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滩上崭露头角的小瘪三
第一节 酒桌上定生死
一阵阵春风从脸庞上轻轻地拂过,道路两边的法国梧桐树上已经冒出了绿芽,站在黄浦江头的杜月笙回过头看了一眼远处小轿子里的妻子,感觉心情无比地舒畅。
自从成家之后,他的运气比之前更好了,黄金荣不但经常当着有头有脸的人的面夸他聪明会办事,还特许他自立门户,将自己手中的那个“公兴记”赌坊转包给了他——此时,迎面的吹来春风尽管还隐隐约约透出股子寒意,但是杜月笙的心里却生起一阵阵的暖意与满足,面朝大海,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准备展翅高翔的大鹏,即将冲上天空、冲向更广阔的世界。
在黄浦江边站了很久之后,杜月笙终于走下了堤坝,身后的几个跟班赶忙跑过来准备扶他上轿子回去,却没有想到杜月笙让他们先抬着夫人回去,自己还要在江堤边上散一会儿步。
等到所有人都走尽之后,刚刚还在江堤上一脸春风的杜月笙却突然哭了起来,四周没有一个人,所以他哭得很“放肆”——从那个幼年失去双亲的小混混到今天成为在上海滩有家有业的“杜老板”,这一路上的艰辛与委屈都被他硬生生地吞进了肚子里,直到在这个四周无人且感到无比成功的时候发泄出来……
哭够了的杜月笙走回家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但是他回家之后却又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就匆匆出门了。在黄浦江边上哭了一上午的杜月笙决定设宴款待下子“老头子”陈世昌和引荐他进入黄公馆的黄振亿,要是没有他们就没有今天的杜月笙。
“师父,师叔,阿笙敬你们一杯,没有你们阿笙就不会有今日。”
陈世昌和黄振亿刚一入座,杜月笙就恭恭敬敬地站起来给他们敬酒。现在的杜月笙早已不是吴下阿蒙,陈世昌和黄振亿看他还如此的敬重师辈,不仅心里又高兴又感动,难得杜月笙自立门户了还如此讲究礼数。
“阿笙,不要见外,都是自家人,何必这么见外呢?”陈世昌一手按在杜月笙的肩头让他坐下,说话的声音有掩饰不出的得意与激动,像他这样的“烂泥巴”,能有杜月笙这样的门徒真是前世烧了一辈子高香才积来的。
“就是,在师父跟师叔面前就不要这样客套了。”黄振亿也附和着说道。
“看师父跟师叔说的,这是阿笙应该有的礼数。日后,我的‘公兴记’还指望着师父和师叔撑台面呢。”杜月笙坐下后,继续一脸恭敬地说道。
“阿笙,我怕你现在是引火烧身啊,这个‘公兴记’可是个烫手的山芋。”
刚刚喝完了杯中酒的杜月笙和陈世昌,猛地一下子听到黄振亿这句话,差点都把嘴里的酒喷出来。
“师叔,此话怎讲?”杜月笙一脸迫切地问道。
“我与黄金荣打交道很多年了,他的为人我是很熟悉,待我也不薄。但是,阿笙,你恐怕并不了解他吧。听说你与他的太太很熟,并打得火热,但是我劝你还是小心黄金荣的好,要不然你会死得很惨!”
看黄振亿一脸严肃地说完之后,杜月笙马上就变了脸,差点直接就把桌子给掀翻了,因为黄振亿的那句“并打得火热”刺中了他的敏感神经——杜月笙在不惜一切代价往上爬的过程中,不但成为了桂生姐的心腹,还成为了桂生姐的“小白脸”,由于黄金荣的女人众多,根本顾不上年老色衰的桂生姐,因此桂生姐在和杜月笙过从甚密之后,便偷偷跟长相英俊的杜月笙厮混在了一起。虽然杜月笙和桂生姐一直自认为做得天衣无缝,但是在人多眼杂的黄公馆中还是成为了人人皆知的“秘密”,久而久之,这事儿也传出了黄公馆外。
“师叔,我敬重你是我进入黄公馆的引路人,但是有些话我还是希望你不要乱说得好,我杜月笙贱命一条,但是谁坏了黄老板的名声,污了我师娘桂生姐的清白,那也同样会死得很惨!”杜月笙咬着牙说道,他心里的火正在一阵一阵地往上蹿。
“阿笙,振亿,你们都说啥呢,赶紧吃菜要紧,这么一桌子好菜,叫花鸡、红烧鲤鱼、狮子头,都快要放凉了,赶紧吃菜、吃菜。”
坐在一边的陈世昌一看气氛不对,赶紧出来打圆场,但是杜月笙和黄振亿却都没有动筷子,气氛弄得非常尴尬。
“不谈女人,咱们说说别的,‘公兴记’的月利润有二十多万,黄金荣岂能轻易放弃。他这么做肯定有别的目的。”
黄振亿耸耸肩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捡起筷子在桌上夹了几口菜咽了下去,然后盯着杜月笙不吭声。
“我这几年来为黄公馆挣的钱还少么?这个赌坊才赚几个钱?再说我现在还给他做着别的事情,表面上看是自立门户了,我还是黄老板的人。”
杜月笙被黄振亿的话搞得心绪不宁起来,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口气中透出一股子不自信的意味——黄振亿的这番话犹如当头一盆冷水,来把杜月笙那股得意劲给泼退了许多,感觉自己仿佛一下子掉进了黄浦江中,身子直想往下面沉。
黄振亿拿过酒壶,自己斟满了一杯,又接着说:“阿笙,你想过吗?老板娘挑你出道,黄金荣手下的那几只蟹脚能不眼红?”
杜月笙低头一想,对呀!黄公馆里原是藏龙卧虎之地,黄金荣手下多的是文武双全的角色,有人为他流过血,有的为他卖过命,有的为他赚过大钱、立过大功。无论从年龄、辈分、职务哪一方面来讲,比自己要强的人比比皆是。
“如今,黄老板将你提到跟他齐头并进的地位,他们能不在背后捅刀子,拆你台?退一步说,就算有桂生姐给你撑腰,这班人马能乖乖听你的摆布?光棍一条,就想包赌坊,嘿嘿,你伸着脖子,等着去试试法租界巡捕房里每一样刑具的滋味吧!”
黄振亿的这番话说得就连起初并不在意的陈世昌也听得着急起来。他见杜月笙耷拉着脑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便赶忙宽慰,打哈哈说:“振亿,犯不着吓唬阿笙,你这当爷叔的,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陈世昌的话音刚落,已经发急了的杜月笙跟着说道:“求师叔指条生路!”
