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到这里,关于耿恭与疏勒城的故事可以说是基本讲完了。但我想,每一个读者都不愿意马上就与书中的耿恭分别。因为关于耿恭后来的事,大家还想知道(既然认识了一个人,那么就该对他有更多的了解)。
耿恭回到洛阳,他的故事到处传扬,汉章帝亲自接见了他和他的士兵们。连他在内的十三个人,都得到了赏赐。耿恭被提拔为骑都尉,范羌被封为雍营司马,军吏张青被封为共丞,剩下的十个人都成为羽林军的一员。
得到了赏赐和提拔,并没能让耿恭很开心。
母亲到底没有等到他回来,就在他回到洛阳城的前十天,她很不情愿地闭上了眼睛。这让耿恭无比伤心,趴在母亲的坟前久久不肯起身。
妻子阿杏看到耿恭不太开心,以为只是因为母亲的离去,别人也这么认为。只有耿恭自己心里知道,还有一件事,也让他只要一想起来,就有些难过,这就是从疏勒城的撤退。
原想着大军到了以后,会重新恢复屯田部队的建制,他还可以继续担任戊己校尉,就算是回到了洛阳城后,他还是没有放弃这个想法。耿恭曾经到耿秉跟前说,汉军应该尽快打回西域去,在那里建立都护府,实施屯田镇边。
他甚至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坚持留在疏勒城,这并不是没有可能的。班超就没有回来。
起先,解救的任务中,也包括把班超带回洛阳。他的人数更少,匈奴得势后,他的处境会更难。
没有想到,一听说班超要走,西域好几个国家都急了,说班超要走了,匈奴来了,我们可怎么办?有班超在,大家有靠山,班超走了,人心就乱了,各国纷纷给汉朝上书,要求班超继续留下,帮助他们稳定局势,对付匈奴。尤其是于阗和疏勒国的国王,扯着班超的衣袖,含着眼泪恳求他,不要扔下他们不管。
几年来,与西域各国臣民生死相依,建立起的感情也确实太深厚了。而一直怀有的雄心壮志,也让他不愿意放弃这个人生大舞台。于是他亲自给朝廷陈述了继续留在西域的理由。汉章帝被他为国家担责分忧的精神所感动,也就同意了他留下的要求。
听到了班超这个事后,让耿恭对他心生更多敬意的同时,也就有了对自己的不满意。获得了新生命的兄弟倒是充满了喜悦,经常在一起聚会。范羌和张叶请大家去喝喜酒,耿恭没有喝几杯就醉了,大骂自己太不像话了,把那么多兄弟永远地留在了西域的土地上,自己却跑回了洛阳吃喝玩乐,边骂还边用巴掌打自己的脸。
所有的兄弟都安慰他说,只要朝廷一声令下,他们还会跟着他杀回西域。张叶这个时候也挺着大肚子,对耿恭说,还有我,也会跟着你杀回西域。耿恭说,打仗是男人的事,你们女人只要把孩子养好就行了。张叶说,那梅子呢?我哥给我说了梅子的事,我听着听着就哭了,谁说女子不如男,梅子姐就是英雄。
不说吴梅还好,一说吴梅,耿恭醉得更厉害了。
其实,不但是耿恭想杀回西域,连汉章帝也想杀回西域。可比西域更近的地方,不断地出现了不安定的因素,他不能不想办法尽快消除。
建初二年,也就是公元77年秋天,金城和陇西的羌人发动叛乱,汉章帝亲自点了耿恭的将,任命他为长水校尉,让他带三千精兵,作为车骑将军马防的副将前去平叛。
耿恭接到旨令,不管心里多想回西域,还是不敢有一点怠慢。在战场上,仍然用他过人的勇敢和智慧,不断地攻城略地,灭敌千人以上,缴获牲畜四万多头。数万羌人跑到了耿恭的军中向他投降。
只是打了胜仗的耿恭,这一次不但没有得到赏赐,反而招来了杀身之祸。一是战功过大,超过了马防,让马防有些嫉妒。二是他给朝廷建议,让马防驻守一个地方,也不合马防心愿,对耿恭有了怨恨,就趁回京时,指使监营谒者李谭劾奏耿恭,说他不以国事为忧,接到出征诏书时有怨言,脸色不悦。
