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胜老友陈松顺后,1954年夏天,杨官璘第三次来到上海,这时他已是弈国第一高手,所以一到上海,各游乐场的老板闻讯蜂拥而来,拉这位“财神爷”去自己的游乐场摆擂。杨官璘的棋事应接不暇,他接连在大世界、青年会、大新公司和青莲阁设坛摆擂。依然以无敌姿态横扫棋坛。
这时上海棋坛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盛况,两个擂台同时出现。一方以杨官璘为台主,董文渊、侯玉山为副台主的擂台,在大新公司游乐场摆开;另一方是以陈松顺为台主,何顺安、朱剑秋为副台主的象棋擂台赛,设于青年会,两个擂台对台开锣,真是热闹非凡。
擂台赛从4月到9月长达五个多月,全国各地的弈林高手踊跃奔赴上海攻打擂台,使得上海的棋战烽火连天,累月不息。这样的盛会谁不想一饱眼福呢?因此,全国各地的棋迷们纷纷前往上海观战。每场棋赛头天售票,门票一抢而空,容纳两千多人的座席,场场爆满。杨官璘如同三国的无敌战将吕布,大战天下各路诸侯。
由于杨官璘、董文渊同任台主,这年两人交手不多,总共才四局。第一局弈和。至第二局时,杨方摆中炮,先通左翼而后出直车,属于步步为营的先手缓攻的一种演变,董方则应以屈头屏风马,严阵待攻。由开始至十四着的平炮兑车,双方都是稳扎稳打,两人再度握手言和。
第三局弈于1954年9月。前半局双方开局咬得很紧。中变时,杨马走错位置,成为空着,让董文渊抢得车双炮攻势,并且多兵。但进攻中董一步叫将失着,给杨官璘乘机困住双炮,没法回防,杨得以车马炮兵从容反击制胜。整个转折,实在匪夷所思。
杨与董1954年的最后一局,下得也很精彩。董以单提马应战,不落下风,还取得多卒,但杨仍有先手,双方子力尚多,胜负依然难料。中局时,董弃马,以车炮沉底求攻。杨算准吃马无碍,接受弃马。以后一连串着法极为紧凑,稍一失误,立刻败局,纯为计算能力的考验。杨算度准确,应对细致,攻击凌厉,解拆亦妙,终于得胜。
据杨官璘的老友陈松顺回忆,杨官璘1954年的征沪之行,原本打算先在杭州旅行个把月,到上海摆擂台后,再去北京和北方名手观摩棋艺。但在上海给游乐场的场主拉住不放,只得写信邀请各方好手到上海比赛,一时高手云聚。
北方棋坛上的元老派代表人物——天津庞霭庭,得知杨官璘在上海摆设擂台的消息后,决定前往一会。于是便约好马国梁、马宽和北京名将侯玉山一同南下抵沪。
这时聚集在上海的棋手除了北方四大名将以外,还有广州、香港的杨官璘、陈松顺、曾益谦;北方四名手侯玉山、马宽、马国梁、庞霭庭,湖北的罗天扬,温州的沈志弈,以及当地的名棋手何顺安、朱剑秋、屠景明、高其等,真是群星熣灿,名将荟萃。他们或当台主,或攻擂台,或帮棋赛拉帮拉套,演绎了中国象棋史上的一场大会战!
首先上擂与杨官璘交锋的是北京名手侯玉山。
侯玉山,1911年生于北平一户普通的农民家庭,他读小学的时候,便常于课后到棋摊前观棋。受此影响,小学尚未念完,棋力已超过大人,因此被人称“小神童”,崛起后的侯玉山,在棋力上已超过了北方棋坛的几个甲级棋手。他棋风细腻、稳健、含蓄,布局虽不太讲究,但中、残局的功夫特别好。走子果断明快,算度准确,一着紧似一着,丝丝入扣,很少有错漏的地方,常使对方无懈可击,轻易不输棋,素有“太极名将”之誉,饮誉北方棋坛。
这次擂台赛,侯玉山和杨官璘约定赛十局。在第一局时,杨即锁住侯的单车炮,慢慢缩小包围,侯设下不少暗着,杨稍一不慎,侯马上可以解围,杨看破侯的陷阱,始终不上当,侯看解求无望,遂认负,这样杨先声夺人,胜了第一局。
侯玉山毕竟为北方数一数二的大将,败军之后,毫不示弱,尽力拼搏,终于在第二局扳成平手。此时侯玉山不敢轻举妄动,大施“太极”柔字诀,将阵地守得滴水不进,杨官璘使尽浑身解数,什么“挫功”、“抽丝功”十八般武艺都施展了出来,可还是攻不进侯玉山的阵地,两人一直这样胶持着,竟下了六局和棋!
