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璃,出来!”
身着隔壁橘白色校服的楚瑶大摇大摆地站在月华高二(13)班的门口,吸引了一众蓝白校服的目光。因为爬楼急促,她一手扇着风,一手抹掉额头上沁出的一层细汗。
楚璃缓缓抬头,看了看教室的挂钟,撇开一些围观八卦的眼神,十分自然从容地从靠近外窗的座位走出,走到前门。
周一升旗,各班在走廊先排列整齐,班长或指定者拿着班牌在最前方带领,再一同下去。这时已经有一些人倚在走廊栏杆旁,等着排队。
距离升旗尚存约十五分钟的时间,还有好些人在找校服外套。
“我的铭牌呢!”楚瑶大声嚷着,完全无视周边投射而来的视线。
楚璃无奈地看着姐姐,苍白的脸上满是意味深长。
楚瑶挂在校服的铭牌在周六送妹妹回校后就发现不见了,隔天楚璃在校园四处弯腰找,在草丛里翻来翻去,找到了不少丢失的校园卡,都交到食堂的失物招领处了。
”算了,再买一个吧。”楚瑶发消息回复,估计是那天用校服打得太狠了,不知道被甩到那个角落了。
铭牌一个12元呢。楚瑶撇撇嘴,这不是花冤枉钱嘛。
既然已经说重新再买一个了,又跑来做甚?
且自己就坐在窗边,敲敲窗沿就能出来,喊这么大声?
“吃早餐了吗?”楚瑶被妹妹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脱口而出,恰好楚璃也问出了这句话,只是略显孱弱。
楚璃指着桌子上的粥说道:“正要吃。”
“哦,”楚瑶点点头,恶狠狠地提醒道,“记得按时吃药!”
楚璃掀开外套的领子,挂铭牌的地方空荡荡的,“不是说重新买一个吗?”
“有人捡到了,不用买了。”
“谁?”
“一个王八蛋!”楚瑶骂道,“捡到了刚刚才和我说,还在那跟我显摆,真想掐死他!行了我得走了,这几天在校门口等我,我来找你吃饭,记住了!”
升旗仪式后,楚璃坐在座位上接着吃完早餐,廖子期的身影四下晃悠,眼角时不时瞟向她,脸上明摆着急不可耐的八卦。
前排的陈绪转过身来,顶着乌青的眼圈问:“刚刚那个是谁啊?把我吓了一跳。”楚瑶大声嚷嚷的时候,陈绪正趴在桌上打盹。这段时间陈绪一到教室就犯困,课间也都用来补觉了,白露和夏伊然都说他被楚璃传染了。
“如果能传一些好成绩给我就更好了。”陈绪苦笑说。
还没等楚璃出声,一旁“路过”的廖子期便急急地说:“班长你竟然不知道啊,她可是日曦最有名的一个人了,年级第一哈!”又看了楚璃几眼,“就是没想到……是你姐啊……”
一个暴怒如火,一个清静似水。这差别……廖子期僵笑,看到楚璃盯了自己几秒,后背顿时有些发凉。
廖子期有些讨好地找话题:“你姐……呃,她真的不睡觉一天都在学习啊?”
“你觉得呢?”楚璃淡淡反问。
“肯定,肯定不太可能……吧。”廖子期讪笑。
楚璃又盯了几秒,不再接话。
陈绪苦涩地扯了扯嘴角,也不再说话,头上的呆毛跟着萎靡不振。越接近高三,越感觉时间不够用,他最近焦急又疲累,又有些力不从心。
飞哥交给自己的班务,近来也容易疏忽了……总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做不好……
唉……陈绪转过身去,手里拿着卷子,眼神却空荡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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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还去图书馆吗?”林清奕问。
“有些事,不去了,抱歉。”楚璃手中一顿,末了客气地回答,仍自顾自地收拾书包。
廖子期在门前踱步,痛下决心走到楚璃桌前敲了敲桌面,不自在地说:“你出来一下。”
走到走廊拐角,廖子期从背后拿出一叠明信片,一手伸过来,“不就几张……明信片嘛,随便选,全给你了!”