黄振亿看到陈世昌、杜月笙都瞪着眼珠子,盯着他的嘴,焦急地等着下文,才不慌不忙地说道:“黄金荣靠啥起家?还不是有批‘三光码子’帮忙。老古话说,‘有人便是草头王’。”
陈世昌不听倒罢,听明了黄振亿的意思,觉得这可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禁不住摇摇头,叹了口气说:“振亿,拉人马谈何容易。我收了不少门生,没一个像月笙有出息,青皮溜子上不了台面。总不能要我去抱月笙的台脚吧!”
“这我倒有个主意。我介绍一个人,这个角色在十六铺混得蛮不错,在各行堂里都有眼线,通过他,可以慢慢笼络些人。”
“这人是谁?”杜月笙马上问道。
“江肇铭。”
杜月笙听了黄振亿的话,大脑便马上飞速地运转起来,一个个人影从他的眼前快速闪过。突然,他的眼睛一亮,一个清晰地身影闪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瘦猴似的削尖脸,佝偻着身子,耸着肩胛,长着一副罗圈腿,一口吴侬软语,虽说相貌丑陋,但心眼极细,性格柔和,善于鉴貌辨色。曾在上海大世界做过服务生,是个狠角色,几年前在这一代声名鹊起,附近的流氓混混都将其称作为“宣统皇帝”。但是最近一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再没有听到这个家伙的消息。
“那小子是个厉害角色,阿笙,你可以找他帮忙!”
坐在一边的陈世昌在听到“江肇铭”三个字后,马上朝杜月笙点头,说道:“阿笙,那小子是个帮手,有心眼儿。”
紧接着黄振亿又说道:“阿笙,你开香堂,收江肇铭做门生。”
“这个主意不错!”陈世昌点点头。
“姓江的肯吗?”杜月笙感到有些没把握。
“拜你的帖子,等于进了黄门,谁不愿意呀?”
陈世昌不等杜月笙细想,就拍板了:“月笙,就这么办。”
酒宴散席回家之后,杜月笙思绪如麻。他觉得黄振亿说得实在。要另立门户,非得要有自己的亲信和班底,也非得有个像林桂生那样的智囊不可,黄金荣的发迹,对他的影响太强烈、太深刻了——自己手中没有人,就别想着翻出黄金荣的五指山,更别提在这高手林立的上海滩上混出更大地名堂来……
杜月笙想招兵买马,但是心里却非常忐忑,毕竟黄金荣是个精明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另立山头,必然会引起他的猜忌从而引来杀身之祸。在家里苦苦思索了几天之后,杜月笙终于琢磨出了一条计策——“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为了不引起黄金荣和桂生姐的疑心,他决定先从桂生姐这里打开缺口。
一日上午,杜月笙带人拿着两块上好的布料进了黄公馆。
“桂生姐,阿笙来看你了。”杜月笙一踏进桂生姐房间的门槛就满脸热切地说道。
“阿笙啊,你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真见外。”
正坐在桌子前跟账房先生算账的桂生姐一看见杜月笙抱着布料,故意装出一脸不悦的样子说道。
“桂生姐,我拿布料来主要就是想请罪,也没有别的意思。”杜月笙笑呵呵地说道。
“请罪?请什么罪?”
“桂生姐,你跟师傅把‘公兴记’交给我,阿笙可是感恩戴德啊,可是我现在的力量不够,还撑不起台面。所以,只能辜负师傅跟桂生姐的一片期望了,‘公兴记’您还是交给别人去掌管吧,阿笙实在是力不从心啊!”杜月笙一脸诚恳地说道。
“你个没出息的,真是让我跟你师傅看走眼了。”
桂生姐一听杜月笙这么说,想到自己当时为了给其争取这个赌坊,给黄金荣吹了多少枕边风才办到,如今这小赤佬竟然要撂挑子不干了。桂生姐一下子就火了,厉声说完这句话,接着又甩过来一耳光,抽的杜月笙眼冒金星,站在一边的账房先生也被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到底打算怎么着?”桂生姐又厉声问道。
“那——那我就接着干吧,绝不辜负师傅和桂生姐的期望。”
“怎么干?你说说,不行的话,我也不会赶鸭子上架。”
“嗯——嗯——我还是再找个帮手吧,收个学徒什么的,这样一来估计差不多。”
杜月笙装作一副很无奈的样子说道,然后观察着桂生姐脸上的变化。
“收徒弟?嗯——嗯——这个也不是不行,可以,你先这么干吧,有人手了自然就好做了。不过你要记住,下次再来跟我这么说,我绝对会让你滚出上海滩的,而且样子会很狼狈的!”
一听桂生姐这么说,右脸颊火辣辣作疼的杜月笙心里一阵高兴,但是他还是装作有些力不从心的样子向桂生姐告辞。一走出黄公馆的大门,杜月笙就高兴地哼起了烟花巷里学来的小曲儿,这次从桂生姐这里拿到了“尚方宝剑”,日后开馆收徒自然不会引起黄金荣的注意了。
一个星期后,由陈世昌、黄振亿作证,杜月笙在红庙开了香堂,收了江肇铭——这不但是杜月笙第一次开山门收徒弟,也是他真正自立地盘的起点……
第二节 大闹赌场,消除风波
杜月笙在收了江肇铭这个得力干将之后,赌坊的生意比之前更红火了——敢于跟人玩命的江肇铭就如同一只“疯狗”,但凡到杜月笙掌管的赌坊中来玩赌的人都不敢再造次了,其他的一些帮派也因为惧怕江肇铭而很少前来闹事。
但是,“疯狗”终归是“疯狗”,江肇铭就如同一把双刃剑,这个做事情脑袋缺根弦的家伙在替杜月笙看好场子的同时,也差点成为了砸掉杜月笙场子的人。
一天,江肇铭看赌坊里面没有啥事儿便想去赌博,可是按江湖规矩他是不能在自家的场子里赌的,所以他便跑到隔着几个巷子的严九龄的赌坊里去赌。严九龄是英租界的大亨之一,他的权势一点儿都不逊于法租界的黄金荣。
严九龄的赌坊规模也很大,赌局有轮盘、牌九、摇摊三等。很多的上流的富商阔少学英国绅士派头,在轮盘上赌输赢,一般的斗天杠、翻么三的牌委;最次的则是摇摊。摇摊,俗名又叫掷骰子。赌柜上放口摇缸,盛三枚骰子,赌客下注猜点子。这种赌法简单,开缸便见颜色,直截了当。江肇铭喜欢这种简单明了的赌法,这天他一来便玩起了这个。
可谁知,江肇铭这天走了背运,几乎把把都输,输得他额头上直冒汗。等赌到一个时辰之后,江肇铭不但输光自己身上的现钱,还把从庄家那里借的一大笔高利贷也输出去了大半,气得他不停地喊着:“去他娘的,老子这手是被马蜂蛰了还是被骚婊子的尿给浇了,把把输,庄家,你手里的那骰子不会是做了手脚了吧?”
