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黄埔路总统官邸已呈现一片混乱。机要人员正在捆札、销毁文件,室内、走廊到处是纸片、图像、灰烬、箱笼布袋……
只有一处是安宁的,那就是蒋介石办公的房间。
眼下,时至黄昏,他正坐在大吊灯下左边靠窗户的桌案后面,灯没有打开,金丝绒窗幔拉着,整个室内显得更加昏暗、恐怖、令人窒息。
蒋介石独自坐在那里默不作声地喝着威士忌。这对他来讲,是破天荒的举动。多年来,每到夜晚入睡前总是服用烈性的安眠药,可最近,他发现此药不灵了,只好用酒来当麻醉剂!
可是,在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当口,威士忌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只能使他那万分焦虑的心情倍添几分惆怅。
一连串的恶讯接踵而来,怎么能不倍添惆怅。
1948年8月12日至11月2日,林彪、罗荣桓指挥的东北野战军进行的辽沈战役,蒋介石已把他的老本输去一大半。
10月17日,长春市守军曾泽生率部起义。19日,东北“剿总”副司令郑洞国被迫放下武器,长春遂告解放。
锦州、长春失守后,只剩下“孤悬关外”的沈阳城了。蒋介石明知东北大势已去,但还是企图夺回锦州,打开关内外联系。
10月20日,蒋介石把杜聿明召到北平,他给杜打气道:
“锦州是东北的生命线,我来此前已和美国顾问团商量妥当,只要我们保全锦州,他们就可大量援助我们。”
蒋介石看了看未动声色的杜聿明,接着鼓励他:
“我任命你为东北‘剿总’副总司令,接替卫立煌的指挥权,只要你把锦州的敌人打退,将沈阳主力移到锦州,保全锦州,以后我们一切都有办法。”
可是杜聿明却直言不讳地表态:
“共军可能集中5倍、10倍兵力攻我、消灭我,我看在目前情况下收复锦州凶多吉少,并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蒋介石又施展他委以重任的惯用伎俩道:
“那么我把东北完全交给你好了,你自己发纸币,找粮食,扩充军队。”
杜聿明忙说:
“这样的话,我就更不敢去了,我从来未搞过政治、经济,还是让卫先生在东北吧!”
蒋介石大发雷霆,举着拳头喊道:
“哼!你们黄埔学生都不服从我的命令,俊如安徽帮又不按我的计划执行,这样我们非亡国灭种不可!”
杜聿明不敢去沈阳,蒋只好命他去葫芦岛,并严令他越过卫立煌,直接给廖耀湘兵团下命令反攻锦州。结果美机械化的廖兵团10万余众被解放军于辽河以西地区全部歼灭,兵团司令廖耀湘被俘虏。
紧接着11月2日沈阳解放。
蒋介石下了一道命令,查办了东北剿匪总司令卫立煌。
可这道命令很不得人心,杜聿明私下里说:
“老头子没有‘指挥道德’,要不是他‘御驾亲征’亲自指挥和部署,47万的国军精锐也不致于完的这么快。”
东北完了,徐蚌会战(史称淮海战役)又怎么样呢?