他把“破”这个形容词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楚璃这周又开始去操场了。廖子期和校队其他几人一起训练冲刺,清了在一道上跑步的同学,预备冲刺的时候,楚璃的身影横插进来。
“一道要训练,你跑别道吧。”廖子期提醒说。
第三次提醒,廖子期终于怒了,“你是不是聋了呀!都说了一道用来训练,你还跑一道,存心找茬是吧?!”
“是啊。”楚璃冷冷地说。
“你!”廖子期语噎,咬牙忍住怒火,冷哼几声,“你不就是成绩比我好点嘛,得瑟什么劲。这几天你已经不是第一次找我的麻烦了,到底想做什么,直说,老子奉陪到底!”
“说话算话。”楚璃冷笑,“我书包里的信,少了一封。”
12月底,放元旦假前一天,楚璃收拾抽屉和书包,仔细抽出书包夹层的信封,数了好几遍,东翻西找也找不到多一封。
“难道我记错了?”楚璃心生疑窦,但当时只是一晃而过。
廖子期浑身一个激灵,“什、什么,什么信封,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自己丢了东西来找我做什么……我要训练了,你快让开。”
“哦,那我就去问问谢老师了。”楚璃说。
“站住!”廖子期急忙拦住。
大多时候,楚璃总是一笑就过去了。可以不在意的时候,她在努力地让自己不在意。这世上的烦心事,太多了,累积的心思和情绪,她消化不来,就会在跑步完后让风带走。
隐忍的人,一旦亮出自己的刺,可没有那么容易收回去。
“我现在把你的数学试卷丢掉,再给你一张空白的,你重新写,你觉得如何?”楚璃双手环抱,没有接过廖子期手里的龙猫明信片。
“你别太过分!我又不是故意的,当时你书包没关好,路过……”廖子期心虚地说。他发现楚璃冷漠起来给人一种平静的压迫感,尽管脸上仍留存些许苍白,但如此更不见什么波澜,眸中是无法触动的寒冰,坚固而刺骨。
“你的意思是,放在夹层里的信自己长腿跑了出去,又自己长手拆开?”楚璃打断,嘲讽道。
“我只是想帮兄弟一个忙而已,他说他想知道你到底有没有写给……咳,反正我当时随便拿了给王元光看完后就还回去了,拆也是他拆的,我只负责拿和还,我怎么知道为什么会少了一封……现在都这样了,我向你道歉还不行吗,你别和飞哥说,他说我再犯第三次就真的连我妈来也没用了……”
“我可没那么好心。”楚璃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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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傍晚,楚璃照着路线摸索半天,进入一条步行街,沿街两旁铺设露天的摊位,此时流动小轮车已经架起锅碗和烤架,摆开折叠桌椅,大火飘散浓郁的香气。路段中央围起施工的绿草皮,上方的的喷水“滋滋”洒出。
楚璃绕过,来到一家网吧,推开门,一股暖风扑面而来,白昼的光线下弥漫着刺鼻的烟草灰雾,混杂着泡面的香气和啤酒发酵了的酸味,门外是阴沉如墨的天空。
“身份证。”前台的人头也不抬地大声喊出一句,瞬间淹没在喧嚣中。
等了一会儿,没动静,男生皱眉,不爽地抬起头,霎时石化。
“好久不见,王恪哥。”楚璃眉眼弯弯,温和的笑容如雨后清荷。
王恪迟迟不动,缓缓站起身来,突然笑了一声,“变,变漂亮了。”
儿时沉默不语的小丫头,汲取养分深扎泥土,舒展枝叶,如今也落落大方,有了独属的气质。
“这儿太吵了,你出去等我一会儿。”王恪反应过来,急忙拉着楚璃到门外去。
“这里离主街公园不算远,而且我带了防狼喷雾,不怕。”楚璃说,从口袋里掏出一瓶,摇了摇。
交了班,王恪带着楚璃去到附近的奶茶店。面对面坐着,千言万语涌上喉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王恪陷入沉默。