赌场最忌作弊。他说这话自然有碍严九龄的声誉,庄家见江肇铭出言不逊,连连冷笑道:“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小心说话歪了舌头。”
“哼!老子我全下注了,三点!”
江肇铭一看庄家那满脸讥笑的神态,不禁勃然大怒,将面前的一百多块银洋全推了出去。当时的上海,一担大米也不过才八块银洋,江肇铭这一把的赌注无疑下得很大。瞬间,赌场上的气氛就紧张起来了,赌坊里的其他赌客都扔下手里的牌围过来看,但是所有人都不吭声,赌坊内一片安静。
只听得庄家手里的骰子碗发出一阵“哗啦”声,突然那只手猛地按在了桌子上,庄家抬起头看了一眼江肇铭,接着喊道:“开!”
骰子碗盖揭开,一旁观战的赌客们都伸长脖子凑过去看。碗里三颗骰子,两个四,一颗二点——“二”,坐庄的统吃,江肇铭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顿时傻了眼。
赌场有个规矩,一局揭晓,要等桌面下的输赢全部收支两清,方可盖碗。随后摇几下,换掉旧的,这叫做“洗碗”。然后庄家再请赌客下注,猜赌碗里骰子的点数。可谁也没有料到,就在江肇铭最后的赌本就要被吃掉的时候,庄家却出现了一个小失误,只见其擦了一把冷汗,顺手盖上摇碗,又摇了几下,再伸手来拢筹码。江肇名正处在懊悔、愤恨之时,无意中看到了这一幕。
“慢着!”江肇铭冷不防喝道。这时他急中生智,使了乖巧。他见庄家先盖碗,后结账,正犯了赌场的大忌。此时,他惊跳起来,笑嘻嘻地说:“老兄,碗里的是三点,你睁开眼珠子看看。”
庄家往桌面上一瞧,不禁吓了一跳,连连跺脚,暗骂自己糊涂。
抓住对方纰漏的江肇铭怎会轻易就放过呢?还没有等对方回过神来,江肇铭就一把按住庄家手里的骰子碗,回过头对围在赌桌周围看热闹的赌客招呼道:“各位大哥可都看见了啊,现在碗里明明是三点,庄家休想赖账!”
“你这厮,胡说什么,我刚才摇出来的二,在坐的各位可都是瞧在眼里了!”庄家毫不示弱地说道。
“拿什么证明?现在碗里是三还是二?”江肇铭一副咄咄逼人地口吻喊道。
“我看你是活腻了,敢跑到严九龄严大爷的地盘上撒野来了!”
“严九龄是混那条道上的?他又是个什么鸡巴蛋?他开赌场就敢光天化日之下讹人?”
周围的赌客们做梦都没有想过竟然可以在严九龄的赌坊里碰见一个骂严九龄的人,这一下子所有人都来了精神,纷纷伸长脖子看着,看庄家要如何收场。
“这位兄弟,你是混那条道的?老严我可曾有得罪朋友你的地方?”
就在江肇铭扯着嗓子跟庄家争论的时候,坐在里间的严九龄带着一群打手站在了他的背后。
江肇铭回头看了一眼,原来大名鼎鼎的严九龄竟然是一个一脸和善的人。不过,混江湖混了好多年的江肇铭深知:那些表面和善的人往往更为阴险毒辣,要不然严九龄能成为与黄金荣平起平坐的江湖大佬?
“严老板啊,久仰久仰。”江肇铭抱拳作揖后,一脸无所畏惧地跟严九龄打招呼。
“输了就赔,愿赌服输,这是江湖规矩,我严某人还不敢随意更改江湖规矩。把输他的钱都给他。”
庄家看了一眼严九龄,没敢多说什么,只能恶狠狠地瞪了江肇铭一眼,将一大堆银元堆在他面前。而站在一边的江肇铭心里却明白,今天这事儿是闹腾大了,看来今天要想活着走出这里是不太可能。一想到这里,江肇铭反倒不害怕了,从来就不怕死的他一想到死反倒比之前更加嚣张了。
“严老板也是上海滩上的头面人物,我这个小瘪三能见到严老板一面可谓是三生有幸了,久闻严老板的赌技是打遍上海滩无敌手,严老板要是赏脸的话,我今天就跟严老板赌一把,赢了我不但要拿钱还要从这里活着走出去,输了我就把钱跟命都留在这里!”
看着江肇铭那一脸的轻蔑,严九龄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子就蹿了上来。不过,隐忍功夫极佳的他并没有在脸上显露出一丝一毫的怒气,只是冷笑了一声后坐在了江肇铭的对面,然后盯着江肇铭的眼睛看了几秒钟后作出了一个开赌的手势——庄家又一次开始摇晃手中的骰子碗,而江肇铭也将面前的所有银元都推了出去……
赌坊中的气氛再一次开始凝固,除过严九龄和江肇铭,周围的人都紧紧地盯着庄家手中的骰子碗,没有人敢发出大的声响,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显露出紧张之色。
“哗。”
庄家重重地将骰子碗扣在了桌面上,但是就在他将要打开的那一瞬间,严九龄伸手按住了骰子碗。
“朋友,贵帮有多少船?”
跟周围其他人一样等着骰子碗揭开的江肇铭先是一愣,猛记起这是青帮内的暗语,忙答:“1991只。”
严九龄在桌面上一连摆开三只茶杯,眼睛盯着对方,一连斟了三个半杯。江肇铭会意,这是查问他在青帮的辈分,他是杜月笙的门徒,“悟”字之下的“大”辈。严老九与“通”字辈并肩,要高出自己两辈之上。他连忙伸出大拇指在桌上点了三下,表示晚辈的自谦。
此时,严九龄才明白这小子不过是个刚入堂的小角色。他当场换了脸色,冷笑一声:“朋友,对不起,我这赌场可打烊了。”
说罢,他站起猛喝一声,“来人,给我关上大门,收档!”
