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做饿死鬼。”夏伊然看了白露一眼,递过一份鸡蛋煎饼。
白露双眼耷拉,头靠在桌沿,丰盈的脸颊微微凹陷。她咽咽口水,推开陈绪递来的一碗热腾腾的猪肉青菜粥,又对夏伊然摆摆手,从抽屉里掏出一面小圆镜,摩挲自己的脸,“好像真的胖了。”
白露是校舞蹈队的,身高1米75以上,曲线饱满而不失韵致,扎上丸子头,舞袖在手中宛若游龙。练舞的时候,老师提醒她注意身材管理,于是今早她只吃了一个苹果。第二节大课间,不出意料地,她的肚子发出了抗议。
“那你饿着吧,也好转世重新选择。”夏伊然无语,抓起煎饼自顾自地咬上一口,边吃边翻动数学卷子。
“就算转世,我也会选跳舞和播音的!就是不知道下辈子的我是不是也这样想了……”白露直起身来,眼神坚定,她一直的兴趣就是这些,为此付出再多也从不觉得有什么。
白露双手抱头,纠结半天,“如果下辈子我对跳舞和播音真的没什么念头,那……那就,唉,选下辈子觉得有意思的吧。”
理想啊,没有兴趣,只有需求怎么行呢?
“万一你对什么都觉得没意思,那你就什么都别学了?有意思的才做,没意思的就不做,你想的也太好了吧。”夏伊然吞下一口饼,拧开保温杯的杯盖,水汽蒸发,杯盖内身冒着许多水汗。
“你不也是因为感兴趣,才能把在我看来那么枯燥的物理、宇宙之类的东西讲得头头是道吗,夏大师?”白露挑眉眨眼。
“所以我只把它当兴趣,而你把它视为方向和目标。”夏伊然朝杯口吹吹,水面泛漾,热气浸润她的脸庞。
夏伊然成为“夏大师”,归功于谢飞在段考后推出的一个新活动,他总是有各种主意。
每周的周三自习课,谢飞拿出一节,作为班级交流分享的固定时间。同学可以上台推荐自己喜欢领域的人或事,向全班分享,不限题材,但要注意分寸和正向。
谢飞作为发起人,率先推荐了他最喜欢的一部电视剧:《士兵突击》。一节课里,同学们观看了一集的内容。
“想到和得到之间,还要做到。”谢飞把这句话写在黑板上,并划上两道粗横线,“《我的团长我的团》也很不错,有机会我会再给大家放一些片段,也推荐大家课后去看看,当然在不影响学习的情况下。”
谢飞看过很多电视剧。在很久之前,没当班主任的清闲时光里,他每天都翻出好些影视,平仰在办公椅上,举着手机刷,一天大概就能看一两部,无缝衔接。看到历史剧的时候,会犯职业病,比如抠出剧里的一张玉米地的图,一看剧中背景是在宋朝。
不严谨……他忍着吐槽,继续举着手机看。
第二次分享,夏伊然上台。
夏伊然在黑板上写下了一个公式:E=mc2。
世界是什么?如何存在又如何发展,要走向何方?
时间能否倒流?我们可以穿越吗?
从地球中心论,到太阳中心论,再到宇宙没有边界,亦或说,“宇宙的边界条件是它没有边界。”
“我们在凝视星空的时候,星空也在凝视我们。”
夏伊然在台上,楚璃在台下,声音从左耳进,零零碎碎的在脑袋中回荡,大部分从右耳出。
“引力不是力,时空并非平坦,时空是弯曲着的。”
楚璃托着下巴,默默思索。
结论往往更让人印象深刻。毕竟,推理论证的过程充满各种可能性和曲折性。
如果把夏伊然的分享当成一堂课的话,对楚璃来说,不是物理课,更像地理课。
“一架飞机在一条直线上飞越,经过北极上空,在地球的表面留下的是一道弯曲的半圆弧线。”夏伊然在黑板上粗略地画出地球经纬,用红色的粉笔加粗飞行轨道的弯曲曲线。
“因此,在广义相对论中,物体虽然在四维时空遵循笔直的路径,但在我们的三维时空来看,它是弯曲的。”
楚璃想到了“最短航线”,一类在题干中不断地询问方向是正北还是正南,是西北—西—西南,还是东北—东—东南的地理题,弄得她晕头转向。
果然世间万物总有相通之处……
右边传来轻微的低笑的气声。
楚璃知道是谁,但还是忍不住转头无奈地给了一记眼神。
林清奕在楚璃的右边,隔着一条过道。
听到“弯曲的半圆弧线”时,林清奕嘴角已经浮上细微的笑意。他偷偷看了眼左边托腮凝神的女生,又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林清奕最近发现,楚璃的方向感可能也被关上了半扇窗。譬如他在错题集上写“因为两地经度差≠180°,甲和乙地不在同半球,在北纬时,最短距离为:先向东北,再向东南;在南纬则为:先向东南,再向东北。”并在一旁都附上简图。