其实蒋介石不愿意在徐州附近地区与解放军决战,因他深知徐州乃四战之地,易攻难守,且后方联系路线过长,兵员粮弹补充困难。何况,历史上楚霸王被围垓下四面楚歌的故事,就发生在徐州附近安徽的灵璧县东南。这是蒋介石最为忌讳的。
因此犹豫不决,贻误战机,一仗打下来,国民党七兵团被歼,兵团司令黄伯韬逃跑未成自戕;国民党第五绥靖区所属三个半师起义;杜聿明所率蒋军之精锐,乃是蒋介石嫡系中的嫡系,结果全部被歼,徐州“剿总”副总司令杜聿明被俘,第二兵团司令邱清泉被击毙,整个战役以蒋军555000精锐部队被歼而告终。
在此期间,蒋介石为解杜聿明部之围,急调华中“剿总”副司令兼第十四兵团司令宋希濂前往徐州地区增援,却遭华中“剿总”总司令白崇禧的力阻。
尽管蒋介石气得满脸通红,拍着桌子用宁波土话大骂“娘希匹”,可白崇禧硬是不理睬,白之目的就是希望蒋介石仅存的主力部队被消灭,他就可迫蒋辞职,由李宗仁取而代之。
徐蚌会战进行中,发生了三件令蒋介石大伤脑筋又万分难心的事情:
一件是11月12日,追随他近22年之久的号称蒋介石“文胆”的陈布雷,服用了大量安眠药自杀身亡。陈布雷的死,对蒋刺激很大,它揭示了“油尽灯枯”的结局。
紧接着11月28日,蒋介石安排宋美龄再次访问华盛顿,希望宋美龄仍像当年罗斯福时期那样,倍受欢迎,得到美国的紧急军事和财政援助,挽救党国于千钧一发之危。没曾想,宋美龄此次访美一败涂地。
这一次,华盛顿非但没有给蒋夫人铺红地毯,而且没有请蒋夫人在白宫过夜,更没有要求她向国会讲话。
杜鲁门用挖苦的口吻对议员们说:
“她到美国来为的是再得到一些施舍,我可不愿意像罗斯福那样让她住在白宫。我认为她也不太喜欢住在白宫,但是对她喜欢什么或者不喜欢什么,我是完全不在意的。”
12月10日,杜鲁门夫妇出于礼节,约见了宋美龄,他们的会面彼此不冷不热。总统让宋美龄说明此番的来意,不过,他却叮嘱道:
“亲爱的蒋夫人,我还有事情急着要办,只能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你看可以吗?”
宋美龄不高兴这种不友好的态度,但也只好说:
“足够了,谢谢!”
接着,她旧话重提,要求美国:1.发表支持南京政府反共救国的正式宣言;2.派遣高级军事代表团来华主持反共战争之战略与供应的制订工作;3.在原来计划基础上再提供30亿美元的军事援助。
杜鲁门听完宋美龄的话后,强硬地说:
“美国只能付给已经承诺的援华计划的40亿美元,这种援助可以继续下去,直到耗完为止,美国不能保证无限期地支持一个无法支持的中国。”
杜鲁门不仅没有给宋美龄面子,而且不客气地向报界发表一篇声明,透露美国向蒋介石提供的援助总额已经超过38亿美元。意思就是说只有两亿美元直待耗尽。
宋美龄吃了杜鲁门总统的闭门羹,愤怒地离开华盛顿,再次到纽约弗代尔的孔祥熙家别墅隐居起来,从此,再未回到大陆。
蒋介石懊悔异常,真有点“赔了夫人又折兵”之感,现在可谓是孤身一人了。
第三件使蒋介石大为光火的事就是12月24日,白崇禧从武汉给蒋介石发出的“亥敬”电,他犹如当头一棒!“亥敬”电内容曰:
……民心代表军心,民主犹如士气,默察近日民心离散,士气消沉,遂使军事失利,主力兵团损失殆尽。倘如喘息整补之机会,则无论如何牺牲,亦无救于各个之崩溃。意会及此,忧心如焚。崇禧辱承知遇,重二十余年,当兹危急存亡之秋,不能再有片刻犹豫之时。倘知而不言,或言而不尽,对国家为不忠,对民族为不孝。故敢不避斧钺,披肝沥胆,上渎钧听;并贡刍荛:一、相机将真正谋和诚意转知美国,请美、英、苏出面调处,共同斡旋和平;二、由民意机关向双方呼吁和平,恢复和平谈判;三、双方军队在原地停止军事行动,听候和平谈判解决。并乘京、沪、平、津当在吾人掌握之中,迅作对内对外和谈部署,争取时间。
白崇禧的通电语气和缓,但驱蒋之态势咄咄逼人。跟着的就是长沙绥靖主任程潜、河南省主席张珍,直截了当地提出,要“总统毅然下野”。蒋介石盼望美龄访美成功,可叹一无所获。战场上又频传令人沮丧的消息。12月30日,白崇禧又步步紧逼,再次向蒋介石发出“亥电”,重申前电主张。电云:
当今局势,战即不易,和亦困难。顾念时间迫促,稍纵即逝,鄙意似应迅将谋和诚意,转告友邦国之国人,使外力支援和平,民众拥护和平。对方如果接受,借此摆脱困境,创造新机,诚一举而两利也。总之,无论和战,必须速谋决定,时不我与,恳请趁早英断。
蒋介石在昏暗的官邸办公室里,饮去最后小半杯威士忌,用左手拇指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他又猛然想起杜聿明到徐州赴任临行前告诉他的一段话:
“沈阳的失守,怪不得卫先生,其实是有许多黄埔学生从中作梗,特别是那重庆放出来的、青年将校团头目王凤起,在军内搞起策反来,五十三军副军长赵国屏、一三〇师师长王理寰、五十三师师长许赓扬,还有王凤起的老同学第二自卫总队长秦祥征,统统地搅到一起,实行全城戒严,要抓卫先生,最后终于闹出那样的结果。”
一个个的败局,桂系的紧逼,蒋介石似乎看到,真正的敌人不在对方共产党,自己最后要败在黄埔学生的手里。
“唉,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我就不能不吭声了。”他暗忖道。
他伸出颤抖的手,按了一下桌角的传呼铃。
他告诉进来的张群,连夜布置明天的新年晚宴。
1948年12月31日,南京总统官邸,火树银花,五彩缤纷,一派节日气氛,赴宴的有副总统李宗仁、行政院长孙科、立法院长童冠贤、总统府秘书长吴忠信,以及国民党中常委张群、陈立夫、谷正钢、张治中、邵力子、张道藩、蒋经国、王宠惠、贺衷寒、吴铁城等40余人。
在辉煌的彩灯下,映出赴宴者一张张忧心忡忡的脸,但闻杯盘碟盏“叮咚”,无人谈笑。在座的党国要人意识到,这是蒋家王朝举办的“最后的晚餐”了。
饭后,蒋介石板着面孔以低沉的语调说:
“现在局势严重,党内有人主张和谈。我对于这样重大的问题,不能不有所表示,现已拟好一篇文告,打算在元旦发表。”说完他观察了一下大家的动静。“那好,就请岳军宣读一下,征求大家意见。”
张群念完文告,全场鸦雀无声。蒋介石扭头问坐在右手的李宗仁对这篇文章有何意见。
李宗仁很有分寸地答道:
“我与总统并无不同的意见。”
这时CC少壮派的骨干谷正纲、张道藩等人悲切疾呼:
“反对发表这个总统有下野表示的文告!”
“总裁不应退休,应继续领导,和共产党战到底!”
可也有人表示坚决同意发表文告,于是双方争论起来。
蒋介石见这种阵势,火冒三丈,愤怒地骂了一句:
“吵什么!简直娘希匹!”接着他含沙射影地说:“我并不要离开,只是你们有些党员,有些黄埔同学要我退职,我之愿下野,不是因为共党,而是因为本党的某一派系,某些同学!”
他停了一下,看看右手的李宗仁,语气缓和地说:
“就当前局势,我当然不能再干了。但我走之前必须有所布置,首先要制止湖北、河南两省参议会不要再发表通电,以免动摇人心。”说到这儿,不觉地又发起火来:“我们有些事,坏就坏在自己的黄埔同学的手里!就沈阳失守这件事来看,一个王凤起做出了那么大乱子,说明什么呢?标志我办黄埔之失败,我太轻信!有人提议放掉张学良、杨虎诚,我说不放,放掉了一个王凤起就是最大错误。今后,一个也不能放,格杀勿论,可杀不可留。”
大过年的,蒋介石竟然说出这番话,在座的直感不妙。其实,沈阳解放是辽沈战役的结果,是历史之必然,王凤起只不过在其间做了一份工作而已,蒋介石这样说,实在是为其历史性失败开脱。
1949年元旦,蒋介石的求和文告发表。
1月10日淮海战役(即蒋介石称之谓的徐蚌会战)以国民党军失败而告终。
1月18日,蒋介石重新部署人事:扩大京沪警备部为京沪杭警备总司令,任命他最宠信的3名将领之一的汤恩泊(其他二人为陈诚、胡宗南)为总司令,统一指挥苏浙皖湘东地区的军事,积极布置长江防务。
直到1月21日午后4时10分,蒋介石才算正式“离开”自己的座位。第一次没能携带夫人,乘“美龄号”专机,从南京明故宫机场起飞,飞机绕空一周,蒋介石向首都作最后一瞥。