这一声不要紧,如同炸雷一样,吓得赌徒们各个魂飞魄散,众人都一窝蜂地向门外蹿出去——收档,这可是火拼的信号。严九龄更狠,他要把在场的赌徒们全部吃掉!在场的赌客纷纷奔向赌场后门,争先恐后,夺门而出。胆小的早已脚底抹油溜之大吉。那些肥头大耳的阔佬们动作迟缓,只得僵在那里。
此刻,江肇铭才知道严九龄是压根就没有想着放过自己。他强作镇静,举手打着四方揖,嘴里边喊着边往门外退去:“严先生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严九龄冷笑道:“乳臭未干,也敢来我这儿撒野,看我不收拾你!”
一个保镖从账柜上拎了一袋子大洋,朝江肇铭丢去,喝道:“小子,赏你的!”——就在那袋银元砸中江肇铭脑袋之际,功夫不错的江肇铭一脚就将银元袋子踢飞了过去,正好砸在坐在椅子上的严九龄的肩膀上,由于这袋银元非常之沉,因此飞过去的力道非常大,只听得严九龄发出“哎呦”一声惨叫,人跟屁股下的椅子都翻到在地。
老大被砸翻了,这下把一旁的那些打手与保镖都吓坏了,有人急着去抓江肇铭,有人急着去保护严九龄,再加上乱窜的赌客,整个赌坊马上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这时候,见过各种打架斗殴场面的江肇铭马上趁着混乱冲到门边,一脚一个将守在大门旁的两个打手踢翻在地,然后夺门而出……
杜月笙的开山徒弟江肇铭大闹赌馆、英租界大亨严九龄收赌档的消息,第二天便传遍了上海滩的街头巷尾。
这一回,严九龄的面子算是丢大了,不过,杜月笙也算是摊上大事儿了。
严九龄是英租界的头面人物,与黄金荣旗鼓相当。如今,他在黄门手下的一个小角色面前收档,无疑是给黄金荣、杜月笙出了个难题。黄公馆顿时一片惊慌,风声鹤唳,颇有草木皆兵、应付事变的架势。
当差的不敢惊动黄金荣,赶紧先把这件事告诉了刚刚出道的杜月笙,毕竟江肇铭是杜月笙的门徒。杜月笙一听着实吃了一惊,几乎脸都变色了。他初立门户就让徒弟闯下了弥天大祸,如果让黄老板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去,把那个饭桶给我叫来!”
江肇铭一步一停地挪进了杜月笙的屋子里。
“你这个混蛋,可给我招来麻烦了!”杜月笙骂完,又顺势狠狠地抽了江肇铭两个耳光。
江肇铭知道他闯了多大的祸,哪敢做声,“扑通”一声跪下,拼命地磕头求饶:“求师父饶命!”
杜月笙并没理会他,而是脑门子转得飞快,思考着解决问题的办法,他心想:“现在先要平息风波,不能让严老九捏着把柄,唯一办法,就是单刀赴会,随机应变。”
想到此,他怒气未消,喝了声:“跟我走一趟!”
“去哪儿?”
“去找严老九!”
事已至此,江肇铭也没有办法,乖乖地跟着杜月笙走进了严公馆。
这时,严九龄的赌场里一字排开十几名彪形大汉,杀气腾腾。严九龄旁若无人地坐在太师椅上喝闷茶。
杜月笙对着他双手一拱:“严老板,小徒失礼,杜某上门来负荆请罪。”不等严老九回话,杜月笙对江肇铭一招手道:“畜生,还不跪下!”
江肇铭扑腾一声跪在严老九面前,说道:“严先生,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望你老人家高抬贵手。”说着,捧上大洋500块。
“严老板海量,能否给杜某一个面子,网开一面?”杜月笙也跟着说道,“到时我约朋友为严老板捧场!”
严九龄原是摆下鸿门宴,打算让刚出道的杜月笙尝尝他的威势。不料,杜月笙从容自在,以守为攻,上门请罪,又不卑不亢,不失黄门身份,不由得暗暗佩服。只见他一仰首,哈哈大笑起来:“不愧是黄老板的门下,好说,好说。”他回头招呼当差的,“看茶。”
就这样,杜月笙和严老九又坐了下来。杜月笙一边陪着严老九喝茶,一边赔礼,言语又不时把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利害点破,一席话直说得严老九点头不止。最后,严老九满意地说:“承蒙你如此讲义气,再有黄老板的面子,这件事就既往不咎了。”
“如此,月笙告辞了!”
“送客!”
一场风暴,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当时,在场的无一不为杜月笙捏着一把汗,站在一边的江肇铭更是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次危机,这些危机对于每个人来讲,就是一道道坎。面对这些坎,必须得一步步小心谨慎地跨过去。杜月笙用“吃眼前亏”来换取未来更大的利益,避免因为不吃眼前亏而蒙受巨大的损失或灾难。他带领徒弟上门请罪,可以说是一种以退为进,以守为攻的策略。临危不惧,并且勇敢地面对,同样是杜月笙一惯的办事风格。
小心驶得万年船,杜月笙就是这样一步步走来的,所以他随时准备着面对突然的变化。这样他才能看清脚下的路,并把它走好。从江肇铭惹祸这件事上可以看出,杜月笙已经越来越熟悉上海滩的游戏规则了。
回到自家赌坊后,江肇铭不仅对杜月笙感激不尽,而且把这件事添油加醋,吹得天花乱坠。慢慢地,杜月笙在英、法租界声名鹊起。他既能单枪匹马地和严老九去较量,他也已经有资格和黄老板、严老九一辈人物相提并论了。
“杜月笙”这三个字也开始在上海滩传得越来越传奇了……
第三节 趁火打劫,建立“小八股党”
正当杜月笙的名头越来越响,被外界公视为黄公馆中的实力干将,帮助黄金荣将法租界三大赌坊生意做得更加红火之际,黄金荣的烟土生意却因为一个人的出现而遭遇了大麻烦——这个人就是英租界的另一位头面人物,沈杏山。
沈杏山,英租界巡捕房的探目,他与英租界巡捕房的其他八人组成了一个流氓集团,外号“八股党”,声势之大,手段之黑辣,一点儿都不在严九龄之下,他们之前也跟黄金荣一样做“抢烟土”(以巡捕房之名抢劫烟土商)的生意,但是后来却渐渐地由“抢烟土”变成了“护烟土”——与那些烟土商达成协议,收取巨额保护费,从而确保烟土商们不再被人以巡捕房的名义“扣押”。
沈杏山的“护烟土”生意越做越大之后,野心勃勃的他并不甘于只靠英租界巡捕房去捞钱,而是直接打入了上海滩的两大缉私机关:水警营与缉私营,甚至担任了这两个营的营长之职,彻底控制了这两个缉私机构。如此一来,官盗合一,沈杏山化暗为明,公然以缉私部门的枪杆子为保护,烟土一到吴淞口外,便一路畅通地运到了英租界,成功控制了上海的大部分烟土生意——黄金荣的手下以及其他流氓团伙再想抢土,便没有往昔那么容易了。
沈杏山的手越伸越广,人少、地盘小的法租界探长黄金荣自然不再被他放到眼里。但,沈杏山毕竟与黄金荣都是上海滩上混场面的人,整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自然也不好把关系弄得太僵。所以,沈杏山在决定一统上海滩烟土生意之时,便派手下前去跟黄金荣打招呼——打过招呼,就算是以后翻脸了,也不能算他沈杏山不义!