对朝廷之令不满,是大罪。耿恭被召回京,原想把他下狱审治,后来,考虑到他镇守西域有功,只免除了他的官职,责令他归家休闲。
关于耿恭从此以后的事,有两种说法。
一种说法是耿恭回到了家,一直生活在郁闷中,没有过几年,就病死在了家中。还有一种说法。说耿恭被贬回家后,没有过久,就从洛阳城里消失了。说他在一个夜晚,带着妻子和儿子悄悄地离开了家,踏上了漫漫的西行路(给谁都没有讲,包括最好的兄弟范羌)。他们一直走到了天山北坡的麻沟梁村,走进疏勒城。
他在城外边的土坡上,开出了大片的土地,种植了小麦和玉米,还养了不少的马牛羊,日子过得和四周的村民一样好。
同时他担负起了守墓人的责任,把那城中西南角的那个墓地,整理得像个花园一样,把那刻了许多人名字的石碑立了起来,并总是把它们擦得干干净净。
他在这里一直活到了老去,老得不行的时候,他知道自己要走了,就拿出了那把父亲传给他的坚硬锋利的钢刀,把自己的名字也刻了上去。
只是这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真的是没法查证了。
以上两种说法,都只是说法,没有哪一种有可靠的证据可以证实。
历史有时真的是很粗心大意,似乎故意要留下一些谜去让后人破解。文字明明记载了有一个叫耿恭的人,在疏勒城干了一件什么样的事,却又不告诉我们更多关于这个耿恭的事(笔者查遍了所有资料,也询问了汉史专家,竟没有得到耿恭的出生和去世的年月日)。
不过,两种说法中,我更相信后一种说法。根据耿恭在疏勒城保卫战中的表现,他肯定不会甘心在家天天无事可做等着老死。他带着家人重返疏勒城,并在此了却终生才是他最有可能的选择。
不要说这只是一个想象,也许很快就会有文物来证实这一点。因为从2014年的秋天开始,对奇台的半截沟乡的麻沟梁村的疏勒城遗址的考古挖掘工作已经开始。
随着挖掘工作的深入,疏勒城的真面目就会慢慢地呈现在我们的面前(至少可以确定它什么时候被历史的尘土淹没的,它有多少间房子,有多高多厚的城墙,还有士兵们用过的刀和箭)。
谁也无法知道这片遗址里会埋着什么,但我想,那个刻着牺牲士兵名字的石碑一定还在。只要找到了这个石碑,就会知道耿恭人生的最后一段日子是不是在疏勒城度过的了。只要这个石碑上有他的名字,就完全可以证实第二种说法的真实性了。
当然,不管这两种说法,是不是可以得到证实,都不会影响耿恭在历史上的作用和对汉民族的影响力。
每个民族都有代代相传的英雄故事,每一片土地上都有永远屹立的英雄铜像。
位于天山北坡的奇台境内,因为有了疏勒城遗址,有了耿恭的传说,这里的一切一切都似乎被注入了新的意味。大地的富饶不再仅仅是指物产资源,还包含着文化的源远和厚重。
无论是行走在江布拉克金黄色的麦浪中,还是漫步在奇台城市中心的美丽广场上,好像总是能听到从岁月深处传来的铁骑武士的嘶鸣声和呐喊声。
人类一步步从过去走到了今天,它留在了大地上的每一个脚印,都藏有无比丰富的内容和价值。一片地方之所以会变得多彩迷人,就是因为它渗透了人们太多情感的泪水和精神的热血。正是因为如此,笔者才写下了这部长篇《疏勒城》,献给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前人,还有今人和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