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璃走出传达室,心中忧思。
苏文修把信交给她的时候,她打量了这几封普普通通的黄皮信封,只写了收信人的名字和地址,却没有写信人的。
是匿名信。
收信人写的是楚瑶,地址写的却是月华中学的地址。
谁会寄匿名信给自己呢?楚璃不解。
“传达室的老师问我的时候,我也奇怪来着,但是上面就是写我们学校的地址,一连几封都是。我想着,可能是名字写错了,就拿来给你看看。当时你不在,我觉得这种匿名信还是亲自给你比较好,这年头还会寄信的估计是挺挂念的人吧。”苏文修想了想,说。
信是今年9月开始邮寄的,约半月或一月有一封。楚璃思索片刻,将一封九月上旬的来信拆开,先印入眼帘的是一张龙猫的明信片,画着一个非常经典的画面:黄裙子的小月背着小梅,徐徐细雨中撑一把小红伞,龙猫在旁张嘴大笑,柔和的褐毛让人一看,就有种想摸一摸的冲动。
明信片背后,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生日快乐。
还有一张信纸,上面寥寥几句话:我挺好的,希望你一切都好,考试顺利,生活如意。
黑色的墨迹旁总是留下几道阴影,应该是写字的时候不小心蹭到。
楚璃再看余下几封,才发现信封上面都有龙猫的贴纸。
思索片刻,楚璃叹了口气,把信封一一收回放入自己的书包内壁一侧,转头问苏文修:“写信和收信的确实都是我认识的人。话说传达室在哪儿来着?”
她在掂量信封的时候,一瞬间脑子短路,竟然第一时间弹出了姐姐高二时候一直念叨的“陵承颢”这个名字,下一秒立刻甩开这种念头。楚瑶和陵承颢是在一个学校的,就算恶作剧也不大可能需要这么做。
而当拆开信封,看到龙猫明信片的时候,寄信人的名字已经呼之欲出。
姐姐喜欢收集各种明信片,小学时去文具店总是盯着明信片的一个小角落挑挑拣拣,龙猫的明信片尤其多。
而且,楚瑶的生日在9月。
必然是熟悉楚瑶的人才会知道这些。
种种迹象汇集起来,指向了唯一的名字:王恪。
那个一笑起来,嘴张得大大的,牙齿颗颗整齐,身躯如龙猫般魁梧壮实的男生,小学不知几年级开始一直跟在楚瑶身后。
大家戏谑起哄“青梅竹马”。事实上,两人是小学才认识,家的方向背对。每次放学,王恪的母亲骑着一单杠老式自行车,前来接他。
车链咿咿呀呀作响,王恪反坐在座椅上,对着楚瑶挥手。
麻紫苏的那件事后,楚璃向王恪道谢,对他也多了几分关注。
王恪担心,于是在小学最后一两年,一直做楚璃的“护花使者”,还时常劝解,“你姐虽然看上去凶得很,但很关心你的。”
他不时对着一张龙猫的明信片傻笑,看到楚璃的目光后迅速移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想,想给你姐的,她喜欢。”
那时的楚璃虽然年纪小,却总是有高于同龄人的敏锐和静思深沉。她想了想,小心开口:“王恪哥,你是怎么认识我姐的?”
王恪愣了一会,又不好意思地搓搓鼻头,“就是,在一个班就认识了。”
楚瑶性情飞扬易躁,一直以来同班的人都是力所能及地不去惹触。王恪脾气好,为人老实温厚,自然不会无端惹怒任何人。
只是一次放学后打篮球,王恪挺身立在三分线处,自信地将球抛出,期望在空中划出潇洒的弧线,最后完美入筐。
球砸到筐边,像天外来物,拐向楚瑶。她提着一竹扫把,正大步从场边穿过,去往负责的卫生区。
球砸到楚瑶的后脑勺的时候,王恪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下一秒,脑门上的汗蜂拥着沁出。
“对不起,你,你没事吧?”胆怯之余,王恪还是定了定神,老实巴交地跑过去,“去医院检查吗?我妈等下就来了,我让她载着你去看。你放心,医药费我出。”
楚瑶瞪着一双黑亮的眼眸,起身竖起扫把,半眯着双眼,抡圆手臂将扫把甩向王恪的下身,那个最要命的地方。
背后传来王恪无限痛苦的哀嚎。
“行了,不欠了。”楚瑶潇洒离去。
“你你你得对我负责!”第二天,王恪结巴着说。
“你现在废了吗?”楚瑶瞥了一眼,“我看你挺好的,倒是我的脑袋晚上睡觉还有点晕。”
“我又不是故意的!”王恪涨红了脸,“谁叫你走得离打球的地方太近……”
“那你打球不带眼睛打吗?”楚瑶呛话。
“对不起……真的不去医院看看吗?”王恪姿态一下就低了下来,连连道歉。
“不用,你没和老师说吧?”楚瑶盯着王恪。
“当然,当然没有。”楚瑶给他来那一下后,他满是羞愤,对母亲都是只字不提,更别说总是会请家长的老师了。
“那就好,我爸要是知道,只会骂我多事,他可不想花钱,我也不想听他小心眼的计较。”楚瑶嘟囔。
“你爸对你不好吗?我爸也是,整天喝酒,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都是我妈在干活,他一点都不管我。”王恪略显激动,对能找到一些共通之处倒是颇为兴奋。
只可惜,都是不幸之处。
不幸终归是不幸,没有可庆幸之处。
“我就觉得,你姐挺,挺特别的。”王恪从回忆中抽身,脸上红晕四起,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着那张龙猫的明信片傻笑。
那个时候,楚璃多想对王恪说,她喜欢龙猫,并不是……
楚璃在那一刻,蓦地醒悟,意识到血缘的神奇之处。所谓“血浓于水”在于,即使她懂事以来没唤过楚瑶一声“姐姐”,即使她与楚瑶性情截然不同,即使很多时候,她与楚瑶的相处不冷不淡、互呛打闹,但总有一些时刻,她比旁人更能在短时间内连通楚瑶的内心,她更理解楚瑶的想法。
你不是龙猫,她不是小月,我也不是小梅。
我们都无法拥有掉入一个兔子洞的梦幻旅程,也无法在静谧的深蓝夜空下,双手合拢高举,唤出生长魔法,让一颗颗橡子种子长成参天深荫;
我们的夜晚,没有可以映照在疏朗树梢,扬起小鹅笛的柔晕圆月。
我们的小屋,不崭新不华丽,也并不温情脉脉,暖意沁脾。
所有的故事,无论风格,无论题材,都是为了告诉众人,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坏,也没有那么好。
当你觉得周围天地破碎在即,内心压抑不已,就看看美好治愈的故事;当你把世界想象得太好以致理想天真得不切实际,就要学会从梦中抽身,学会解决现实的一地鸡毛。
楚璃虽然惋叹,但没有告诉王恪。
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理解,都可以不吝理解。
“我知道了,我知道我一直追不上她的脚步。”王恪最终却留下了一句话。在小升初统一考试之后,楚瑶还需参加重点初中的自主招生考试,正等待录取结果的时候,王恪突然人间蒸发,踪影全无。
“一声招呼都不打,以后也都别打了,各走各的路!”楚瑶最后一次按下王恪给予的号码,仍是空号,无法接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