当沈杏山派“大八股党”之一的谢葆生给黄公馆打过招呼后,整个黄公馆立马炸开了锅,金廷荪等黄金荣手下的得力干将都要带人去跟沈杏山火拼。不过,黄金荣最终还是将金廷荪等人给压了下来,毕竟现在去找沈杏山火拼肯定会吃大亏,人家现在的势力多大呀!着急之时,黄金荣马上想到了杜月笙,这个脑瓜子很灵活的家伙一定能够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然而,令黄金荣没有想到的是,他派去找杜月笙的人还没有出门,杜月笙就已经知道了黄公馆内发生的一切,而更令黄金荣想不到的是——杜月笙已经从黄公馆所遭遇的不利局势中看到了一个做大做强的好机会:趁火打劫,要求黄金荣让自己扩大势力,表面上是为了对付沈杏山,实际上是趁机建立自己的小队伍。
“师父,我觉得咱们现在应该智取,而不是着急着去火拼。”杜月笙一走进黄公馆问过黄金荣安好之后,张口就来了这么一句。
“怎么智取法?”黄金荣一脸着急地问道。
“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听说书先生讲《三国》,我们现在之所以拼不过沈杏山,除过咱们的实力不够强大之外,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我们不够狠,咱们黄公馆的人出去收个保护费、抢个烟土都不成问题,可是又有几回是干过杀人的买卖?”
“杀人岂不麻烦大了?虽然出了人命官司我还摆得平,可是天天出人命官司那我就做了法租界的外国领事也弄不平!”黄金荣瞪了杜月笙一眼,有些失望地说道。
“师父,沈杏山杀的人比咱们多,可他不也没事么,只要把事情做得够干净,黑包公转世也查不出是咱们干的!他沈杏山之所以能有今天,就是因为‘八股党’个个都是狠角色,而且他们又忠于沈杏山,所以杀人越货的买卖做了那么多几乎不出纰漏,咱们像他那样干也能成事!”
杜月笙一脸坚定地说完,坐在黄金荣一边的桂生姐马上点头称是,并很有信心地对黄金荣说道:“阿笙这话没错,只要咱们比人狠,就没有人敢这么狠地对待咱们!”
“亡命之徒整个上海滩遍地都是,可是要找几个有真本事又忠心肯卖命的岂是那么容易?我最信得过的不就是他们几个么?要是连金廷荪还有阿笙你们几个都折了,那我以后还怎么在这上海滩上混下去呢?”
“师父,您若信得过阿笙,这件事情就交给阿笙吧,我保证让沈杏山想一统上海滩烟土生意的意图不会实现。我相信我能给师父您也带出另外一支‘八股党’来!”
杜月笙说完这句话,便一下子跪倒在了黄金荣面前,又从腰里拔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举过头顶呈在黄金荣面前,“师父,如果阿笙有辱师命,那么就请师父用这把匕首取了我这条贱命,阿笙活着就是为了帮师父打下上海滩,死又何惜!”
杜月笙的这一举动令黄金荣和桂生姐既意外又感动,他们一直在重用杜月笙的时候又防备着杜月笙,现在危急关头站出来的人却是这个他们并不真正信任的人。
“阿笙,站起来,你现在就去干吧,要多少钱直接找桂生姐拿,需要师傅的巡捕房配合的时候只管找我,把沈杏山干掉让我黄某人也能有朝一日统管了上海滩的烟土生意,你就是我黄某人的头号干将,这上海滩我也分你一半!”黄金荣身上的血性被杜月笙给激出来,站起来猛拍了一把桌子,然后一脸坚定地对杜月笙说道。
从黄公馆出来之后的当天下午,杜月笙就让徒弟江肇铭去找他早就相中的几个狠角色——这几个人都是他这几年间交的铁哥们。几天后,杜月笙就组成了他的“小八股党”,堂而皇之地成为了黄公馆中除过黄金荣之外,又一个有自己“亲兵队”的人物。
这八人中,第一位是杜月笙的老朋友,第一次见面就大打一架的“阿根”顾嘉棠。他方头大耳,个子不高,却有着霹雳火、猛张飞的个性,是“男儿由来轻七尺”一型的侠义人物。
第二位是大名鼎鼎的芮庆荣。芮庆荣以膂力过人而闻名于上海滩。他祖上世居上海曹家渡,以打铁为生。芮庆荣自幼练就一身过硬功夫,膀阔腰圆,膂力过人;脾气急躁,大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拼命三郎之风。
第三位是“花旗阿柄”叶焯山。“阿柄”是他的小名,“花旗”在上海人心目中意指美国,因为美国的星条旗看来似乎花纹很多。叶焯山曾在美国领事馆开过汽车,因此得名“花旗阿柄”。叶焯山的绝活是枪法准,在任何一个房间里,无论何时何人向天花板抛一枚铜板,无论他本人隔着羊毛围巾、大衣皮领还是西服绑紧,都能迅速从肋下抽出手枪,一弹击中到达最高点未来得及坠落的铜板。
第四位是球僮出身的高鑫宝,他个子高,骨头硬,在网球场上给外国人捡球,训练出一口无师自通的英语,和眼疾手快反应敏捷的本事。论头脑灵活和随机应变,在“小八股党”中无第二人可比。
这四人便是日后闻名于上海滩的“小八股党”中的“四大金刚”。
另外四位是杨启棠、黄家丰、姚志生、侯泉根,都是卖气力的苦工出身。平时见多了江湖中人的奢侈和阔绰,巴不得有个一试身手的机会。尽管他们不在白相地界,但杜月笙的鼎鼎大名早已如雷贯耳。在他们的心目中,杜月笙早已是大亨了,如今能和“亨”字号人物称兄道弟,简直就是一个筋斗翻到了青云里。
在“小八股党”组建的当天,杜月笙便把这支队伍带到上海豫园大假山的望江亭上,一排九人齐刷刷地站在亭子里,凭栏远眺。但见江面上帆船点点,沿江码头一片繁忙。
“看到没有,吴淞口!”站在正中的杜月笙用手指着远处的吴淞口,铿锵有力地说,“现在,我们就是要从那里开始,把沈老大切断的财路接起来!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出人头地,才能成为人上人!”