楚璃双手放在纸面上,盯着半天,突然来一句:“东在哪边来着……”
林清奕觉得,幸好图书馆新馆离学校不远,且多是直走,否则楚璃都有可能找不到东西南北。
森林中的小鹿,原来也会迷路啊。
“月亮和星星会指引你的。”想起故人所说,林清奕一时陷入淡淡的思念和伤感。
接近尾声时,夏伊然描述了一个离奇的梦。
“初中的时候我和一群同学组成了一个兴趣小组,他们推荐了一首歌。这首歌现在已经找不到了。我在回家的路上,按着顺序播放歌单,到家时,不知不觉就播放到了这首歌,渐渐地,我竟然进入了梦乡,来到了清末民初的那个时代,我一直在街上走着,突然被抓并被关进一个鸡笼里,旋即又到抗战,一直到我生活的现在,又遇到很多事,这些事在后来逐一验证了。醒来时,天黑了,我突然就躺在床上了,但梦里经历的那些依旧真切可感,总令我怀疑,我曾经似乎真的走入时空隧道。”
或许偶然,或许必然。
夏伊然把探索和了解宇宙当成绿叶点缀,就像有些人把写作和当成饭后茶点。
热爱、喜欢就一定会朝这条道路走吗?就能一直走下去吗?谁说喜欢物理就不能选文科,又有谁说喜好文学就一定会选文科?
量子力学的一个基础是不确定性或不可预见性,它不对一次观测做出单独的确定性的结果,而是在反复测量中,预言各种结果可能出现的概率。
它允许更多可能性,大概是因为宇宙万物,”既不被创生,也不被消灭,它只是存在。”
“夏大师,你能不能帮我算算,我未来是播音员呢还是舞蹈家?”白露拉着夏伊然的胳膊,眼睛跟着她手里的煎饼游走。
夏伊然抽出一张纸巾拨弄手上的油渍,半份煎饼在白露眼前晃来晃去。
白露像被吊食的小猫,张牙舞爪地试图抓住,下定决心,”就一口,我就吃一口,应该没事的!”
“我给过你机会了,机会没有第二次。”夏伊然伸长手臂,把煎饼越握越高,奈何白露也很高。
“老师说了,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夏伊然叫嚷着,紧紧攥着手里的袋角,白露已经把煎饼咬出袋子,一口吞掉大半张的卷饼。
“咦……”夏伊然嫌弃地擦掉落到自己手上的油滴,又扯出几张纸丢到白露桌上。
“其实我这里还有……”陈绪小心地献上自己的达利园巧克力涂层蛋糕。夏伊然接过撕开,放入口中,“班长别给她,她只吃一口。”
两人打闹间,撞到了后排楚璃的桌子,水杯掉落。
楚璃趴在桌上,听到动静,起身捡起。
”都怪你,把我家楚璃都吵醒了!”白露嘴里含糊不清地说。
“什么时候成你家的了?”夏伊然说。
“没有没有,我没睡。”楚璃笑笑。她大课间都在补觉,换了位置之后,基本睡不了了。
夏伊然和白露日常打闹,楚璃在宿舍已然习惯,她向来睡得熟,这点动静完全感受不到。主要是右手边,围满了人。
在林清奕身边,楚璃渐渐感受不到过多的紧张和胆怯,也不是羡慕嫉妒。看到林清奕面色沉静地坐在位置上,听着其他同学的疑惑,点点头,下笔指出问题,她发现自己心中不知何时,竟然添上一抹名为同情的涂鸦。
仿若秋日晴空,天长雁影疏,明淡清朗的蓝色里总落下些微疏离的空白。
昨天,年级举行了期中总结大会。结束的时候,隔壁14班的一个女生与楚璃擦肩而过,她抬头端详,停滞的眼睛突然放大,怒目圆睁,咬牙抿嘴。
林清奕走来,女生又看了看林清奕,怒气不减,拿着背诵手册扭头离开。
“你认识?”林清奕和楚璃异口同声,又都摇了摇头。
”她叫周荏苒,14班的,年级第二,被你们夹在两个中间,可能不高兴吧。”有人提示。
在其位,承其重。楚璃以往认为,林清奕习惯了被关注,但近来却常想,林清奕是否会因受关注而有些许惶恐?
前排的陈绪突然转过身,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楚璃说:“我记得你这次也是数学满分,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楚璃哑然失笑。她觉得自己现在就是坐在树荫下乘凉的人,林清奕就是那庇护的大树,吸收了大部分的光线。
虽然有点同情,但这份阴凉也实在难得,楚璃于是悠然自得地在树下继续享受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