两人下完第八局,已是午夜时分。杨官璘怏怏不乐地走出赛场,心中暗道:“侯玉山的棋真难杀进去,如此和、和、和,真比输了还难受呀!”
杨官璘回到东莞同乡会的住所,这才发现已饥肠辘辘,于是从夜宵摊子上买来几样可口饭菜,拿起筷子却难以下咽。一是连日鏖战,操劳过度,以至无甚食欲;二是他心挂棋局,他已和侯玉山对弈了八局,结果是一胜一负,其余六盘皆和,俩人无有高下,难分伯仲。仅剩的最后两局至为关键,杨官璘不要说输给侯玉山,就是再下盘和棋,总局数两人打成平手,对杨官璘这个擂台主来说,面子上也挂不住。此时,那三十二枚棋子好像三十二匹烈马在他脑子里跳跃。
夜已深,广州城早坠入了梦乡。但杨官璘却了无睡意,他在狭窄的房间里挑灯夜战。这时他面前同时摆了三个棋盘,上面是同一个棋局,但每一个棋盘上的每一步棋都有着不同的变化。
原来,杨官璘在把自己与侯玉山对弈过的八局棋,又从头至尾仔细地解拆了一遍,这是杨官璘多年养成的习惯:每当遇到重大比赛和强硬对手,他都会赛前备战,尽可能详尽地分析对手的实力,研究对手的棋风和棋路,做到“知彼知己”,这是他在棋坛公开而秘密的“致胜法宝。”
最后两局棋怎样才能战胜侯玉山呢?杨官璘苦苦思索着。当他把对弈过的八局棋解拆完后,终于发现了一个“玄机”:侯玉山对局虽然不太讲究,但独对飞相局却有着精深的研究,这成了他的独门秘诀。在对弈过的八局棋中,凡是侯玉山执先手的棋,大都用的飞相局。杨官璘识破这点,想道:“看来要想战败侯玉山,必须要破他的飞相局!”
这一夜,杨官璘没合眼,第二天又足足研究了一个上午,终于找到了破侯玉山的“杀手锏”。
第九局是侯玉山先手棋,不出杨官璘所料,果然又走了飞相局。杨官璘胸有成竹,面对这种极其稳健的布局,便采用三、五两路炮猛攻,打乱了侯玉山的阵脚,又乘机挥兵疾进,终于破城擒王,胜了第九局。侯玉山没有想到杨官璘会出奇制胜,心里暗暗钦佩,却又不服输,不由得心中暗道:“最后一盘见个高低!”
第十局开盘不久,侯玉山鼓起余勇,调动子力向杨官璘发动猛攻,竭力想扳回这一局。双方经过激烈的拼杀,结果走成和棋。杨官璘最终以二胜七和一负险胜,仅赢侯玉山一盘棋。杨官璘对人慨叹说:“侯玉山不愧是‘太极’高手,棋下得真是不同凡响啊,想赢他还真不容易!”
对杨、侯在上海滩的大战,当时的棋人屠景明在《象棋名局赏析词典》第三辑中对他们的第九局棋有这样的评述:“这局棋,侯玉山补左象希望出奇制胜,不料杨官璘通过半年前与陈松顺一负一胜的两局实战(按:应为一负一胜一和),摸索出了进攻‘屏风马上左士象局升右炮’的有效对策。因此,对侯玉山这局棋的布局阶段,杨下得得心应手,迅速取得了布局的优势,最终嬴得了首局比赛的胜利。在这次十局赛中,杨以二胜七和一负的战绩小胜,但如果侯玉山不在第一局比赛中弄巧成拙,而导致出现‘连还套’式的一局(侯胜陈,陈胜杨,杨胜侯),那最后的结果如何,就很难预料了。”
此役二人共弈14局,杨四胜二负六和。侯的飞相局,也被杨五三炮的棋法所破,至使侯无法可施。
对杨官璘的拆棋法,当时的棋坛名宿覃剑秋有很衷恳独到的评价:杨官璘不是靠两分钟下一步棋的,而是靠战前一晚或是几晚的思索才下一步棋。杨官璘每在赛前总是先把对方的棋路作尽可能的详尽的研究,比赛中又把关键着法再三推敲。他的某些棋法看似平凡,但仔细研究,才发现只有这一招才是最好的一着。所以纵使第一次赢了杨官璘,但想再次赢就难上加难:因为他早把你拆通透了!