站在杜月笙身边的八个兄弟的眼睛都顺着杜月笙所指的方向,一齐远眺着吴淞口,一个个脸上写满了兴奋,看上去恨不得马上就开始行动。
回过身,岸边的棚子里已挂好“刘关张桃园结义”的锦绣挂幅,石桌上摆好猪头三牲,两侧燃起一对蜡烛,三支线香。
九个人排成两行,跟在杜月笙两旁和身后,面向“刘关张桃园结义”锦绣作揖,下跪,起誓:
“关帝神明在上,我等九人,义结金兰,共闯码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若有异心,天打雷轰……”
起誓之后,仆人送上一酒坛。杜月笙打开盖子,倒满一只大海碗,抽出匕首,朝左手食指一划,鲜血滴入碗中。其他人依次效法。
然后,杜月笙端起大海碗,猛地喝下一大口,将海碗递给顾嘉棠。顾嘉棠喝过后依次下传。
——这就是杜月笙和他的八个把兄弟,后来威震上海滩的“小八股党”。
——1918年的冬天,杜月笙终于有了争夺上海滩的资本!
第四节 由徒弟变为兄弟
杜月笙是一个天生就讲义气的人,与顾嘉棠等人结成拜把子兄弟之后更是不分彼此,兄弟要是有什么需要他马上站出来解决,使得这八个把兄弟对他十分敬重,都打定了主意要跟杜月笙出生入死、患难与共!
不过,义气归义气,在做事的时候杜月笙绝不含糊,只要谁出了问题那就得承担责任,所以他的“小八股党”不但团结一心还非常的有纪律性,就像是一支出色的小部队——他们每一次行动都会执行非常严格的行动方案:精密的调查,妥善的布置,猛如鹰隼的动作,疾似狡兔的撤离,他们要以神出鬼没的行动,痛击“大八股党”对烟土财香的垄断。
然而,要想成功“狙击”沈杏山的“大八股党”却并非易事!
此时,沈杏山已经放手大干了,“大八股党”接货有了武装押运后,方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烟土商们早已在沈杏山的帮助下大发其财,资金非常雄厚,均以每艘10万银元的“天价”,包租远洋轮船,将烟土直接从波斯口岸运到上海,每船动辄以千百吨计。运送烟土的外轮抵达吴淞口外的公海后,“大八股党”这边早已接到电报,将接货的小船舢板排成队,由便衣军警荷枪实弹,沿途保护,前往接船。小船装货之后,依旧列队而行,经高昌庙、龙华而进入英租界。
沿途岸边,更是军警林立,在这种情况下,再也没有“挠钩”、“套箱”抢烟土的机会了!
但是,这一切对杜月笙来说却并非没有机会,因为他是一个非常善于找对手破绽的人——在“小八股党”组建的第二个月,杜月笙便带着他们向沈杏山和他的“大八股党”们动手了。
那天凌晨三时,北风不停地从黄浦江面上急速刮过,巨大的波浪让浓浓夜色中透露出一股子恐怖的气息。在不远处的吴淞口外,突然有两枚信号弹升腾而起,两道雪白的白光从夜幕中划过。十余艘小船舢板沿着黄浦江岸线急匆匆地行驶过来。
熟悉内情的人都知道,这就是“大八股党”在为烟土商接船之时所用的信号弹。
这天晚上,“大八股党”们接的烟土船是一个潮州大烟土商的,负责护送的就是替沈杏山给黄金荣传话的谢葆生。当小船舢板从大烟土船上卸下货后,谢葆生便迅速指挥小船舢板列好队型撤离吴淞口。最后一艘小船上装得却不是烟土,而是负责巡视海面的军警,有四五个全副武装的人。
不料,就在最后这艘小船准备驶离吴淞口的时候,几个衣衫褴褛、浑身上下满是污泥的叫花子突然出现在了这艘小船的旁边。
“干什么的?滚一边去!”一名军警在看到这几个叫花子之后,马上端起手中的枪厉声叱责到。
“大爷,小的们有事儿报告,刚才在那边发现了几个私贩烟土的人,每人肩头都扛着大烟土箱子,看样子货量不少。”站在最前面的一名乞丐弓着腰哆哆嗦嗦地说道。
“嗯?真的假的?”
站在小船中间的一名当官的站出来问道,他一听说有人私贩烟土,马上来了兴致——要是抓住这几个私贩烟土的,不但能够打发一笔横财,到时候还能够跟上边邀功领赏,岂不是一举两得的美事儿?
“是真的,大爷,小的们看到你们的船在这边就赶紧跑来报告,希望大爷立功了能给小的们打赏点,好弄点喝酒钱。”
“那就好,赶紧带我们去,慢了就可能追不上了。”
那名当官的一听乞丐们这样说,马上一挥手就带着船上的其他几位军警跳了下来。可是,令其没有想到的是,当他们刚一靠近这群乞丐,一柄柄寒光闪烁的匕首便迅速地从他们的咽喉处抹过——刀锋一闪而过,几个军警除过哼唧出了一声之外,便马上被身旁的乞丐们紧紧地箍住了嘴巴,他们手中的枪械也在一瞬间被夺了过去,一小会儿之后,吴淞口外的堤岸上便多了几具全身赤裸的尸体,他们的衣服早已经被那几个乞丐扒下来穿走了……
那几名换上军警衣服的乞丐马上架起船向着谢葆生的船队追了上去。半个多小时后,谢葆生运送烟土的船队中便接连又有两艘小船悄无声息地翻了,船上的人都没有来得及哼上一声,便纷纷沉向水底变成了水鬼,风声、水声,在江面上汇成震耳欲聋的和弦。一切的声音,全部被淹没在这声势浩大的和弦中了,一只只装满烟土的麻袋悄悄地浮上了江面。
不知从什么地方划来一只小船,将麻袋一只只钩近,拖上小船。转眼之间,小船箭一般地驶向岸边……
第一次出手就旗开得胜,杜月笙率领“小八股党”干掉了沈杏山手下十余号人的同时,还抢得一批价值几万银洋的烟土,这令黄金荣和桂生姐对他更是刮目相看。
杜月笙回到黄公馆后并没有表现得太过得意,而是像之前一样保持着谦恭、低调的态度。可以说,这种事不张扬的风格就是杜月笙能够在高手如林的上海滩成就一番事业的主要原因之一。
坐在一旁的黄金荣对于这位小自己二十多岁的“神奇小子”非常的欣赏,通过此次行动他已然明白:金鳞岂是池中物,这个从浦东乡下来的穷小子拥有这般手段,他日后定能成为上海滩上的头面人物!