如果是楚瑶……不不不,幸好不是她,幸好不是。王恪心下自我安慰道。
“期末考试考完了,我就来找你了。”还是楚璃率先打破了寂静。
透明的门帘将冷空气挡在门外,奶茶店里也开了暖风。楚璃把冰凉如水的手捂紧,点了一杯奶茶推给王恪。
“不行不行,要请也是我请你。”王恪连连摆手,就要掏出零钱来。
“我不能喝的,胃不好,还在吃药。本来就是给你点的。”楚璃说。
王恪愣了愣,才觉楚璃的脸色泛白,“什么时候?怎么不照顾好自己身体?你……阿姨肯定担心你,考完试应该好好休息的,还到处乱跑。”
“没事,过段时间就好了。”楚璃笑笑。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犹豫半晌,王恪终于还是问出,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另一个问题。
楚璃却像是看懂了什么,“猜的,我想先试试能不能找到,所以一个人来的。”
王恪的母亲在网吧兼过很长时间的夜班,王恪自己也对网吧熟络。楚璃经常看到王恪送自己回家后,转头扎入网咖那条五颜六色的街。
其次,12月后便一直没收到信了,要么是发现收信地址错了,要么就是不需要送信也能获得内心的安稳。
如果是不需要以信作为联系纽带的话,很有可能是本人回来了。回来的话,应该也会希望离得近一些吧。
“有一个同学对这一带很熟悉,我要他多留意些,确实找到你了。”楚璃补充说,语气轻松平和,没有急切地想要寻求什么答案。
王恪低眸,眉间紧拧,刀削的脸上显出难以言明的情愫,他脖颈的肤色更深了,只有咧嘴笑起露出颗颗整齐的牙齿时,还留存些少时的亲和。
他的目光时而空洞,眺望空气里的虚无,时而又透露出无法名状的混沌,没有焦点,仿佛迷离在茫茫白雾笼罩的黑暗中,深吸口气,自嘲般地从口袋里掏出一袋烟,叼在嘴边,又拿掉,“忘了,我现在不能抽,你应该也不喜欢,你姐也不喜欢,啧。”
“我爸死了。”王恪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声,嘴角却噙着一抹笑,“自己作的,说是找到了发财的法子,没弄明白就要我妈辞掉厂里工作,拉着我们去外地,结果被人骗了,回来就会喝,喝死自己了,我和我妈还要到处求人讨钱给他下葬,妈的。”
“我到处去兼职连轴转,把能申请的补助都申完了,勉强快把职高混了过去。也是挺可笑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还赖在学校,还不如直接去工作。”
“我报名入伍了,这边是户籍地,现在等着体检。”王恪把胸口憋着的气劲一股脑地倒出来,他怕自己停下来就再没有开口的勇气。
楚璃听完,点点头,“我记得你的视力很好。”
“我现在每天还要出去跑步,就沿着那边那个公园转圈跑。”王恪咧嘴,露出朴实而满足的笑容,“我知道你姐高三时间紧,你放心,我不会去打扰她的,就想看她还好不好,那些信我本来写着玩的,最开始没想寄过去,回到这儿才发现我把你学校和她学校弄混了,真是蠢死了哈哈。”
楚璃一顿,一时有些愧意。她确实存了不想让楚瑶知道的私心。
“对不起。”
“你有什么好道歉的,你又没做错什么。”王恪大剌剌地笑。
“后面我能来找你玩吗?我和我姐都是除夕那天才回去。”楚璃问。
“这么晚?唔……你想来就来吧,我就住在这儿,什么时候都行,但多穿点哈,别着凉。还有,不用给我拿东西了,我这儿不缺。”王恪瞅着楚璃像变戏法一样,从书包里掏出一包纸袋装的桂花糕,还有一袋零食、苹果,无奈地笑。
“我姐买的,你不尝尝?”楚璃眨眨眼,露出狡黠的眼神。
“……”王恪默默把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