”
“暂时还没有。”
崔元藻看着被夕阳染红的江水,默默无语。
灵聪看着郎君这副样子,终究不忍心,劝慰道:“娘子吉人自有天相,郎君无须过虑,您身体不好,还是先回府休息吧。”
崔元藻并不答话,只道:“船上有被褥吗?”
“没有啊。”
“算了,今夜我就在船上休息。”崔元藻自知已有些体力不支,便找了个空处,躺到在地。
“郎君,如今虽说还是处暑季节,但早晚寒凉,何况是水上,又无被褥,您这样不爱惜身体,娘子若知道了也会怪您。”灵聪急道。
“那也要等到我找到她,她才能怪我呀。”
崔元藻固执己见,不为所动,急得灵聪团团转。
“崔评事,崔评事可在否?”岸上有人喊崔元藻。
崔元藻掀开帘子去看,是孙茂,便吩咐船家靠岸。
“找到明德了吗?”崔元藻跨上岸去,问孙茂道。
孙茂摇了摇头,“不过我还是找到了一点奇怪的东西,但是崔评事需先和我回长安城,大理寺来消息了,圣人请崔评事去一趟大明宫。”
“圣人?”
“事出紧急,请崔评事快上马车吧。”孙茂道。
既然是圣人之令,崔元藻也不敢耽搁,扶着灵聪的手登上了马车。
一进车中,几案上居然摆着一些糕点茶具,崔元藻心中不禁微温,对着车外道:“孙大哥有心了。”
“此地去大明宫,尚有一个时辰的路程,崔评事连日奔波,好好休息。”孙茂劝道。
“不妨事,你说说宫里出了何事?”
“具体情况,我亦不知。”
“好,那就说说明德那边的情况吧。”
孙茂一路骑着马伴在马车之旁,对着崔元藻娓娓道来,“今日,我收到灵聪的消息后,就连忙赶去了永安坊,但明德家,也就是李振的家人居然在十几日前全搬走了,也无人知道他们搬去了哪里。但李振有一姐姐,嫁到长安城外的村庄上,我又赶往那里,他姐姐还在。崔评事猜猜,这家人什么来头?”孙茂见崔元藻神情萧索,故意调动他的情绪道。
“不要故作神秘,好好说话。”崔元藻却不领情。
“李振家原先并不姓李,而是被主人赐了''李''姓。”
能恩赐“李”姓的必然是皇室中人,崔元藻低声自言自语道:“光王。”
“崔评事果然厉害,一猜就中。据明德的阿姐所说,她家祖上因为有功,被赐了''李''姓,后来被赐给年幼的光王做了家仆。”
崔元藻点了点头,“之后,为何又离开了光王府。”
“明德的阿姐当时年幼,也记不清楚。只记得光王越大越疯癫,有一日不知他阿耶犯了什么错,被光王拳打脚踢了一顿,赶出了府,从此他们就生活在了长安城外城郭的永安坊了。至于明德为何会出家,她因为早已出嫁,也不甚清楚,她也质问过耶娘,耶娘只说家中贫穷,只能如此。”
“明德家中有兄弟吗?”崔元藻问。
“怪就怪在这里了,这李家只有这一个儿子,却不想着传宗接代,甘愿让唯一的儿子出家。”
“明德是哪一年出家的?”
“是会昌二年。”
“李家被赶出光王宅是哪一年?”
“开成元年。”
“开成元年?距今已有七年。”崔元藻不禁瞟了一眼孙茂,“也是甘露之变后!”
“会和甘露之变有关吗?”孙茂震惊道。
崔元藻摇了摇头,“未必,但甘露之变让一切都变了,可能也会改变光王的一些想法吧。”
“明德阿姐有没有说,她阿耶阿娘搬去了哪里?”崔元藻继续问道。
“她连她阿耶阿娘搬家都不知道,如何会知道搬去了哪里呢?”孙茂叹气道。
“也别灰心,至少知道明德此事或许也和光王相关。”崔元藻沉吟道,“或许陆仟、王尚的死也和他脱不开关系,只是为什么呢?光王想干什么?”
孙茂看崔元藻紧皱着眉头,宽慰道:“崔评事也不用想太多,船到桥头自然直,或许后面就柳暗花明了呢?”
“嗯,你也辛苦了。”崔元藻看孙茂跑得幞头都歪在了一边,心里略感歉疚,不禁说道,“进了长安城,你就回府休息去吧,或许之后,还有得要跑。”
孙茂点了点头,打马向前领路。
崔元藻也确实有些累了,放下车帘,吃了几口点心,便闭目养神起来,然而他终究无法入睡,满脑子都在想着,兰茵,你到底去了哪里呢?会和光王有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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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大明宫时,乌金西沉,宫门已闭,仇公武等在宫门外。
“仇公公,又要麻烦你了。”崔元藻拱手作揖道。
“崔评事哪里的话,这都是咱家的份内事。”仇公武满脸堆笑着道。
“敢问公公,今日圣人有何事需召见我呢?”
“这,咱家也不清楚,只知圣人收到一份来自扬州的奏折后不久,就起意召见崔评事了。”
扬州?难道是光王有消息了?
“敢问崔评事,光王和那郭贤妃可有消息了?”显然仇公武也想到了这点。
“大理寺这边并未收到消息,仇公公,有一事不知能否向你请教?”
“哦?何事?”仇公武手中宫灯的暗影落在他脸上,影影灼灼,似是有股狰狞之味。
“自十几年前起,一直有传说光王疯癫,被关于十六王宅,他是如何成了如今的佛教大师?又是如何去了扬州的呢?”
崔元藻自知这是皇室秘辛,自己本不该问起,但今日明德之事显然与光王相关,如若他始终不知光王底细,又如何和他相斗?如何救出兰茵?
一阵风吹过,仇公武手中的宫灯愈加摇摇曳曳,让暗影在仇公武的脸上刻下愈加难以分辨的沟壑,“崔评事确定想知道吗?”
崔元藻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