“阿笙,你真是好手段,为兄这双眼睛很少看错人,但是对你兄长我却是看错了,原先我以为你是员将才,现在看来你是个帅才。为兄的黄公馆可真是屈待了你啊!”黄金荣一改往日与杜月笙谈话之时的强势态度,如此纡尊降贵地说道。
杜月笙根本没有想到,“师父”黄金荣竟然会称呼自己为“兄弟”,不由得心生一片忐忑,虽然自己刚刚干了一笔大买卖,为黄公馆出了一口恶气,但是黄金荣如此称呼实在让他一时间无法接受。
“师父,您这真是太看得起阿笙了,阿笙就是肝脑涂地也愿意跟在师父身后,鞍前马后,为师傅和师娘打拼,阿笙敬师傅一杯。”杜月笙猛地跪下来,端起一杯酒举在黄金荣面前。
“好,不过,阿笙,以后师父就不必叫了,直接称我为兄长即可!”
黄金荣说完之后,接过杜月笙的酒杯一饮而尽。跪在一边的杜月笙还想在说两句“尊师重道”的话,黄金荣摆了摆手让他打住了。
此次抢烟土生意做成之后,杜月笙和他的“小八股党”比之前更加谨慎了,毕竟沈杏山不是一个容易得罪的主——沈杏山在得知这次烟土被抢之后大发雷霆,手下的人几乎将上海滩翻了个底朝天,但是鉴于杜月笙做得实在是太过隐蔽,“大八股党”带着众多喽啰辛辛苦苦查了半个月还是没有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不过,谨慎归谨慎,已经尝到了甜头的杜月笙一旦发现机会就会率领“小八股党”果断出击。由于运土途径水陆兼程,路程相当长,即使人手再多,“大八股党”也防不胜防。杜月笙便率领他的“小八股党”,趁月黑风高,或雨雪载途,适时出击,来无影,去无踪,窥伺到一个空隙,立刻一拥而上,抢到一包两包,掉头就跑。由于每次布置周密,出手方式不同,令“大八股党”无从防范。
随着杜月笙的业绩越来越出色,他这个黄金荣新近认的“兄弟”也摇身一变,成为了可以在黄公馆中随意出入的“杜先生”。渐渐地,杜月笙也学会了黄金荣的作风,一清早跑茶楼,听听市面上的行情。他穿着长衫,戴着时兴的礼帽,袖口的雪白衬里向外挽出一圈,口衔象牙烟嘴,斯斯文文地踱着方步,俨然一个大老板了——从沈杏山手中抢烟土的事情都交给“小八股党”们去做了,他则是深刻领悟了“大盗不操戈”的道理,做大生意不必亲自上街叫卖,捞大钱并不需本人动手。
人生如棋,平庸之辈往往只能看到眼前的一两步,而高明的棋手则能看出后五六步甚至更多。杜月笙遇事能处处留心,比别人看得更远、更准,这样做出的决策才可能切合当时环境的需要,才能获得更大的成功。他开赌场、抢烟土,同样比其他人多一份心计,赌场开得圆满,抢烟土抢得神不知鬼不觉,方方面面都能照顾得很好,真可谓不同凡响之人。
第五节 抓住商机,成立三鑫公司
在江湖行走,那就必须拥有敏锐的嗅觉,比对手先一步嗅到商机才能够战胜对手。
毫无疑问,杜月笙就是这样的人,他在经营赌坊和抢烟土的同时,也开始积极地寻找踏入政商圈的跳板。
一日早晨,杜月笙正坐在“老正兴”茶楼的雅间内品茶听戏,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搅扰了他的雅兴。有点不高兴的杜月笙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抬头一看急匆匆跑进来是徒弟江肇铭。
“出啥事儿了?”
“师父,我刚刚打听到一个消息,新任淞沪护军使何丰林与警察厅长徐国梁搭上了一班富商,集资1000万,合股组织‘聚丰贸易公司’,名义上是经营地产,实际上是贩卖鸦片。”
商业嗅觉敏锐的杜月笙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政府官员公开涉足烟土业务,这说明其接下来要干的事情必然是重新整合上海滩的烟土市场。所以,不等江肇铭将话说完,杜月笙就站起来直奔黄公馆去找桂生姐。
杜月笙的想法是开一个烟土行,但他知道,黄金荣碍于身份,不会答应公开卖“土”,于是避开黄金荣,先去找桂生姐商量。
一进门,桂生姐听完杜月笙的想法,便点头赞同,这么赚钱的生意放在谁面前也都不会拒绝的。
“但是……这件事情还是先不要让黄老板知道,等咱们做起来了再说,毕竟他是法租界的人。”桂生姐说道。
“这——这,行吗?黄老板不知道的话,会不会怪罪下来?”杜月笙听桂生姐这样说,心里不禁忐忑了起来。
“怕什么,天塌下来有我给你撑腰,小赤佬,你放手去干就成!”桂生姐嘴角露出温柔地微笑,口吻却是那么的斩钉截铁。
看桂生姐如此的坚决,杜月笙不禁在心里感叹道:“桂生姐真是女中豪杰,如此大的一桩买卖,她直接避过黄老板就拍板了。”
“干这桩买卖需要多少钱?”桂生姐又接着问道。
“需要买一幢洋房,在加上货款等费用,总计需要6万银洋。”
“好,钱不是问题,哪些人入伙,各人负担多少股本?”
“我是这样打算的,不管黄老板知不知道都要算他一股,而且是大股东,桂生姐和我还有金廷荪再参一股,每人一万五千银元,总股本6万银元。”
“这样吧,还是把钱筹得充裕一点吧,我跟黄老板算一股,出资4万银元,你跟金廷荪每人出资2万银元,总股本8万银元。”
股本由6万涨到了8万,这么多钱运作起来自然要宽裕不少,但是站在桂生姐面前的杜月笙却皱起了眉头,虽然他最近干得风生水起,用日进斗金来形容也不为过,可实际上他为了笼络兄弟和在道上建立更丰厚的人脉关系,大把的钱都散了出去,猛地一下子要拿出2万银元来,实在是有点儿力不从心。
“怎么,2万块钱你拿不出来,杜大老板?”