而对于侯玉山,著名棋评家王兰友曾这样形容:“侯君个子短小精悍,双目炯炯有光,虽然是身体瘦弱一点,但精神十分充沛,走起棋来,不轻易有错失。1953年陈松顺在京华作大比赛,曾被侯迫和。所以他和杨是一对劲敌。侯的棋艺,自成一家,颇像拳术一样,跳跃飞腾,别开生面,在稳健中暗藏险着。即像这一局棋,侯君就在先手的攻艺里,来一个飞象局。令杨摸不到他进攻的方向,杨君虽然将侯击败,但已经暗捏一把冷汗。在整局棋中,双方所走的都是暗藏的杀局,杨也因封侯方的子力获胜,更是不可多见的对局。
当时棋手对布局的研究不如现在深透。侯玉山尝试用三步虎应战,却让杨走成两头蛇。因为今天的名手不会让对手走成这种两头蛇棋形,棋书都只言及两头蛇是屏风马大忌,没有示范的对局参考,以致不少初学者,走成两头蛇占优后再挻中兵走盘头马,不合局面精神。其实走成两头蛇后,常用的大致攻法是卸中炮,上士相,双马盘河。”
另一位南下和杨官璘比赛的北方棋手是马国梁,马在北京打败了前辈张德魁,成为北京名手。王兰友说马“身材雄伟,待人接物,豪爽雄迈,他的棋法,也如其人,一派大刀阔斧作风”。马初战杨,赛二局,皆北;不服,又赛二局,又北;再赛二局,又一负一和。到了回北方前,马自忖已熟杨的棋路,应可胜回一局,要求再赛,又败二局;总比数杨七胜一和。杨另外亦胜另一北方名手马宽,时人戏称“二马失蹄”。
著名棋评家王兰友曾记述杨和马的几件逸事。他这样写道:“北方新进名手马宽,是历年来和杨官璘碰头最多的棋人。马年纪在卅许,身材和杨也差不多,一样是短小精悍的人物。马和杨下棋三年,一共对赛了十一局,可是始终未曾胜过杨一局。在一九五二年时,马和杨在上海作了一次义赛,开局不到十着,杨无意中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三路兵,但那只兵是没有理由可动的,因为那只兵对着马的七路卒,如果一过河吃卒,便要给马的炮白吃一炮,那时的形势,是双兵隔双炮,决不可行。但根据棋赛规则,摸子必须动子,公证人谢侠逊执行棋规,叫杨走兵。杨走兵后,台下观众大为耸动,觉得棋王也走死棋。杨刻意求攻,马觉得此兑己可稳胜,不肯对攻,只和杨兑子。杨乘隙把马的五个兵都扫光,到了残局。杨以车马双过河兵进迫马的车马炮。后来再兑了车,结果是一马双兵和了马炮。此局马应胜不胜,是一损失,所以十一局中,和了七局,净输四局。
马下棋另有一种作风,凡是对方棋力较低的人,他不肯轻易言和,但对高手就‘以和为贵’,绝不冒险对攻,虽然是着法稳当,避重就轻,但总是失了锐气。
马宽的求和法,在上海曾使何顺安受到挫折。一九五二年,何顺安和马宽来一个四局决赛,马一味求和,何年少气锐,喜欢走对攻局,对于沉闷的和局最不耐烦。在第三局中局时,何顺安有一马两个兵,马宽剩单马双兵士双象,这种棋,何本来优胜,马一味求和,何一时大意,用马吃了马宽的士,被马宽用帅困死了马。这时何还可用兵兑卒,变成士象全和马宽的兵局,但一时疏忽,再被马白吃一兵,弄成一个马双兵破士象全的必胜局,何懊悔莫及,那场决赛,二人都是一胜二和。自此以后,何顺安不再与马宽下棋——他对马宽牛皮式的沉闷着法不感兴趣。
但是马宽的棋艺能胜上海的朱剑秋。他有自知之明,凡是和朱对局,必出尽功夫,猛力进攻,决不肯求和,因为他知道朱的棋底不够他熟练的缘故。所以说他对高手求和,对低手求胜,那是一点没错的。
照杨官璘对马的棋艺评价,认为他是介乎何、朱两人中间,比何顺安不足,比朱剑秋有余,究竟是一个棋坛上善战的健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