看见杜月笙皱起了眉头,了解他的桂生姐立刻知道了他的难处。
“差多少?”
杜月笙听桂生姐这么说,嘴角露出了一丝顽皮的笑容,但是并没有回答。
“小赤佬,瞧你那奸猴样子。”桂生姐笑着说道,但是这笑容里带着嗔怪和宽容、也带着妩媚和暧昧。
“记住,你现在不是孤小人一个了,娶妻生子,肩上就担了责任。给朋友花钱,不能花脱了底。”
桂生姐说完打开保险箱,取出两万块钱的钱庄庄票,交到杜月笙的手上。
这一刻,杜月笙觉得,桂生姐更像慈母,像姐姐,言语间透着的那种亲情,已经远远超过了两人之间的暧昧关系。他甚至有些不明白,这么好的女人为什么会跟了黄金荣。黄金荣那一脸的浅麻子、五短的身材,永远挺胸腆肚、敞胸露怀、“三字经”不离口的做派,哪一点配得上桂生姐这样既精明强干,又温柔体贴的好女人!
杜月笙心里感动极了,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桂生姐对自己的好都记在了心里。收起两万元庄票,杜月笙便下楼去找金廷荪。
在黄公馆,杜月笙和金廷荪是走得最近的弟兄。同是黄老板和桂生姐的心腹大员,两人一文一武,在黄公馆的诸项事务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金廷荪是浙江宁波人,绰号“金阿三”,是素有“长江一只虎”之称的青帮“大”字辈王德霖的关山门弟子,属于“通”字辈,比杜月笙高一辈。但由于两人私交甚好,杜月笙从不称他“爷叔”,终其一生都是喊他“金三哥”。
金廷荪心思缜密,精于盘算,善摸行情,算盘子打得十分精确,是黄公馆唯一的“理财家”。所以说到合伙开公司,杜月笙和桂生姐都想到了金廷荪。
这会儿金廷荪正在混堂里“水包皮”。杜月笙找到金廷荪,如此这般一说,金廷荪一听,好事啊!立马答应下来。两人在洋盆房间隔着张茶几,就开始商讨公司章程等诸项事宜,最后商量公司名字。杜月笙想了想说:
“三鑫。”
“三鑫?”
“一二三的三,三个金字的鑫。”杜月笙笑着说,“老板的名字里有个‘金’字,你的尊姓也是‘金’,就我杜月笙没有金,只好托你们的福,算一金吧!”
三鑫公司成立之后,由杜月笙担任董事长,金廷荪则出任总经理一职。三鑫公司的地点设在法租界自来火街宝成里二号,写字间和仓库连在一起,从弄堂口起有一道道的铁栅栏,安南巡捕夜以继日分批守卫。
由于一开张便生意红火,黄老板不久便听到了风声。黄老板历来珍惜羽毛,珍惜他在巡捕房总探长的职位,又一贯处事谨慎,因此烟赌两档生意从来不曾公开出面。如今见这一爿公司已经热火朝天地干起来了,自然乐得分肥,哪里还有反对的道理。
杜月笙见黄老板默认了,赶紧和金廷荪一起,笑眯眯地呈上账簿。黄老板一看盈利数字,很是吃了一惊,两个小兄弟居然做出这么好的成绩。此后,黄金荣开始参与公司事务,做起了三鑫公司的幕后董事长。
三鑫公司包揽了法租界烟土的全部零售与批发,业务做得红红火火。
但和英租界相比,仍然是小巫见大巫。当时财力最雄厚的潮州帮大烟土行,郭煜记、郑洽记、李伟记,以及本帮人士所设的广茂和等,都开设在英租界棋盘街麦家园一带,属于“大八股党”的势力范围。三鑫公司想拓展营业,一时难以冲过“大八股党”把定的那道关口。
恰在此时——刚刚进入1919年,国际社会宣布禁烟,禁烟会议将在上海公共租界召开。消息传来,杜月笙为之一振——
公共租界即英租界,在英租界召开禁烟会,那些财力雄厚的烟土行岂能坐以待毙?要想继续发财,只有一条路:迁居法租界。
然而,杜月笙和他的“小八股党”还没来得及欢呼雀跃,北洋军阀政府的一道禁烟令便颁布下来,令曰:鸦片危害最烈,已经明颁禁令,严定专条,各省实力奉行,已着成效。惟是国家挽回积习,备极艰难。所有前次收买存土,业经特令汇集上海地方,克期悉数销毁。……致私种、私运、私售,均将厉禁,并当各懔刑章,勿贻伊戚。
当金廷荪将一纸禁烟令带给杜月笙的时候,杜月笙正在三鑫公司的大写字间里踱步,正在考虑着怎样从“大八股党”手里,接过英租界那一大批土商的保护权。
金廷荪将禁烟令念了一遍,然后说:“看样子北洋政府真要借禁烟会在中国禁烟!”
“没那么简单。”杜月笙说,“外国人只要有税可收,只要那些头头脑脑的有红包拿,有油水捞,才不会理会中国的禁烟令。”
“道理是这么道理,可北洋政府选中这个时候下禁烟令,分明是想借机在租界禁烟。”金廷荪提醒说,“月笙,我们还是小心一点,想办法应付一下。”
“是要应付,三鑫刚刚开张,不能就这么让他给禁了!”
第二天,金廷荪又带来了最新消息:北洋政府总统徐世昌派出的禁烟专员张一鹏,将于1月17日抵达上海。
“听说沈杏山已备了一份厚礼,我们也应该早做准备。”金廷荪通报说。
“这次北洋政府动静弄得这么大,送铜钿未必解决问题。”杜月笙思谋着。
“不送铜钿,那不就等着让他开刀吗?”金廷荪有些不明白。
“送铜钿的,必定少不了。”杜月笙分析说,“可他最需要的,不是铜钿。既是在中国开禁烟会,人家自然看着你中国政府的举动,各界人士也都在看着。他要是不禁烟,回去没法向北洋政府交差。”
“你的意思是……”
“送铜钿不如送名声。”
“名声,怎么个送法?”
“就是一张纸。”
“一张纸?”
“对,把这张纸送给他,就等于给他送了名声。”
金廷荪有些明白了。杜月笙又对着他一阵耳语。金廷荪一边听,一边点头。
“好,我们马上行动,给他准备这张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